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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2024-08-23 16:53:22 作者: 蘇景閒
  陸封寒對被哄這件事很陌生,或者說,根本就沒概念。

  有點像他上學時第一次坐進星艦模擬艙的感覺,手不知道應該往哪裡放,小心謹慎又新鮮。

  這輩子頭一遭。

  記憶里,好像沒人哄過他。他父母都忙,育兒機器人倒是有這個程序,不過他嫌太煩太吵,每次家裡人一走,他就趕緊把機器人的程序給關了,免得機器人一驚一乍,程序錯亂把系統板燒了。

  後來父母戰死前線,他的監護權被移到聶懷霆名下,進第一軍校,進遠征軍,輸一次,便更狠地贏回來,受傷了,就把敵人傷得更重。甚至所有苦痛與鮮血,都要謹慎藏起來,避免被發現,成為攻擊的弱點。

  以至於陸封寒直到此刻才知曉,被人哄,竟然是這個滋味。

  指腹貼在祈言唇下,陸封寒語氣複雜:「要是哄不好呢?」

  祈言似乎沒想過,眼神有些許茫然,但他繞過了這個問題,轉問陸封寒:「那……哄好了嗎?」

  陸封寒低笑出聲,菸頭燃起的火星映在他眼裡,明明晃晃,勢如燎原。

  他故意道:「再哄兩句?」

  仔細分辨陸封寒的神情,祈言判定:「你沒有難過了。」

  所以也沒這個待遇了?

  頗有些遺憾,陸封寒倒是見好就收,手鬆開祈言的下巴,順勢攬在了他肩上:「外面風大,進去了?」

  祈言:「你抽完再進去,不然很悶。」

  「知道了,小嬌氣。」

  陸封寒情緒已經完全冷靜下來,用不著再抽菸,但這煙是祈言點的,他硬是等煙燃完最後一寸,才把光禿禿的菸蒂扔了。

  十月末的《勒托日報》頭版頭條,幾乎成了軍方的主場,連埋頭一心搞數據的葉裴都知道,財政部要求裁撤軍費,降低開支,矛頭直指連打兩次敗仗的遠征軍。

  同時,克里莫的鷹犬多次撰文指責四星上將聶懷霆是戰爭狂熱分子,居心叵測,不斷往遠征軍投入大量星幣還得不到回報,如此消耗,只會拉垮聯盟,現在應當休戰,養精蓄銳。

  祈言每天早上吃麵包時,已經能從陸封寒的表情來判定今天《勒托日報》的頭版頭條大概是什麼內容、哪個風向。

  關閉《勒托日報》的頁面,陸封寒被亂七八糟的論調吵得心煩,捏了捏眉心:「為什麼總有些人自作聰明,以為自己運籌帷幄?」

  他嗓音冷凝,明顯心情不怎麼樣。

  祈言回答:「因為自作聰明的人,不會認為自己是自作聰明,而是,非常非常聰明。」

  「是這樣沒錯。」陸封寒不無嘲諷地想,主和派那群人,次次都拿遠征軍兩次戰敗做理由,可接連兩次戰敗,都少不了他們的手筆。

  向個人終端詢問時間,祈言接著想起:「夏加爾和我交換了通訊號。」

  陸封寒思路猛地一下被扯了回來,防備:「他跟你交換通訊號幹什麼?你們一個在圖蘭學院,一個在第一軍校。」

  必然不懷好意。

  同時,他腦子裡晃過夏加爾的模樣,暗道,都四年級上半學期了,才把模擬戰術課的分拿滿,之前幹什麼去了?情緒管控能力不夠強,一點小事就紅了眼睛。

  祈言回答:「他說你長得像那個指揮,但他不敢找你要通訊號,所以要了我的。」

  「他是這麼說的?」陸封寒卻決定以最大限度揣測夏加爾的用意——說不定是拿我做藉口?於是他告訴祈言,「他看起來不夠聰明,你們聊天應該聊不到一起去。」

  祈言有些疑惑,明明聚會那天晚上,能看得出來,陸封寒對夏加爾抱有欣賞,今天怎麼就變了?

  這時候,陸封寒有點懂故事裡那些惡龍的心態了。

  自己爪下好好護著的稀世珍寶,偏偏有人不長眼睛,總想伺機搶取。

  如何不令人惱火?

