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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2024-08-23 16:53:19 作者: 蘇景閒
  吃過晚飯,陸封寒抽了個空,翻看文森特發來的一份資料。

  懷斯最近兩天動作逐漸頻繁起來,進行人員調動後,又準備插手南十字大區前線的布防安排。

  布防這部分,陸封寒在前線時,一直是交給埃里希來做的。很明顯,埃里希的存在,礙了懷斯的眼,於是懷斯向勒托打了報告,想提拔一個中校為第二副指揮,實際目的是想分埃里希的權,將布防指揮權攏進自己手裡。

  不過這份報告送上中央軍團長的案桌後,直接被批紅駁回了。

  文森特發來的,就是這個副指揮預備人選的資料。

  「指揮,這人是個出身勒托的少爺,單是家世親屬,就寫滿了一頁!太多了,背後一大堆錯綜複雜的姻親關係,我梳理第一遍時,甚至沒扯清楚他到底是哪一邊的人!」

  陸封寒「嗯」了一聲,靠在鬆軟的沙發背上,下意識有些不太習慣。

  軍用星艦上,因為隨時面臨突發戰況,所有東西都首先考慮穩定性和堅固性,其次才是舒適程度。他以前坐的椅子,基本都是又冷又硬,床也是一樣,硬硬邦邦。

  到了祈言這裡,沙發是軟的,餐椅是軟的,床是軟的,連用的毛巾、枕頭,都要軟和上幾分。甚至一塊地毯踩上去,腳能往下陷一厘米。

  「指揮?」

  陸封寒斂下心神,回答文森特:「懷斯走了一步爛棋。現在勒托爭遠征軍總指揮這個位置,還沒出個明朗,估計是幾方角力爭不下,乾脆暫時擱置。這明顯讓他著急坐不住了。」

  文森特:「不知道自己還能再代理總指揮代理多久?」

  「對。所以他想從埃里希手裡奪權,加大自己的籌碼,保住坐著的位置。只不過,第二副指揮這個職位太重要,真鬥倒了埃里希,那這個位置上坐著的人就是遠征軍二把手。操作得好,還能牢牢壓著下一任總指揮,讓正指揮如同虛設。」

  「所以勒托這邊不會輕易定下人選,更不會選這種背後牽涉一大堆的人選。」文森特感慨,「懷斯想得不夠多,但勒托那幫人,整天想來想去想這麼多,真不累嗎?」

  巡航機起降的聲音隱隱傳進來,陸封寒望向窗外,仿佛看見,每一個人追趕的目標和各自的利益,都在夜色中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籠罩在頭頂上方。

  沒應文森特的感慨,陸封寒頗有些意興寥寥,「被駁了一回,懷斯應該會安分兩天。你順便留意留意消息,這次『那邊』的人送星艦中控系統到勒托,途徑楓丹一號,準確行程信息到底是怎麼泄露出去的。」

  文森特利落應下:「沒問題!」

  掛斷通訊,陸封寒在沙發里又坐了幾分鐘。

  直到祈言下樓。

  看見坐在沙發上的陸封寒,祈言下意識地望了望樓上:「我剛剛從臥室出來,看見你正關門進房間。」

  陸封寒糾正他:「你記錯了,最近這半小時裡,我一直在這裡。」

  又站起身,「下樓來拿什麼?」

  祈言的生活習慣非常好摸清楚,回家先洗澡,吃完晚飯後,就會埋頭做自己的事。有時是拿一支筆一疊白紙,畫很多看不懂的圖形和公式,有時是對著光計算機,一忙就到半夜。

  一般中途下樓,不是渴了要喝水,就是找他。

  祈言回答:「水。」

  「等著。」陸封寒幾步去往廚房,回來時手裡端了一杯水。

  祈言喝完水,對著水杯,怔了兩秒,沒頭沒尾地問:「這是真的嗎?」

  心裡沒來由地一酸,陸封寒克制後,還是用指尖輕輕戳了一下祈言的臉,在對方不解的目光里,語氣肯定地回答:「是真的。」

  他見祈言默默點頭,心裡輕嘆,又拿過空杯子,隨口一般說道:「分不清了,可以來問我。」

  祈言站在陸封寒身後,看著他的背影,不輕不重地答了一聲「好」。

  第二天,上完課,祈言就帶著陸封寒去了實驗室。

  實驗室里,葉裴正在拉著蒙德里安聊天:「怎麼辦,明明在楓丹一號上因為噪音睡不著,誰能想到,回了勒托,我竟然會因為太安靜而睡不著!」

  蒙德里安給出建議:「你可以打開白噪音,模擬楓丹一號的場景。」

  葉裴想要的明顯不是這個答案:「你不覺得,我跟楓丹一號很配嗎?」

  這次蒙德里安聽明白了:「你想去太空堡壘工作?」


  「也不一定吧,」被直接問出來,葉裴反倒面露猶豫,「不一定是太空堡壘,只是昨天聽完傅教授的話,讓我覺得,我好像是該想想我以後要做什麼了。去太空堡壘,或者去太空科研工作站,似乎都還不錯?」

