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止八個字,呂游雲說的時候,特地說了全州「鬧鬼」的怪況。
每晚,各個城門附近,便隱約有妖兵入城,肆意闖入百姓們家中。初時,百姓還道是親人們從陰曹地府回魂來看他們了,漸漸的,百姓們發現這些遊魂並不可愛,到處劫掠殺戮,每入一戶,都像是在找尋什麼東西。官府出兵鎮壓過一次,結果傷亡過半,索性做起縮頭烏龜,貼告示叫百姓也藏在家中,不要出門送死。
可顧飛舟只記得呂游雲所說的那八個字。其餘什麼遊魂,什麼地府,全然不在乎。
聽過之後,他便一身熱血難涼。根據直覺,他堅信哪來的什麼陰兵、什麼末日,這一切都是妖物作亂。這一回,他要趕在蘇天鶴前面,將這些妖全都一網打盡。
夜深人靜,他飛身上檐,幾起幾落,來到這福州城的城門附近。
福州並不大,自古以來便是戶籍衰少、人丁稀疏之地。近些年得逢開元盛世,東、西二湖開鑿,才使得這座城池開始有了些繁榮的氣象。
虎節門的護城河外有一排店鋪,中為行廊,日間互市不止。顧飛舟便在此屋頂上埋伏了,以便觀察所謂的「陰兵過境」的奇景。這一埋伏,便是一整晚。就在天邊欲曙之時,昏昏欲睡的顧飛舟終於聽見一陣急行軍的步履聲。
顧飛舟趕忙睜大了眼睛觀瞧,可目之所及,別說甲冑兵了,就是一隻貓狗,都沒經過。
顧飛舟飛身而下,還沒到地面,便被撞飛了出去。便聽一陣獸吼,有人拎著他的領子將他提了起來。雖然看不見對方,但顧飛舟反應也快,哪是好惹之輩,手揮劍出,一劍在身邊橫畫了一圈,耳邊即刻傳來慘呼之聲。
很快,腳步聲亂了下來,又有人圍了上來。顧飛舟想要躲避,卻不知哪裡有人,只能揮劍亂舞。敵在明我在暗,自然容易被人找到破綻。不一會兒,顧飛舟招數使老了下來,立刻被對方一擁而上,捆了個結結實實,拖行於地。他想要掙扎,卻手腳受縛,只覺得背上被地面的石塊撞得生疼,一時毫無辦法。
就在一籌莫展之際,顧飛舟忽然想到了什麼,在地上抓了一把土,一個甩手,如甩鏢一樣朝天甩了出去,霎時間那些塵煙便籠出了個輪廓。顧飛舟雙足夾緊麻繩,用地力往地上一拖,整個人便撞了出去,正撞在那人身上。也是那電光火石之間,他被捆住的雙手竟奪下了那人身上的透明兵刃,將自己徹底解放了出來。
繩索乍斷,顧飛舟在地上滾了幾圈,終於停下。眼看遠處漸遠的「陰兵」,輕笑了一聲。
第二天,呂游雲向父母晨省之後,立刻來到客廳。
小野菜正為顧飛舟塗敷草藥,蘇天鶴和柳棉棉在一邊,捧著一幅畫卷,想笑卻又只得死死憋住。
「你們在看什麼?」呂游雲湊了過來,一看之下便大笑出來。
蘇天鶴和柳棉棉也終於忍不住,跟著大笑起來。
「你們笑什麼?不就是我畫得丑了點嘛!」
呂游雲笑得彎下腰去直掐自己大腿,才堪堪止住。蘇天鶴和柳棉棉互相攙扶著,坐下來後又起了新一波的大笑。
小野菜也有些好奇,想要湊近去看,顧飛舟撅嘴不悅道:「你不許看。」
「哦。」小野菜笑著回答。
原來,這顧飛舟昨晚歷險歸來之後,便將自己所遇的那「陰兵」的輪廓畫了出來。可惜他本就不擅長丹青之術,在呂游雲這樣的天賦異稟的花鳥畫少年才子面前,更加顯得班門弄斧,貽笑大方之家。
幾人笑夠了,終於微笑著探討起這粗糙線條到底勾勒出的是什麼樣的怪物。
「顧飛舟,你所見的『陰兵』,真的是這個樣子?」蘇天鶴指著那畫,可還是控制不住不笑。
