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霧凇

2024-08-26 03:28:57 作者: 作者風霖
  六十歲的袁五斤在2019年的臘月二十九這天傍晚要死了。

  他躺在那個年代久遠一米寬的破木床上,簡短微弱的呼吸著,眼睛像打瞌睡似的緩慢睜合著。

  火爐里木柴噼里啪啦的燃燒著,忽閃忽閃的只能照亮小半個屋子。

  屋外一片霧蒙蒙的,下著棉花團般大的雪,給崖頂村蓋上了又厚又白的棉花被,。

  袁五斤想起了崖頂村以往每年的雪,我們崖頂村每年都會下雪,但像今年這般大的只有過三次,他出生有過一次,結婚的時候又有過一次,再就是這一次了。

  他出生的那天早晨,家裡的木柴快燒光了,他父親袁二虎冒著大雪去馬脖子山砍柴。

  他母親陳春妹鼓著籃球大小的肚子叮囑道:「當家的,雪大,你可能慢點,早些回來,我今天感覺不是很舒服。」

  「嗯,你回屋去吧,我早去早回,我已經叫袁文去找接生婆了,你也不要擔心。」

  袁二虎說完,背上砍刀,戴上那個已經發黑的斗笠踏上了雪地,深一腳淺一腳的消失在了村口。

  風越來越大,雪在空中被吹的雜亂無章,陳春妹不安的回到了屋裡,費力的關上嘎吱嘎吱響的小木門,將門閂卡上,搓著手往火爐旁的懶床走去,半躺著,伸出發紅的手掌往火爐的方向烘烤著。

  烤了一會兒,手開始暖和起來,她拉起放在懶床上的小薄被給自己肚子蓋上,望著爐子裡的跳動的火焰。

  望著望著,她眼睛開始發酸,於是閉上眼睛呼吸均勻的睡著了。

  村尾徐老黑家正在鬧哄哄的,是村裡的幾個年輕人在他家打牌喝茶。

  這徐老黑雖然都叫他老黑,其實他一點也不老,也就十四五歲,比袁二虎小個七八歲。

  他七歲的時候去上過一年學,因為天天毆打同學,他父親徐長山就不讓他再去學校了。

  十四五的他已經是村里家家戶戶頭疼的麻煩了,他不是偷陳家的雞,就打趙家的狗,不是欺負小孩,就是惡搞老頭,他還經常偷偷看劉寡婦洗澡。

  崖頂村偏遠貧窮,大部分孩子很早就因為沒錢或是為家幹活輟學了,有的上到三年級,有的上到五年級,那時候五年級就小學畢業了。

  這些孩子冬天便閒了下來,東遊西逛,他們以徐老黑為老大,整天搗蛋胡作非為。

  「哈哈,小烏龜,你輸了,你去摸劉嬡的奶子去。」徐老黑大笑著丟下撲克牌。

  「我,我不敢去。」小烏龜崔壽眯笑著小聲說。

  「哈哈,去吧,去吧!」一旁的趙勇,李小寶笑著催促他。

  「我,我不敢去。」小烏龜還是眯笑著扭捏著。

  「你想死,趕緊去」徐老黑摸著他黑的發亮的額頭頓了頓。

  又說:「或者你去門口大樹下站著,讓我踹上一腳。」然後壞笑著。

  小烏龜沒有眯笑,小聲說:「只能一腳哦。」

  「好,好,我就只踹他媽的一腳,多一腳是狗。」

  小烏龜躡手躡腳的走出了門,又哆哆嗦嗦的來到了那棵八寸大小的松樹下,抱著頭。

  徐老黑,趙勇,李小寶也跟著出了門,趙勇,李小寶就站在門口,徐老黑大搖大擺走向小烏龜。

  「你想死,把手拿開。」徐老黑罵罵咧咧。

  小烏龜手不再抱頭而是抱在了胸口,閉上了眼睛。

  徐老黑半弓著腰,牟足了勁沖向那棵八寸粗的小松樹,勢大力沉的一腳踢在了上面。

  開始一秒鐘沒有反應,但接著樹上堆積的厚厚的霧凇如同雪崩一樣嘩啦啦的灑了下來,小烏龜瞬間消失在落下的雪渣里。

  等雪渣落完,小烏龜儼然變成了一個矗立在那兒的雪人一般。

  隨即嘻嘻哈哈的笑聲起伏不斷,趙勇,李小寶那是笑的捶胸頓足,前仰後合。

  突然一個聲音響起:「你們想死,不准笑。」

  他們兩人轉身去看,原來是徐老黑,他也是滿身雪渣,正在拍打著身上的雪。

  趙勇和李小寶捂著嘴,不敢讓自己笑出聲,才知道剛才注意力都在小烏龜身上,徐老黑由於用力過猛,轉身要跑時腳腳上的草鞋鞋帶斷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雪渣就灌滿了他的衣服,他的嘴巴鼻子,覆蓋了他的全身。


