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2024-08-23 16:53:37 作者: 蘇景閒
  不知不覺地,陸封寒徹底搬到了祈言的房間裡。

  他在前線駐紮十年,仔細數也數不出幾件家當。幾套衣服,幾件洗漱用品,一支用慣了的舊金屬筆——比家徒四壁也就好上一星半點。

  兩人的房間相鄰,單獨在一個區域,平時沒有人往來。於是兩個人住到了一起這件事,還是有一次文森特來休息室找陸封寒批文件時,敲門半天沒人應,正想撥通訊,就看見隔壁的金屬門滑開,陸封寒從裡面走了出來。

  時間是早上六點。

  文森特當時還仔細回想自己到底敲錯門沒有,最後確定,沒敲錯,指揮確實是從祈言的房間裡出來的!

  這才被發現了。

  隨即便以光速傳遍了遠征軍。

  陸封寒成功戀愛還持續往正向發展這件事,讓遠征軍各艦都震驚不已。同時,不少人都攛掇他寫本戀愛指導手冊,爭取將遠征軍內部的單身率往下降幾個百分點。

  陸封寒很謙虛:「別的沒什麼可指導的,主要是臉長得好,這一點沒辦法教。」

  得知這句話的梅捷琳翻了個白眼:「但凡指揮的職銜比我低上半級,我一定把他招呼進重力訓練室揍一頓,專打臉!」

  維因毫不留情面地戳穿:「然而事實是,你今天早上才被指揮招呼進重力訓練室狠揍了一頓,最後躺地上說『老子真的不打了』。」

  梅捷琳心虛地摸了摸鼻子:「怪只怪指揮武力值超標了!」她睨了眼維因,「你要是行,你上?」

  維因立刻假裝自己得了突發性耳聾。

  梅捷琳又小聲說了句:「不過,過剩精力無處發泄的男人真可怕。」

  維因的耳聾立刻痊癒,湊過來:「什麼?什麼精力?」

  梅捷琳剛想開口,餘光看見走近的人,立刻端正坐好,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說。

  單手拉開椅子,陸封寒坐下,緊實的長腿岔開,坐姿標準程度可以排在全場倒數第一。他搭在桌面的手指叩了叩:「開會。」

  梅捷琳先開口:「我上上次巡視星域布防時,不是運氣很好地發現了一個蟲洞嗎,後來扔了個儀器在那裡,現在持續記錄的數據出來了,裡面的場很穩定。」

  「找技術部配合,確定這個蟲洞的另一側出口位於什麼位置,到時候交一份報告上來。」陸封寒補充,「以人員安全為先。」

  宇宙太過廣闊,人類在其中,連漂浮的微塵都算不上。藉由無數天然或人工蟲洞相連接的航道,構成一張巨大的躍遷網,才使人類在群星間穿行成為了現實。

  將時間回溯至地球時代末期,當時的人類之所以能夠深入太空,開啟「大航海」計劃,便是因為蟲洞將長距離的空間摺疊——就像要從紙上的一個點走到另一個點,除了沿直線前行外,還可以將紙對摺,讓紙面上的兩點靠近——這大大縮短了星際航行所需要的時間,給予了探尋的基礎。

  因此,每發現一個穩定的天然蟲洞,對於現今的聯盟來說,都意味著無限可能。

  但同時,即使星曆翻至今天,蟲洞的危險性依然不言而喻。

  梅捷琳朗聲應下:「是!」

  這次會議文森特也在:「前幾天《勒托日報》刊登的關於聯盟攻占反叛軍聖星的頭條,反饋非常好,大家都很振奮。聶將軍的副官聯繫我說,近期可以多發布一點前線的消息在上面。」

  在場的幾個人都從這句話里嗅出了不一樣的味道:「準備蓄勢了?」

  只有維因不明所以:「蓄什麼勢?」

  梅捷琳問他:「你說蓄什麼勢?如果不是要憋個大的,發布前線的消息幹什麼,閒得慌?」

  「憋個大的?」維因思考幾秒,突然屏息,「聶將軍那邊要準備奪回勒託了?」

  梅捷琳無奈:「不然呢?你數數看,這仗還有多少好打的?」

  到現在,南十字大區前線反叛軍的十二支軍團已經被解決得七七八八,只剩下第三和第六軍團拱衛神廷。與之相對應的,中央行政區內,除勒托外,被占領的行星多數也已經收回。

  文森特告訴維因:「現今中央行政區除勒托外,還有沃茲星和棱石星在反叛軍手裡,不過聶將軍已經整兵,過不了多久應該就會有好消息了。」

  維因突然反應過來:「那……我們也要攻打神廷了?」

  漂浮在太空里,時間的流逝和晝夜的交替都變得不明顯,甚至周圍的人、環境、舷窗外的風景都不會有明顯的改變,大多數人的感官都變得遲鈍。


  再加上頻繁的戰事,讓人的神經陷在緊繃和鬆弛的反覆中,難以分心,到此刻才陡然驚覺——他們距離反叛軍的神廷不過一步之遙。

  龍夕雲提醒:「沒有人知道神廷的具體位置和坐標,暫時想打也打不了。」

  曾有傳言說神廷位於一艘巨大的星艦上,漂浮在宇宙深處,難以追蹤具體位置。但白塔通過模型搭建測驗,證明以現今的技術,不可能存在那個重量級的星艦。

  聯盟也曾千方百計地探查過,幾次拿到所謂的神廷坐標點,但實地查看後,都是假的。

  因此,還有人懷疑,是否根本不存在所謂的「神廷」,智者說不定就藏在聯盟的某一個角落。

  陸封寒習慣性地望了眼祈言在幹什麼,收回視線的同時開口:「現今的局勢對反叛軍不利,智者或許會選擇躲藏好,只需要十幾年,新的一代成長起來了,又會變成他手中的利器,到時,依然能和聯盟繼續對峙。」