「什麼,你昨晚見到陰兵了?唉,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擅自外出嗎?」呂游雲見顧飛舟受了傷,已然猜到些什麼。
「看這些妖怪的輪廓,並不像是人,倒像是某種動物。可我一時也說不出,到底是哪種動物。」
「你是說,像動物?」呂游雲仔細看了顧飛舟塗鴉的那些線條,忽然想到了什麼,說了聲「諸位少候,我去一趟書房。」
半晌之後,他抱著一堆泛黃的書冊,堆在地上,然後趴伏下身,一本一本迅速翻動著。
「有了!」
呂游雲將其中一本攤開來,指給大家。蘇天鶴、顧飛舟、柳棉棉、小野菜四人圍了上來,不約而同地讀出了聲:「猙?」
那本書乃是《山海經圖志》中的一本,呂家數年之前珍藏此書時,特地將書中涉及的怪物全都畫了出來。這套書更是呂游雲從小鍾情水墨丹青的興趣啟蒙,因此對這些怪物的畫作比常人都要熟悉得多。
「猙這種生物,生活在上古時期的章莪之山,狀如赤豹,臉上長著牛角,屁股後面生了五隻尾巴。你所見的,是這樣的生物嗎?」
顧飛舟連連點頭,道:「正是,正是!這畫畫得真是惟妙惟肖,就像要從書里跳出來一樣!」
「那當然,我們呂家長輩人人都是畫中聖手。這套書很多王公貴胄都想重金買走,我阿耶都沒肯呢。」
顧飛舟又皺起了眉頭道:「可是,這猙為什麼會隱形呢?」
「你們顧家不是幻術世家嗎?難道也破解不了?」蘇天鶴道。
顧飛舟搖頭:「那不是幻術。這世間任何幻術,凡經我的雙眼,都毫無奧妙可言。因為幻術必有破綻,幻術是造假的藝術。可這隱形,似乎是真的隱形,是妖術。沒錯,是妖術,不是幻術!」
「會不會,既非幻術,也非妖術呢?」呂游雲道。
「那是什麼?」顧飛舟奇道。
「我從小痴迷丹青,據我所知,這人世間有自古以來,便有五正色,分別為青、赤、黃、白、黑,對應著五行:木、火、土、金、水。我在調墨之時,時常在想,在我們身邊,會不會另有成千上萬種顏色,我們的雙目是接收不到的。」
「等等,我沒明白,你的意思是,在五正色之外,還有其他顏色?」
「是的。我們古人一直認為,人間只有五種正色,其他顏色,都要從這五種正色互相配比而成。但其實,這只是因為我們的雙目只能接收到這五種正色,也許還有第六種、第七種、第八種,甚至上千種上萬種,是我們接收不到的。就好像在狗的世界裡,就只有兩種顏色一樣。這些我們看不見的顏色,我們便以為它不存在,以為它是隱形了的。」
蘇天鶴四人瞠目結舌地聽著呂游雲所講述的這一套超前的丹青論理,顯然他們從未這樣考慮過問題。
「嘿,你們怎麼了?」
「以前你小時候來我家玩的時候,真還看不出來你有如此的不俗的智慧!」顧飛舟笑著夸道。
「這……我只是說出了我自己的猜想而已。」呂游雲撓撓頭,不好意思道,「對了,顧飛舟,我說的那件事情,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這,」顧飛舟臉上露出難堪之色,「你救了我朋友,按理說你要我幹什麼,我定當義不容辭。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只是……唉,天鶴,你跟我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