  徐老黑懲罰小烏龜,自己卻比小烏龜還要慘烈,這讓他心裡非常不爽,轉身對著小烏龜猛的就是一腳,把小烏龜踹翻在雪地里。

  這時他開始哈哈大笑了好一會兒,才找到了平衡,有種奸計得逞的舒爽。

  「好玩,好玩,再來,再來。」徐老黑說著招手讓幾人回屋裡繼續打撲克牌。

  這時陳有德喘息粗氣,匆匆忙忙的跑了過來,到幾人面前。

  他雙手杵著膝蓋喘了一會兒,才費力的說話了:「小老黑,你媽在家嗎?」

  「你想死,小老黑也是你叫的?」

  「誒,你這小兔崽子怎麼和你叔說話呢?我和你老子可是拜了把子的兄弟,沒大沒小,信不信我抽你?」黃有德這時休息的差不多了,直腰指著徐老黑說道。

  徐老黑不再造次,點頭哈腰的說:「叔,和您開玩笑的,您別當真,我媽在呢,在裡屋坐著鏽枕頭呢。」

  黃有德趕緊擦著徐老黑而過,進到徐老黑家裡喊到:「嫂子,嫂子,不好了呀,陳春妹難產了,袁二虎去了山上也還沒回來,你快去看看吧。」

  坐在床邊的陳春彩聽了,趕緊把手中的針線胡亂放在床上,急匆匆的出來揮手黃有德趕緊走。

  他們一路小跑來到袁二虎家,聽著裡屋傳來殺豬般的慘叫,接生婆周嬸滿頭大汗的出來進去,一會倒水,一會換毛巾。

  袁文看到陳春彩趕緊貼過去:「彩姐,今天我二哥讓我去接周嬸,說怕這兩天我二嫂就要生了,我一大早去鎮裡接了周嬸就往家裡趕,沒想到剛到家就聽到大二嫂在喊叫,門也閂著,我撞開了門,才看到二嫂她在地上打滾,滿地的血,疼的死去活來的。」

  陳春彩聽完眼淚嘩啦啦的流了下來,她掀開隔帘布,大步跑到裡屋,看到陳春妹在床上滿頭大汗,腦袋像撥浪鼓一樣搖來搖去,她趕緊上去抓住她的手。

  陳春妹轉頭看到陳春彩哭著咬牙道:「姐姐,我怕是不行了,二虎呢,他在那兒呀?」她說完轉而又是慘烈的喊叫著。

  「別怕妹妹,二虎他還沒回來,我陪著你呢,你不會有事的,哈,你要挺住。」陳春彩邊哭邊安慰著陳春妹。

  聽完陳春妹哭的更慘烈了。

  周嬸給陳春彩使了個眼色,走到了客廳外,陳春春彩拍了拍陳春妹:「妹妹堅持下,我去看下二虎回來了沒。」

  陳春彩轉身也走出了裡屋。

  客廳內周嬸彎腰小聲和陳春彩說:「小孩腳朝外,肩難產,這種情況只能保小,否則大人小孩都會沒命的。」

  陳春彩聽了這話腦袋開始像打雷一樣的轟隆隆的響了起來,腳也打起了連環,站立不住要倒去。

  黃有德和陳文同時趕緊扶住了陳春彩,把她拉到凳子上坐下,好一會兒才慢慢意識清醒過來。

  周嬸趕緊急促的說道:「現在必須要做決定了,再晚就可來不及了呀。」

  陳春彩虛弱的說:「周嬸,您是我們鎮的接生聖手呀,你有辦法的,大人小孩都要保住呀。」接著又開始淚如雨下的抽噎著。

  「不是我老婆子不想辦法,這時候我也沒辦法了,祖宗趕緊做決定吧,保小還能留個後,不然一屍兩命,啊。」

  袁文閉著的嘴裡牙齒咬了咬說:「彩姐,你就決定了吧,我哥不會怪你的,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

  陳春彩左邊看看陳文,右邊看看黃有德,又抬頭看看周嬸:「周嬸。」

  「嗯」

  「周嬸,你,你就保小的吧。」說完哭的更厲害了,哭的那個慘烈,和陳春妹的慘烈不相上下。

  周嬸拿著大剪子走進了裡屋。

  半晌後聽到屋裡傳來嬰兒的哭喊聲,而陳春妹的喊叫聲早就已經消失一會兒了。

  周嬸過了一會兒把那個紅彤彤的小傢伙洗乾淨,包好想抱著陳春彩。

  陳春彩想去接,卻一點力氣沒有,陳文接過小傢伙抱在了懷裡。

  「是個兒子,就是太小了,也就五斤多一點點。」周嬸淡定的說著。

  此時的陳春彩有氣無力的哭著:「造孽呀,他母親沒了,他還那么小,這孩子造孽呀。」

  屋外又開始下起了紛紛揚揚的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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