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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2024-08-23 16:53:27 作者: 蘇景閒
  祈言第二天早上醒來時,有些分不清時間,他語音命令個人終端報時,哪知破軍的反應比個人終端快:「現在是早上六點三十七分。」

  隱約覺得這一覺睡了很久,坐起身,祈言才發現自己擁著的是陸封寒的軍裝外套,已經被壓得褶皺了。

  他揉了揉額角,又想起:「我昨晚……是怎麼回來的?」

  破軍如實匯報:「將軍把您抱回來的。」他還努力描述,「橫著抱,左手臂托起您的膝彎,右手臂托著您的上半身,將軍說您又輕了。把您放回床上後,將軍還在您床邊坐了半個小時。」

  「半小時?」

  破軍:「是的,人類真奇怪,將軍就坐在床邊看著您,看了三十六分鐘二十七秒,直到會議時間到了才離開。」

  祈言聽見這句,不由怔了怔。

  雖然沒有親眼看見,但祈言很輕易地在腦海中描畫了破軍敘述的場景,他手掌貼上心口,總覺得這裡似乎輕輕跳了一下。

  不確定是不是錯覺。

  洗漱完,祈言髮際線邊沿的頭髮濕了機率,他問:「我現在可以去指揮室找將軍嗎?」

  這句話問的是破軍,實際問的卻是陸封寒。幾秒後,破軍傳達陸封寒的回覆:「當然可以。」

  直到打開門,祈言才意識到——新探測系統的調試已經完成,經過昨夜的首戰,探測結果被驗證,精確無誤差,中控系統也已經優化完成。

  該處理的事都處理完後,他的第一反應是去找陸封寒。

  明明這個人回來之前,即使失去了情緒和感覺,他依然覺得和以前沒什麼分別。

  可現在——

  那種曾經被他忽略的「缺失感」變得明顯起來。

  在聽見陸封寒在床邊看了他半個小時,在發現自己第一反應是去陸封寒時。

  我應該會有某種情緒。

  開心?高興?急切?

  不,好像都不是。

  可祈言又意識到,即使他翻遍整本聯盟通用語字典,他也無法找到能夠恰當形容自己情緒的詞語。

  或者說,他的情緒確實包含在詞典中,卻無法被他本人確定。

  這一刻,心中的空落感愈加明顯,祈言甚至感到了一絲冷意。

  到了指揮室,文森特正紅著一雙眼打哈欠,見祈言進來,他指指陸封寒所在的方向,快速道了聲「晚安」,抱著記錄板幾步溜了出去。

  指揮室里只剩他們兩個人。

  陸封寒站在舷窗邊,巡邏隊駕駛的小型艦路過,有光照進來,將他的身影映在了金屬牆上。

  祈言站近:「一晚上沒睡?」

  面上不見疲憊,陸封寒「嗯」了一聲,先問:「吃東西了嗎?」

  祈言搖頭。

  陸封寒拿出一袋桃子味的營養劑,撕開封口,餵到祈言嘴邊。

  幾乎是條件反射的,祈言將營養劑咬在了嘴裡。

  很熟悉的味道。

  陸封寒這才開始解釋:「平寧號帶隊回航之後,下面的人會把戰損一層一層往上報,由我最後確定,後勤部遞上來的記錄也要及時批覆。另外,傷員找治療機器人或者治療艙,不需要我管,但犧牲的人員名單我要過目。雜事處理完,召集人開會,新搶回來的行星要布防,重新劃歸聯盟的星域要安排巡邏,新探測系統反饋的數據要簽字存檔,所以才到現在也還沒睡。」

  將事情一樁樁一件件都說給祈言聽,陸封寒很喜歡這個敘述的過程,就像是把自己的領域一條條一縷縷撥開給祈言看,讓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祈言聽得認真,喝完營養劑,又不由地往陸封寒站近了半步。