  見祈言進門,她便問:「祈言,你呢,蒙德里安以後想從事科研,你以後想做什麼?」

  祈言站在原地,搖頭:「我沒有想過以後。」

  葉裴開心了:「你也沒考慮過以後要做什麼嗎?哈哈哈原來我不是一個人!」

  陸封寒就在祈言身側,聽見這句,卻不由上了心。

  他想起圖蘭開學前,和祈言一起去天穹之鑽廣場,當時他問祈言,有沒有想過墓志銘,祈言回答,想過,想在自己的墓碑上寫——「身處黑暗,我曾追逐一縷螢火」。

  在他談及聯盟平均年齡已經過了百歲,你還有得活時,祈言又是怎麼回答的?

  不一定?

  是了,祈言回答說,不一定。

  不一定還能活很久嗎?所以沒有想過以後要做什麼,甚至考慮過自己的墓志銘?

  陸封寒望向祈言,眸光是自己都未察覺的深。

  沒注意到陸封寒的視線,因為祈言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後,發現他的光儲器不見了。

  由於蒙德里安曾強調過,光儲器有保密等級,不能帶出實驗室,所以祈言每次用完後,都會放在光計算機旁邊。

  他能從腦子裡找到那一段記憶——完成最終分析結果的保存後,他將光儲器放到了距離桌沿大約三十厘米的地方,然後起身去找陸封寒,一起回家。

  每一幀畫面、每一個細節,他都記得極為清楚,但反倒是因為這樣,他有些不敢確定了。

  我的這段記憶,是真實的嗎?還是……我自己虛構出來的?

  昨天走的時候,我確實是把光儲器放在桌面上的嗎?

  無數的自我質疑如浪般翻卷襲來,這一瞬間,祈言臉色驟然發白,手指扣緊桌沿,才勉強止住指尖無法控制的顫抖。

  到底哪些記憶是真的?

  到底哪些是真實,哪些是虛假?

  本能地,他朝陸封寒看過去,滿眼惶惑。

  陸封寒皺了眉。

  怎麼像是……要哭了?

  他兩步走近祈言,下意識擋住周圍可能看過來的視線,目光自祈言用力到發白的手指上一掠而過,低聲問:「出什麼事了?」

  祈言聲音很啞:「光儲器不見了,昨天走之前,我記得放在了這裡。」

  陸封寒很快反應過來:「確定?」

  祈言眼神茫然,數秒後才輕道:「我不確定,我……」他狠狠咬了嘴唇,「我無法確定。」

  我無法確定記憶的真假。

  他想,媽媽曾經說,就算天黑了,也要記得遙望群星。

  可是,媽媽沒有告訴過他,如果找不到星星呢?

  一顆星星也找不到,又該怎麼辦?