  梅捷琳嫌棄地擺擺手:「還是別了吧,打仗我已經打累了,我想談戀愛了!爽快點,一次打完不好嗎?」

  文森特攤手:「軍方情搜處早就在加班了,據說忙脫了一層皮,就是不知道有沒有結果。」

  這時,窩在沙發里的祈言突然出聲:「將軍,白塔有新的消息過來。」

  他這句話一出,會議桌旁圍坐的人全都將目光聚了過去。

  身處前線,雖然時常可見白塔的身影,隔一段時間就會有新發明新設備送過來。但再往深里看,白塔處處都是神秘,比如白塔的具體位置和人員構成,都是一個謎。

  祈言將投射在空氣中的虛擬屏朝向眾人:「我們可能要有新武器了。」

  看清虛擬屏上的圖像,許久,梅捷琳不禁說了句粗口:「臥槽——」

  中央行政區戰事順利,前線安穩,一切有條不紊,各司其職。一時間,作為遠征軍總指揮的陸封寒反倒閒了下來,有時間陪著祈言一起賴床。

  說起來,陸封寒從來沒有過賴床的記憶。

  小時候他是軍人家庭,作息被培養得很規律,什麼時候睡覺什麼時候起床,一年三百六十天都是定好了的。

  後來在第一軍校,每天都有消耗不完的精力,沾床就睡,睡醒就往訓練場跑,什麼都想試試,什麼都想練。

  至於前線,硬邦邦的單人床實在不具備讓人留戀的條件,有時候太忙,直接睡在指揮室的椅子或者地板上,反正跟床沒多少區別。

  直到他跟祈言睡一張床後。

  床還是那張床,沒變軟分毫,但他骨子裡的怠懶突然被激發了出來,每每到了起床時間,陸封寒都想抱著人再躺會兒,一點不想鬆手。

  破軍已經將室內的光線調成了自然光,讓人潛意識裡覺得,拉開窗簾就能迎來清晨的太陽。

  陸封寒將祈言扣在自己懷裡,下巴蹭了蹭懷裡人的發頂,睜開眼,入目的便是祈言霜色的肩膀,上面印著的痕跡分外惹人,黑色絲質睡袍領口鬆散,隱約露出了鎖骨窩。

  祈言還有些迷糊,闔著眼,碎發被膚色襯得烏黑,薄唇被親吮得發紅,色澤艷麗,像一幅清冷又頹靡的油畫。

  陸封寒看了兩眼便不敢再看,他壓下熱意,調暗了室內的光線,準備還是跟往常一樣,先去洗個冷水澡,再去重力訓練室做幾組高強度鍛鍊。

  下了床,陸封寒上半身削緊的肌肉毫不遮掩地露了出來。

  除先天基因過於強大的人外,太空軍膚色都有種少見陽光的偏白,但這種白並未削弱他的力量感,加上多年來不間斷的訓練,反而令他像地球時代古典的大理石雕塑,充滿原始的美感和韻律。

  正當他準備去衛生間沖冷水澡,身後一陣窸窣動靜,兩秒後,垂在身側的手就被捉住了。

  很輕,只松松握了兩根手指。

  祈言嗓音還有初醒的沙啞,他睡眼朦朧,像是單純在疑惑:「你想要我,為什麼忍著?」

  這一瞬,陸封寒肌肉不聽使喚地繃緊,腦子裡某一根名為理智的神經仿佛張滿的弓弦。

  室內有短暫的安靜。

  幾個呼吸後,祈言像是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他耳垂一燙:「我——」

  他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音量降低,祈言垂下眼:「我很久沒有吃藥,沒有那麼容易疼了。」

  神經像是被祈言用一汪烈酒狠狠沖刷了一遍,陸封寒引以為傲的自制力有崩盤的趨勢。

  布料摩擦的聲音響起,祈言膝行到床邊,沒骨頭一樣,從後面貼上陸封寒的背,枕在他肩上,又叫了一聲「將軍。」

  祈言音質冷,尾音短,聽著冷清,卻像一碗熱油,乍然翻進了火里。

  陸封寒反手握了祈言的手指,一寸寸揉進掌心裡,啞聲命令:「破軍,告訴文森特和埃里希,我今天輪休。」

  破軍應下:「是。」

  陸封寒:「通知完,你也可以不用回來了。」

  昏暗的光線里,有什麼落在地面,聲音清脆,彈起幾次後才沒了動靜,床單表面起了褶皺,深淺繁複。

  手指碰在鎖骨處,指下的痕跡顏色略深,陸封寒音色低啞:「這裡疼不疼?」

  祈言細膩的頸側微微繃緊,說不出話來,只有少數支離的音節能被聽覺神經捕捉,無法解析其具體含義。

  記憶里,他很少有哭的時候。此時,卻於恍然間察覺到了自己眼角的濕痕和嗚咽聲。

  數以萬計的神經末梢被潮汐浸沒,很快,風浪席捲而來,驚濤之後,又旋做輕波。

  他仿佛被高高拋起,湧向群星,又循著巨大的引力被拉回陸封寒的身邊,片刻不離。

  這是他在此世間的錨點。

  極具獨占欲地將祈言的手扣緊,壓在自己掌下,陸封寒從背後吮去了祈言眼角的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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