應顏看張迎康沉默又臉色緊繃的樣子,意識到了什麼。
她似乎,讓他心裡難受了。
應顏慢慢地收回手,在心裡深深地嘆一口氣,然後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無聲安慰著。
不著急,慢慢來,她相信,總有一天他慢慢能夠恢復知覺的。
之後的復健生活枯燥而乏味,尤其是張迎康的身體幾乎達到了一個穩定狀態,很難再有所突破。
應顏心裡有點焦急,不過也知道這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很多高位截癱患者努力復健的最終目的無非就是能夠做到生活自理。
張迎康已經做到了。
應顏這樣想著,心裡依舊免不了難受。
她都這樣了,更不用說一直忍受著痛苦,拼命復健著的張迎康了。
他心裡會有的失望、焦慮可想而知。
沒過幾天,張迎康的主治醫生也對張迎華說道,張迎康現在的身體狀況已經恢復得很好,幾乎出乎他們所有人的意料了,甚至提到,張迎康現在就可以離開醫院,直接在家裡生活了。
這句話的潛在意思就是:就算再治療下去,也很難會有站起來的可能性了,他現在在醫院裡也只是浪費時間浪費金錢,即使他們並不差錢。
這些話,應顏當然沒有讓張迎康知道,依舊按步就班地讓他進行著每天的康復訓練,再搭配著按摩、針灸,毫不鬆懈。
這麼長時間來,應顏真的做到了每天每隔三個小時左右就給張迎康按摩一次身體,從不間斷。
別人可能覺得她很辛苦,事實上她完全沒有覺得。
她特別高興,她能陪著他,在與命運抗爭的路上一起並肩前行。
·······
時間匆匆,應顏是在一個極其平常的夜裡發現了張迎康的身體變化。
晚上張迎康睡覺前有些頭痛,應顏給他針灸後,又給他開了安神的藥,所以張迎康睡得早、也睡得沉一些。
夜裡應顏起了兩次,第二次迷迷糊糊地起床給張迎華按摩身體的時候,下意識地便按摸了一下的他膀胱處,然後眯著眼睛拍拍張迎康,提醒他去排尿。
可能是因為安神藥,又或者張迎康正沉浸在睡夢中掙脫不開,應顏輕拍了兩下張迎康都沒有反應。
應顏迷糊著眼打了個哈欠,又叫了張迎康一聲,看他還沒醒,便輕輕地掀開被子,準備給他按摩按摩膀胱,增強他的尿意。
然後……
應顏盯著張迎康的身體愣了好一會,甚至還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看看張迎康的身體又看看他緊閉著雙眼,終於徹底清醒了過來。
「……」
病房裡極其安靜,應顏甚至聽到了自己的呼吸聲。
好一會,應顏終於閉了閉眼,默默地給張迎康蓋好被子,再輕手輕腳地回到自己床上、慢騰騰地鑽進被窩。
被窩裡,應顏終於忍不住猛地抬起雙手,「啪」地一下捂住臉。
害羞!
超級害羞!
……
快天亮的時候,張迎康醒了過來。
張迎康先是僵了一會身體,之後側頭看了一眼旁邊依舊在熟睡的應顏,終於撐起身體去了洗浴間。
今天應顏的行為明顯變得有些奇怪,一會兒擰著眉深思著什麼,一會兒又偷偷地瞟兩眼張迎康。
在發現張迎康看她時,卻又立刻轉過頭、昂著下巴,雙手筆直放在體側,不停在他面前晃來晃去,卻又不再看他。
張迎康今天顯然也沉默了好多,不過在應顏又晃了兩圈後,還是開口了:「顏顏?」
應顏停下腳步,轉過頭:「嗯?怎麼了?」
一臉淡然。
張迎康看著應顏的樣子,想了一下才開口:「是不是無聊了?」
天天只能陪他在病房裡。
最近張迎康身體的檢查項目越來越少,有時隔幾天才會做些血常規、尿常規,主治醫也只是每天例行來檢查一下。
一切漸漸趨於平靜,他終於不再是醫生們重點關注、謹慎對待的對象了。
張迎康卻並不覺得開心。
這代表著的另一層意思,他稍微想一下便能明白過來。
他的身體,也就只能這樣了。
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應顏低著頭走過來:「沒有無聊。到時間了,我給你按摩一下身體吧。」
張迎康沉默一下,點頭。
應顏先從張迎康的雙腿開始按起,一邊按摩著,一邊似不經意地看著他問道:「今天還頭疼嗎?」
張迎康搖了搖頭。
應顏無聲地清了清嗓子,又繼續問道:「那……昨晚睡得好嗎?」
聽到這話,不知為何張迎康的表情停滯了一下,輕輕地抬眼掃了一下正低頭認真按摩著的應顏,過了一會才低聲開口:「嗯,很好。」
語氣平靜,眼神卻在微閃,帶著一股不自然。
應顏偷偷地掃過去一眼,看到了,頓時抿著嘴唇偷笑了起來。
咳,都是成年人了,可以理解。
……