  臨出門前,祈言想起,「昨天離開學校時我在校門口碰見夏知揚——」

  陸封寒將手裡拿著的風衣給祈言披上,糾正他:「你昨天沒有碰見夏知揚。」

  祈言抬手套進衣袖裡,又把手遞給陸封寒,讓對方給他理平袖子,「那他告訴我的,今天外面會下雨?」

  「這句話?」陸封寒想了想,「前幾天在教室里好像跟你說過?不過他的天氣預報不準,勒托這幾天都沒下雨。」


  沒有系扣子,卡其色風衣半掩著內里的白色襯衫,祈言單手鬆開襯衫的領口,露出頸側的纖細線條,又問:「你會不會覺得很煩?我經常記錯,還總是問你。」

  陸封寒順手捏了祈言的臉頰:「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你問我,我很開心。」

  祈言:「為什麼?」

  陸封寒朝外走,沒答。

  因為,你防備別人,在我面前卻毫不掩飾,相信我的每一次判斷,不質疑我的每一個回答——這是獨一無二的信任。

  甚至讓我擔心,我若走了,留你怎麼辦。

  祈言和陸封寒一起去了勒托的星港。

  伯格森學院的鉑藍今天啟程回沃茲星,葉裴提議大家一起送她。

  明明沃茲星是距離勒托很近的一顆行星,乘坐星艦躍遷也只會經過一個躍遷點,但或許是因為一旦上升到宇宙星圖的概念,人類就變得格外渺小,以至於恐懼相隔數個光年的分離。

  葉裴已經迅速跟鉑藍成為了知己摯友,在匆忙的人流中,兩個人絮絮叨叨地商量著回去之後要相互寄東西。

  夏加爾一臉沒睡醒,打了個哈欠,「葉裴,你還不如跟著鉑藍一起走好了,反正勒托離沃茲也才一兩個小時行程。」

  剛說完,就看葉裴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夏加爾愣神:「你眼神怎麼奇奇怪怪的?我說了什麼了不得的話嗎?」

  葉裴突然大笑:「對對對,你說的太對了!要走一起走!今天29號,明天你們學校也不上課對吧?走走走,沃茲兩日游!」

  鉑藍也笑起來:「沃茲雖然不大,也沒有勒托發達先進,但自然風景很漂亮,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夏加爾還沒回神:「好像……確實沒什麼問題?」