  陸封寒兩指捏住祈言的下巴,確認他的嘴唇只是發紅,沒有出血。又把祈言扣在桌沿的手指輕輕扳開,攏在自己的手心裡。

  指尖冰涼如融雪,這樣的觸覺讓他心裡某處微縮。

  「看著我,祈言。」

  祈言下意識地將目光移了過去。

  陸封寒雙眸黑沉,唇線鋒銳,如巋然山嶽,似乎永遠堅定,永遠明確,從不會懷疑和動搖。

  這一刻,他成為了祈言的錨點。

  「你沒有記錯,因為記憶力很好,你總是習慣將很多東西放在同一個位置。」

  家裡水杯、書、筆的位置,用過之後,祈言都會將它們百分百復原。

  「所以光儲器肯定被你放在了那個位置,你沒有記錯。」

  「我沒有記錯。」祈言被陸封寒攏在手裡的指尖停下細微的顫抖,好幾秒後,他才重新開口,「我的光儲器不見了。」

  他的嗓音還有些啞,但明顯已經從剛剛的的情緒狀態里掙脫出來。

  「要查監控。」

  葉裴得知時,嚇了一跳,她嚴肅道:「必須趕緊找到,不管是組裡其他人拿錯了,還是被偷了,一定要確定清楚。」


  她是組長,很快用權限找到了昨天晚上的監控錄像。

  錄像里,能清楚地看見祈言站起身,有一個將手裡什麼東西放在桌面上的動作。但因為有視線死角,不能確定祈言手裡的東西確實是落在桌面上的。

  很快,祈言轉身往外走。

  在他走後,蒙德里安首先經過他的桌子,之後,許旻、洛朗包括葉裴自己,都不止一次從祈言桌邊經過。

  祈言離開的第二十五分鐘,洛朗和另一組的兩個人經過祈言的桌子,似乎在討論問題。

  第三十六分鐘,葉裴一來一回,經過了兩次。

  第四十三分鐘,蒙德里安和同組的兩個人一起,再次從桌邊經過。

  「不用再看了。」祈言指出,「我放光儲器的位置,因為遮擋,正好是一個死角。如果有人在經過時,避開監控的角度,極快地將光儲器拿走,是發現不了的。」

  葉裴發愁:「那怎麼辦?你是最先走的,真要算,每個經過你桌邊的人,都有嫌疑。」

  她問蒙德里安,」你有沒有印象?你經過時,祈言的光儲器還在上面嗎?說不定我們可以縮小一下時間範圍。「

  蒙德里安仔細回想,確定:「我沒印象,當時我在討論一個公式,沒有注意到別的。」

  洛朗轉著手裡的金屬筆,翹著腿坐在椅子上,不屑道:「誰會拿你一個光儲器?裡面有你的個人信息,除了你沒人能打開,拿了有什麼用?說不定是你記錯了,隨手放到了別的地方。」

  祈言看了洛朗一眼,確定:「我沒有記錯。」

  葉裴更傾向於相信祈言,認為祈言沒必要在這件事上撒謊,她又想到:「假如光儲器真的丟了找不回來了,你之前的進度怎麼辦?」

  「沒關係,可以補上。」

  「還是有關係的,那麼多內容,真要補,你肯定要熬夜。」葉裴又看向監控錄像,撐著下巴發愁,「要不大家都先找找,自己那裡有沒有多的光儲器。如果沒有,就只能告訴傅教授了。畢竟光儲器帶密級,是絕對不能出實驗室的。」

  這時,實驗室的門被敲響。

  葉裴起身去開門,邊走還一邊猜測:「會不會是不小心掉在地上,被清潔機器人掃走了?也不知道——」

  打開門,她看著站在門口的兩個陌生人,以及他們出示的證件,心裡突然湧起強烈的不好預感,她聽見自己問:「請問你們有什麼事嗎?」

  「聯盟安全部特情五處辦事。」一個棕眼黑髮、長相近似拉丁裔血統的男人開口,「我們找一個叫祈言的人。」

  葉裴止住想要往後看的想法,儘量鎮靜:「找他是有什麼事嗎?」

  她沒有聽過「安全部特情五處」,但單從這個名字上,就能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光儲器,祈言——

  另一個稍矮的男人接話:「同學,我勸你不要過問太多。很多時候,知道得太多,並不是一件好事。」

  這時,祈言走過來,站到了葉裴旁邊。他迎上對面兩個人打量的視線:「我是祈言,你們來找我,是不是跟光儲器以及我正在參與的這個科研項目有關?」

  門口的兩人對視,其中一個道:「看來你很清楚自己做了什麼。」

  「不,」猜測被證實,祈言回答,「應該說,我直到二十分鐘前,才發現我的光儲器不見了,兩分鐘前,我們正在查實驗室的監控。從昨天晚上我離開實驗室至今,光儲器都不在我手裡。」

  葉裴不知道怎麼的,想起之前退組的赫奇就是因為泄露了項目的資料,被圖蘭開除的。她急忙道:「一定是什麼地方有誤會!」

  就在這時,一身黑裙的卡羅琳副校長匆忙趕了過來,她神情慎重,站在祈言身旁,看向特情五處的兩個人:「我是圖蘭的副校長,可以請各位去我的辦公室坐坐嗎?」

  棕眼黑髮的男人跟同事對視,開口:「也不是不可以。」

  洛朗坐在椅子上,看著祈言跟著特情五處的人離開。

  他心滿意足地想,這個世界上,很快就不會有這個人了。

  真好。

  這時,走出幾步遠的祈言回頭,對上洛朗的視線,目光清冷。

  只停留了短短兩秒。

  可就是這兩秒的對視,卻讓洛朗陡然生出一股難以抑制的寒意,連手裡的金屬筆落在地板上都沒能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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