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份的時候,應顏與張迎康在世紀洛賓莊園舉辦了婚禮。
婚禮場面很盛大,莊園外停滿了一輛輛豪車,現場邀請了許多非富即貴的名人,聲勢壯大,顯得格外得隆重。
張迎華在場下一一接待著到來的賓客,握手問好,再交談幾句,難得的一直面露著微笑。
而不請自來的景征榮就像是粘皮糖一樣,一直跟在張迎華身後,也不打攪,就這么小心謹慎地盯著穿著平跟鞋的張迎華。
認識景征榮的來客紛紛猜測著,看來,張家這是很快就要再舉辦一場婚禮了。
婚禮進行曲響起時,左邊的心形的鮮花拱門被打開,應顏穿著潔白的婚紗慢慢地走出來,白色的頭紗隨風輕輕飄揚著,露出裡面那張漂亮又緊張的小臉。
應顏確實太緊張了,心「砰砰」地劇烈跳著,汗濕的雙手緊緊地抓著捧花,一口一口地不停深呼吸。
台下交談著的人已經紛紛安靜下來,看著台上臉生的新娘,都在猜測著她的身份。
這場婚禮之前一直沒有透露出任何消息,新娘的身份也瞞的很緊,不過看到主桌旁雖然虛弱卻露著笑容與人交談的張雲成,便也知道他是贊成這樁婚事的。
也不知道這是哪家剛回國的千金。
另一邊的心形的鮮花拱門也被打開,張迎康坐在輪椅上,慢慢的出現。
今天的他格外的帥氣,英俊的臉上一直帶著溫柔的笑意,令人移不開視線。
眾人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過去。
終於見到了這位傳說中高位截癱的張公子了。
張迎康已經有五年多沒有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了,不過還是有不少人記得他,當中還有一些是曾經想法設法地想要去攀姻親的人。
那些人想到那個曾經風華絕代的張公子,再看他如今的樣子,頓時露出有些唏噓的表情。
曾經的天之驕子竟變成了如今的這幅模樣。
一個癱子。
多少有些世事難料的感慨。
就在這時,台上的張迎康突然慢慢站了起來,量身定做的筆挺西裝,襯得他的身形更加修長挺拔,寬肩窄腰,一雙大長腿十分抓睛。
台下頓時安靜到無一絲聲音。
張迎康能站起來的消息他們竟然都不知道。
應顏也一直盯著張迎康,手指緊張地絞在一起,生怕他會出什麼意外。
不過想到婚禮前張迎康特意叮囑的話,還是忍耐著站著沒有動。
他說:顏顏,讓我向你走過來好不好?
讓我走向你。
張迎康的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目光溫柔地看著前面的應顏,之後終於邁開了步子,開始走向她。
張迎康走得有些慢,卻很穩,一步一步地靠近應顏。
應顏覺得「撲通」、「撲通」亂跳的小心臟仿佛已經跳到了嗓子眼,讓她緊張得緊緊地抿著嘴唇,呼吸早就亂了節奏。
他終於走過來了。
走到了她的面前。
「顏顏,我可以了。」張迎康笑著看著應顏。
自信的、傲氣的笑容。
應顏拼命點著頭,眼神崇拜又愛慕地看著張迎康。
她從來沒有遇到過比他更優秀的男人,不管是以前只能躺在床上陰鬱寡歡的他,還是現在意氣風發的他。
都令她那麼喜歡,那麼愛。
張迎康慢慢彎下腰,看著應顏,然後深深地吻上。
吻上他的妻子,他唯一的愛人。
遇到她以前,他覺得,他的人生似乎極其不幸,充滿了諷刺,後來才發現,他其實很幸運很幸運。
真的,如果命運會讓他選擇,他依舊甘願半生不幸,一身疾病痛苦,去迎接她的到來。
等待她,用愛治癒他。
......
婚禮過後,應顏與張迎康的生活其實跟之前並沒有什麼不同。
他們都是喜歡安靜的人,大多數時候都是兩人安靜地呆在一起。
張迎康看文件,應顏看著厚厚的醫書,時不時地兩人還能交流兩句,雖然各自都聽不太懂對方所說的內容,卻依舊興致不減。
一天傍晚,吃完飯後張迎康跟應顏去散步,應顏一邊推著輪椅一邊時不時地摸摸張迎康的臉跟手,一刻也不老實。
到了江山別墅的景觀湖邊後,張迎康從輪椅上起來,而後牽著應顏的手,開始繞著湖邊慢慢地走著。
湖邊四面環繞著廊柱,根根精雕細琢,一排橘黃色的燈光倒映在湖面上,隨波搖晃。
很美很恬靜。
晚風有一些冷,兩人相握的掌心卻散發著一陣陣的滾燙的熱意。
突然,「咔嚓」一聲,有一道散光燈跟著亮起。
應顏低著頭饒有興致地慢慢地觀察著地上的不規則石塊,所以沒有看到那邊的情況。
而張迎康卻沒有錯過。
果然,那邊的人看到張迎康發現了他,立刻迅速轉身逃跑了。
一看就是在偷拍。
順著那個人跑走的方向,張迎康看到對面有一棟別墅里燈光晃動,還有隱隱約約的音樂聲傳來,猜測可能那邊在辦Party,所以混進來了記者。
雖然他跑了,不過只要張迎康現在動手打一個電話,十分鐘內絕對就可以把他抓出來。
不過,不知為何,張迎康最後卻什麼都沒做。
應顏抬頭便發現張迎康一直盯著某一處,順著他視線看過去卻什麼也沒看到,便疑惑問道:「嗯?怎麼了?」
張迎康不知在想著什麼,突然握緊了應顏的手,聲音很溫柔:「沒事,有點冷了,我們回去吧。」
......