  祈言幾個對視,最後蒙德里安開口:「一起去吧。」

  直到坐上星艦,祈言都還覺得有些不真實,他小聲問陸封寒:「我們現在去……沃茲?」

  陸封寒「嗯」了一聲:「不想去?」

  「沒有,我沒去過,只是……很神奇。」祈言把心裡的想法說出來,「我以前,都很有規律,也很有計劃,有時間表。」

  陸封寒理解了:「第一次有這種臨時行程?」

  「對,」祈言望著舷窗外聯盟的巨大標誌,「除了住的地方,我只到過勒托。」

  陸封寒心被輕輕刺了一下,猜測:「因為不安全?」

  「對,太危險了。」祈言說起時,並沒有不滿的情緒。

  能看得出,祈言對這一次臨時出行很珍惜,也很期待。

  主動幫祈言將座椅的安全設備弄好,陸封寒在低頭時開口:「以後要去什麼地方,我陪你,就不會危險了。」

  星艦自民用航道駛出,一陣顛簸後,驟然一輕,整艘星艦仿佛飄在海面上的薄薄樹葉。

  因為是臨時買的票,幾個人的座位沒在一起,祈言和葉裴、鉑藍之間,斜斜隔著過道。

  葉裴正扒著舷窗朝外望,遙遠恆星的光映在她的眼底:「每次搭乘星艦,都想感慨人類的偉大和渺小。」

  鉑藍點頭:「對,再一想到,航道,星艦,星圖,躍遷網,都是人類發明和探索得到的,就很自豪。」

  葉裴激動:「對對對,你懂我的意思!就像地球時代的大航海!發現新的大陸,不斷完善地圖!」她笑道,「要是我生在那個時代,我一定會是船長!」

  鉑藍:「那我就當舵手!一起探索新大陸!」

  隨著星艦的前行,漂浮在太空中的各式殘骸也逐漸由一個小點變作龐然大物。

  這些都是科技大毀滅的痕跡。

  空間源疊態坍縮後,引發大規模爆炸,爆炸殘留物大多數都四處漂浮,聯盟曾經想要清理,但數量太過龐大,力有未逮,因此航道兩側,時常能看見這些「歷史遺蹟」。

  靠近躍遷點時,星艦艙內的指示燈逐漸熄滅,動力引擎依次關閉,腳下微弱的震動也止息。

  播報開啟,提示所有乘客做好準備,注意安全,星艦即將接近蟲洞。

  微弱的光線里,陸封寒餘光發現祈言握緊扶手的小動作:「怎麼了?」

  祈言抿抿薄唇:「我暈星際躍遷。」他又加了句解釋,「從梅西耶大區來勒托時,才發現添了這個毛病。」


  陸封寒輕笑,將祈言的手指從座椅扶手上鬆開,搭在了自己左手腕上:「扶手太硬,你手指會疼。要是緊張,可以抓我的手腕。」

  祈言指尖微微蜷縮,遲疑著輕輕搭在了陸封寒手腕上。

  跟他不一樣,陸封寒似乎從來不知道什麼是寒冷,仿佛無時無刻,體溫都是暖熱的。

  手腕再往上,是緊實的肌肉,蘊著力量,肌肉線條繼續延伸,最後會藏進松松挽起的袖口裡。

  明明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祈言呼吸忽然有些悶,掌心像是被燙了一下,神經末梢敏感得不可思議。