下午一點的時候,應顏還在午睡,張迎華突然急匆匆地來到醫院,神色特別緊繃凝重。
應顏聽到外面的聲音,迷迷糊糊地從房間裡出來。
此時張迎康已經坐在了輪椅上,跟著張迎華一起,正要離開。
「嗯?怎麼了?」
應顏立刻就清醒了過來,來回掃著張迎康與張迎華,發現兩人的神色都很凝重,尤其是張迎華,臉色很差,眼裡都是紅血絲,眼帘下有著很深的黑眼圈,顯然是很長時間沒休息了。
看他們的樣子就知道,一定是出了什麼事。
應顏趕緊問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了?」
張迎康臉色沉重:「沒事,不用擔心。」
情況很危急,張迎康只能簡單地對著應顏說了一句,便跟著張迎華快速地出了病房。
應顏愣了一下,等反應過來跑出去的時候,張迎康與張迎華已經到了電梯前。
電梯打開,兩人一下子就都進去了。
看來,情況真的很緊急了。
應顏站在走廊里,茫然了一會,深深地皺起眉。
她似乎……隱隱猜到了什麼。
兩天過去了,張迎康依舊沒有回來,應顏想打張迎華的電話問問情況,又怕他們正在忙,只能一會兒站一會兒坐的焦急等待著。
正當應顏快要忍不住去打電話時,病房門突然被「叩叩」地敲響了兩聲。
應顏一聽,立刻精神一震,快速地跑過去打開門。
看到外面的人後,應顏眼裡的光又立刻消失,有些失望地耷拉著兩道眉,在心裡深深地嘆一口氣。
不是他。
門口站著的人是池遠。
池遠看到應顏的樣子,心裡一窒,頗有些不樂意地開口:「看到我就這麼失望?那你這是想看到誰?」
應顏沒回答,低著頭轉過身,背脊頹喪地微彎著,看起來竟有點可憐兮兮的味道。
池遠盯著應顏的身背影沉默了一下,跟著她走進了病房裡,不再賣關子地直接道:「姑父他病重了,所以表哥暫時還不能回來,表姐讓我過來跟你說一聲,順便給表哥拿一點止痛藥。」
應顏愣了一下,立刻攥緊了手,神色有些倉皇無措地看著池遠道:「很、很嚴重嗎?」
池遠鎖著眉點點頭,醫院已經下了幾次病危通知書了。
即使他對一直這個姑父並沒有什麼感情,卻依舊覺得心口像是壓了塊石頭一樣,沉重不舒服。
應顏立刻咬緊著唇,眼眶瞬間便紅了起來。
她猜,他現在一定很難過。
過了一會,不知想到什麼,池遠突然盯著應顏的表情又道:「所以……表哥很可能會計劃結婚。」
有點故意的味道。
聽到這話,應顏猛地抬起頭盯著池遠。
結婚?
池遠看著應顏因為驚訝睜得圓圓的雙眼,表情還挺認真道:「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畢竟我姑父的身體……何況,表哥他的年齡也不小了。」
看著池遠的目光,應顏垂下眼,臉色頓時有些不自在地結結巴巴道:「是、是嘛?我、我都沒聽說。」
池遠掃著應顏的表情,手指抵著鼻尖故意繼續道:「這些都是商業聯姻,不到最後是不會通知的。」
應顏一愣,抬起頭:「商業聯姻?」
池遠裝做沒看見應顏一下變了的臉色,繼續道:「嗯,我猜應該會是那個寶耀集團的千金吧,好像聽他們提起過,聽說乖巧懂事,人也很漂亮,應該是個溫柔賢淑型——」
應顏聽得臉色越來越沉,然後猛地打斷道:「不可能!」
她才不信。
池遠看著應顏激動的樣子,有些奇怪,揚了揚眉反問道:「嗯?為什麼這麼說?」
應顏低頭,使勁地絞著兩隻手,她想跟池遠說:因為你表哥喜歡的是我,他肯定不會去娶別人的。
可是在池遠篤定的神色中,應顏卻吶吶開口:「他……他身體還沒有好。」
對,他身體還沒有好,不會再有人能像她這麼細心地照顧他的。
池遠聽了卻是直接笑了出來,似乎在嘲笑應顏的天真:「你知道華耀集團值多少嗎?上千億的資產,你覺得有人會在乎表哥的身體是什麼樣的?」
有些熟悉的話。
應顏突然就想到她當初剛來醫院的時候,那時張迎康對她說過的那句話。
「我要是想娶,即使我是個動能動的殘廢,想嫁的女人,可以從這,排到華耀集團的大門口。」
原來真的有好多女人想嫁給他嗎?
應顏突然有點難受。像有一根針,在慢慢地撥著她心口的肉。
除了張迎華,應顏從沒在張迎康的身邊見過任何女人。
她一直認為,他只會是她的。應顏從來沒有過危急感,即使離開的那段時間,她也從來沒有擔心過。
他讓她覺得,他只會有她一個。
池遠看到應顏的樣子,不知為何莫名的心一緊,似乎終於意識到自己有些過分。
玩笑開得好像有點過了。
池遠摸了摸鼻子,聲音有些不自在地低聲安慰道:「放心吧,表哥他未必會同意的。」
其實······他並沒有完全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