晚上的時候張迎康就做了夢,沒遇到應顏之前的夢。
或者,是回憶。
癱在床上的那幾年,張迎康從來沒有停止過想死,絕食了很多次,可惜,對一個全身動也動不了的癱子來說,想死,簡直做夢。
真的是做夢。
雪白床上的人,眉眼生得極為精緻,如劍鋒般的英眉,皮膚雪白到沒有一絲血色,雙目漆黑如濃墨,就這麼冷漠而嘲弄地看著護士動作小心地插好輸液的針。
透明袋子裡的營養液一滴又一滴地落下來,而後通過血管流竄進身體裡,補充維持生命所需的能量。
即使他已經是一個廢人,沒有任何用處的廢人,只要他的心臟還在跳動,那麼就得繼續一秒又一秒地熬下去。
你說,他像什麼?
為什麼?張迎康無數次地、無聲地問著。
生的意義在到底於什麼?毫無質量、毫無尊嚴、時時刻刻承受痛苦的生命,它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很久很久後,當右手的一根手指頭突然有了一絲知覺的時候,張迎康心裡越來越深的戾氣終於消了一點。
他開始願意吃藥,收斂了陰晴不定的性格,甚至還願意配合做一些被動性的訓練。
仿佛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只不過,他突然開始變得十分挑剔起來,一個星期內連續換了五個護工。
最終選擇了第六個。
那個男護工最年輕,性格也最不定。
張迎康讓他帶他出去散心,讓他幫他調整好姿勢,而後隨便找了藉口便輕易地支開了他。
順利得簡直像是天意。
當張迎康拼盡全力地用那根一直不受控制的手指頭按下輪椅開關的時候,心突然就平靜了來。
快速接近的湖面對他說宛如夢中的天堂。
差點就可以解脫,真的就只是差一點。
為什麼不能讓他把夢做下去呢?為什麼命運這麼喜歡戲弄他呢?
他不算善良,但是他也從未作惡。
這到底是為什麼?
當張迎康在第三天醒來的時候,看著床邊猩紅著眼的張迎華,開口道:「這是意外。」
張迎華不信,卻沉著臉沒多說什麼,只是換了兩個新的護工,而後像看管犯人一樣盯著他,並且之後只能由她親自帶他離開病房。
所以,最後一次的自殺,他等待了整整一年。
他們都不知道他的手臂已經可以動了,所以對他很放心。
動脈被狠狠割開,血液流淌出來,卻沒人發現。
他之前突然發了很大的脾氣,兩位男護工都噤若寒蟬,不敢靠近。
身體開始感覺到了深深的寒冷,甚至肢體在開始不自覺地抽搐,很輕微。
當張迎康垂下視線看到雪白的被子上印出了一絲血跡後,便開始想辦法支開兩人。
他的臉色很差,再加上他這一年來經常會提出各種各樣的要求,他們沒懷疑。
也是,誰會懷疑一個什麼都動不了的癱子呢?
夢中,沒有那個偷偷打開門的記者。
張迎康知道自己正在做夢,很清楚的知道,身體雖然很沉重卻又覺得很溫暖。
不是躺在病床上那具越來越冰冷、越來越僵硬的身體。
那張臉上有著解脫與死白。
房間開著一盞燈光暗淡的夜燈,照著床上交疊在一起的身體。
張迎康猛地睜開眼,醒了過來,身體停頓片刻,然後慢慢地低下頭。
應顏正卷著被子趴在他的胸口睡得沉,嘴唇紅潤潤的,呼吸均勻又深長。
他只是在做夢。
張迎康將手伸進被子裡摸了摸應顏,又捏了捏,而後看著應顏胖了一圈的小臉突然輕笑一聲,低聲自語道:「胖了。」
也沉了。
應顏一無所覺,依舊睡得香甜。
等應顏迷迷糊糊地睜眼的時候,已經被張迎康翻到了他身下,睡衣也被掀了起來。
似乎察覺到應顏醒來了,張迎康抬起頭,聲音低啞道:「乖,繼續睡。」
應顏懵乎乎地看了張迎康一會,便聽話地閉眼,真繼續睡了起來。
簡直乖得讓人不忍再欺負。
張迎康低頭親了親應顏的臉頰,表揚她,而後身體慢慢下沉,嘴唇靠近她的耳邊一邊親吻著一邊低喃道:「顏顏,給我生一個女兒好不好?要長得像你,一定會很可愛。」
應顏聽到這話終於睜開了眼,搖了搖頭,聲音還帶著濃濃的困意:「不好,要像你。」
「我喜歡她像你......」
張迎康頓時彎了嘴角,低低的笑聲在嗓子裡震動:「好。」
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