  他儘量將視線轉向舷窗外,去想像蟲洞內扭曲旋轉的單調光影。

  陸封寒有點熱,他用空著的右手鬆了松領口,但這種燥熱感並沒有消褪。

  瞥了一眼貼在自己腕上的手,陸封寒又忍不住想,這隻手明明握不了星艦的操縱杆,開不了槍,修不了炮膛,但——

  很好看。

  白,修長,骨節勻稱。

  讓他難以忽視的存在。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

  在星艦進入蟲洞的瞬間,松松搭在陸封寒腕上的手指同時收緊,祈言的臉色也蒼白起來。

  他閉上眼,調整呼吸,努力適應突至的心悸感。

  交錯的光影將祈言挺直的鼻樑和唇間的線條勾勒,讓他呈現出一種隱忍的脆弱感。

  看了幾秒,陸封寒突兀抬手,覆住祈言的半張臉。

  未被擋住的嘴唇是沒有血色的淡粉,陸封寒意識到,蓋住眉眼後,才令人驚覺,祈言的唇線精緻又漂亮。

  掌心下的人問他:「為什麼捂住我的眼睛?」

  陸封寒無法解釋。

  他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像被蠱惑了一樣,視線一直落在祈言下唇。

  沒有得到回答,祈言也沒有固執地追問。

  直到陸封寒想到了一個理由:「要不要睡會兒?」

  祈言這才低低「嗯」了一聲。

  拿出星艦配置的靜音耳塞,細緻地給祈言戴上,之後,陸封寒就感覺有柔軟細密的睫毛從自己手心掃過,癢意沿著神經,直直傳到了心尖上。

  不過沒多久,祈言就從淺眠中醒了過來,他第一反應便是看向陸封寒,用眼神詢問發生了什麼事。

  星艦內沒有任何聲音,氣氛沉滯。舷窗外,是躍遷通道扭曲的光影。

  陸封寒將靜音耳塞取下,放回原處,嗓音很低:「遇到了星際海盜。」

  祈言立刻反應過來:「他們也在星艦裡面?」

  陸封寒眸色黑沉:「沒錯,裝作乘客混了上來,現在正在找人。一共六個,每個人都配置了武器。」

  艦艙內只有腳步聲,像厚底軍靴踏在地面發出來的,通過節律判斷,現在艙內有兩個人在走動。

  祈言沒有貿然打量四周,只悄悄問:「他們在找誰?」

  陸封寒回答:「應該是y。文森特提過,反叛軍正在加緊追蹤y的下落,不過找到好幾個疑似目標,最後都是錯的。」

  祈言的關注點卻在:「反叛軍和星際海盜……合作了?」最後幾個字,他幾乎只用了氣音。

  這個敏銳度,陸封寒頷首:「不出意外的話。不過,這不叫合作,這叫——」

  祈言補上:「狼狽為奸?」

  陸封寒又手欠地捏了一下祈言的臉。

  祈言不滿:「為什麼總是喜歡捏我?」

  陸封寒反而毫不心虛:「手感好。」

  這時,一個端著槍的星際海盜經過祈言和陸封寒的座位旁,腰上別著兩把武器,手上端著槍,戴著的半截面具擋了全貌。

  陸封寒見祈言從醒來到現在,除了問了幾個問題外,神情都沒什麼變化,問他:「不害怕?」

  「不怕,有你在。」祈言扯了扯身邊人的衣袖,湊到陸封寒耳邊悄悄問,「他們找y,是為了中控系統?」

  「十之八九。」陸封寒答完,覺得耳朵依然酥酥痒痒。

  偏偏始作俑者完全沒發現,兀自思考著什麼。

  這時,一直在過道巡邏的星際海盜停下,手指按了按耳朵。陸封寒猜測,那裡應該有一個內置通訊器。


  幾秒後,他聽見那人朝艙尾的另一個人做了手勢。

  陸封寒認得出,這個手勢只表達一個意思——找到了。

  接著,兩人一起快步去往前一個艦艙。

  陸封寒眼色微厲。

  祈言再次握住陸封寒的手腕,聲音很小,卻篤定。

  「他們找到的不是y。」

  陸封寒垂眼看過來:「確定?」

  「確定,被他們抓住的人不是y。」祈言遲疑兩秒,給出了一個不算理由的理由,「y沒有搭乘這艘星艦。」

  陸封寒思忖:「如果不是,有兩種可能,一是星際海盜的情報有誤,抓錯人了。要不就是,這是一個針對海盜的局。」

  祈言注意力卻在:「你信我?」

  得知被抓的不是y本人,陸封寒便放鬆下來,懶洋洋地回話:「不相信你的話,早就把你關進小黑屋了。」

  陸封寒從來不是坐以待斃的性格,特別是星際海盜已經抓到了人,不管這個人是不是y,都是一條人命。

  脫離星際海盜的監視後,很多事就可以做了。

  他問祈言:「能把星艦的監控系統牽過來嗎?我想看看現在的情況。當然,你的安全優先。」

  意思是,如果有被星際海盜發現的風險,那就不要做。

  祈言低頭操作個人終端,很快,監控影像投影在了空氣中。巴掌大的畫面里,登上星艦的六個海盜都在一個位置,在他們旁邊,站著一個外表看起來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應該就是他們以為的「y」。

  陸封寒只看了兩眼就確定:「這不是設計的局,反叛軍的情報系統出了錯,找錯人了。」他手指點點畫面里的中年男人,「這是個普通人,甚至沒接受過如何面對危險情況的培訓。」

  祈言靜靜等著陸封寒給出下一個指令。

  但隔了幾秒沒等到,他有些疑惑地抬眼,目帶詢問。

  陸封寒正皺著眉,研判地看著監控傳來的畫面,目光定在一個星際海盜拿著的武器上。

  不確定發生了什麼,兩個星際海盜突然發生了爭執,其中一個將手裡的武器對準了另一個,且手指已經扣在了扳機上。

  突然間,陸封寒揚聲厲喝:「所有人將右側扶手上的方形按鈕連按五次!立刻!星艦要爆炸了!」

  與此同時,他三兩下解開祈言身上的安全裝置,把人整個摟入自己懷裡,接著,右手閃電般按了五次方形按鈕。

  祈言也反應過來。

  躍遷通道內部結構極不穩定,一旦那個星際海盜憤怒之下向同夥開槍,造成的微力波動數大於470,則會如蝴蝶翅膀一般,擾動整個通道。而穿行在這一躍遷通道中的星艦,立刻就會被撕碎!

  只聽「嘀——」聲接連響起後,「已就位」的電子播報聲此起彼伏,座椅變作緊急逃生艙。

  緊接著,無數人高聲驚呼,只見星艦頂部的金屬板仿佛被一個巨大的怪獸用利爪撕開,將所有人類都曝光在了極度危險宇宙之中!

  這一刻,內心湧起的恐懼讓所有人都意識到,於太空而言,他們甚至不如臨河築巢的螞蟻!

  下一秒,陸封寒粗糲的手掌貼在祈言後腦,將他緊按在自己胸口,不讓他再看這駭人的一幕。

  只聽「轟——」的一聲巨響,祈言感覺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重重拋擲,如同一粒碎石自瀑布的頂端飛濺而下!

  周圍,星艦的金屬外殼已被剿為了碎片,甚至部分材料在迅速融化。

  但陸封寒毫寸未松。

  失去意識前,祈言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陸封寒在保護他。

  作者有話要說:

  文里的星際躍遷用的是穿越蟲洞理論,別的都是閒閒編的~不用深究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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