  由此,從身體深處泛起的寒冷淡了幾分。

  想起陸封寒之前在設備室說過的話,祈言將自己的手伸過去:「冷。」

  陸封寒有些驚訝。

  但幾乎是立刻,他攏住了祈言遞來的手,用自己的體溫給他取暖。

  陸封寒動作自然無比,祈言反倒為自己的行為備註了一句:「你說過的,手疼了,做噩夢了,哪裡不舒服了,都可以找你。」

  陸封寒心裡軟塌,側臉掩去唇角的笑。

  太乖了


  他幾乎能聽見自己頸側動脈突然急促的搏動聲,心上隨之湧起一股急切,想抱一抱眼前的人,又擔心把人嚇到,強行抑制了突如其來的情緒。

  為了避免衝動,陸封寒攏著祈言的手,談了正事:「從今天開始,是不是要開始減藥了?」

  祈言:「對,伊莉莎是這麼安排的。不過這個藥研究出來後,只有我服用過,光計算機跑跑了很多數據,可缺乏臨床經驗。」

  陸封寒特意跟伊莉莎通過兩次話,談的都是這個問題。

  這種藥物主要是為了剝除祈言的情緒,維持「絕對理智」的狀態,以對抗記憶混淆和負面情緒的衝擊。

  現在陸封寒已經回來,伊莉莎認為,祈言記憶中雖存在許多強烈的負面情緒,如潮水不絕,但陸封寒足以成為長堤。

  只是幾方都很慎重,擔心突然停藥,會引起祈言強烈的戒斷反應。

  陸封寒熟悉祈言的習慣:「藥是一會兒吃?」

  「嗯,不過在房間裡,我沒帶。」

  「我陪你回去。」

  祈言目帶詢問。

  陸封寒一看就懂:「手裡的事情都處理完了。駐紮最近的那支反叛軍,長官是唐納,疑心病重,我前一年都沒有現身,他八成已經腦補了幾十種可能。而這次首戰大敗,短時間內,他們肯定搞不清到底是怎麼輸得這麼快、這麼慘,說不定還會擔心內部有人泄密,心急火燎地上下找叛徒。」

  「所以暫時不會有戰事?」

  「對,暫時不會有,唐納不敢輕舉妄動。」陸封寒領著人往外走,「除執勤人員外,別的我全安排回去睡覺了,養精蓄銳,才能拿個二次告捷。」

  不過一路從指揮室到祈言的房間,還是陸陸續續遇見不少穿軍裝的士兵。從神情就能看得出,雖然陸封寒命令各自休息,但憋屈許久後的首戰告捷,振奮了無數人的神經。連指揮艦的空氣里,都被某種成分不明的興奮因子充滿。

  陸封寒帶著祈言,不長的一段路走得極慢——沒走幾步就會有人停在通道一側,挺胸收腹行軍禮,陸封寒只好停下步子,認真把軍禮還回去。

  倒是對跟在陸封寒身邊的祈言,這些人都只悄悄打量,多一眼不敢看,行完禮就走。

  陸封寒知道文森特應該把祈言登艦的身份圓好了,沒什麼擔心。

  進了房間,祈言找到透明藥瓶,將一次的藥量倒在掌心,又從其中拿開一片。

  陸封寒給他端來了水。

  吃完藥,祈言開口:「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陸封寒進來就沒準備走:「不用,跟你一起,比睡十個小時都有用。」

  這句話祈言不知道應該怎麼接。

  因為他能意識到,這句話不符合邏輯,其中包含著他現今還無法理解的情緒。

  所以他選擇了沉默。

  陸封寒問他:「這種藥吃完後,會跟以前那種藥一樣,有赤腳走在雪地里的感覺嗎?」

  「會,」祈言對比後回答,「更冷一點,很空落的冷。」

  說完,他又遲疑,自己應不應該跟陸封寒說這些。就像他無法理解「有情緒」是什麼感覺一樣,陸封寒應該也無法理解「沒有情緒」是什麼感覺。

  陸封寒卻走了過來。

  在祈言沒有回神前,伸手將人攬進了懷裡:「這樣會不會暖和一點?」

  祈言好幾秒沒有說話,隨後才低低回答了一聲:「……會。」

  不止暖和一點。

  猶如他赤著腳,獨自站在雪地荒原上,隨著這個人步步走近,他的周圍冰雪消融,萬物逢春。

  吃完藥兩個小時後,祈言沒有出現多少不良反應,只有手指稍微發抖。他記下時間和症狀,又去看陸封寒。

  陸封寒正靠坐在長沙發上,展開了虛擬屏批覆文件。

  心底突然湧起一種陌生的渴望,祈言跟隨本能,走到沙發旁,猶豫兩秒,挨著陸封寒躺下。

  心底的某種急切這才淡了下去。

  陸封寒低聲問:「困了?」

  祈言側身蜷縮在他身邊,小聲答了一句:「應該是減藥反應。」

  否則他也無法解釋自己的行為。


  陸封寒聽懂了。

  他嗓音帶笑:「小粘人精。」

  祈言沒有否認。

  話音落下不久,陸封寒手臂松松攬在了祈言的肩背處——是一種保護的姿態。

  批完遞上來的文件,陸封寒捏了捏眉心,問祈言:「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搖了頭,祈言遲疑後,突然問:「你會不會覺得我在騙你?」

  「騙我什麼?」

  「在勒托,我沒有告訴過你我的真實身份。」

  祈言問完就認真打量陸封寒的神情。

  陸封寒立刻想起伊莉莎提過的,減藥初期,祈言有一定的機率出現缺乏安全感、敏感多慮。於是他回答得毫不遲疑:「當然不會,對我來說,無論你是什麼身份,你都是你。」

  祈言很輕易地被這句話安撫了。

  不過這個問題讓陸封寒想起,在勒托時,兩人都因為某些原因,無法明確告知對方自己的身份信息。

  他垂眼看著挨在自己身邊的人:「祈言。」

  「嗯?」

  「登艦第一天,你做完自我介紹,我是不是沒有禮貌地也介紹介紹我自己?」

  祈言點了頭。

  不僅沒介紹身份,連自己遞過去的手,陸封寒都是好一會兒才握住。

  「那現在補上。」

  寂靜中,陸封寒的嗓音很低,讓祈言聽著耳里有些泛癢。

  「聯盟中央軍團下屬南十字大區前線遠征軍,指揮艦所屬,陸封寒。」

  「你好啊,小首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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