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少監昏迷一會兒,醒了過來。見夫人在身邊嚇得直哭,忙指著滿臉惶急的向疾厲聲道:「速速騎快馬到孝陵,把何老九叫回來!」
那向疾答應了一聲轉頭要跑,又轉回頭道:「官人還要給張條子,要不我進不的神宮衛。」
王少監一骨碌爬起來,趕緊寫了張條子,蓋了私章。囑咐道:「你再帶兩個人,都騎馬去。若何九已經得罪了馮公公,當場打斷腿!若馮公公仍不饒,宰了他也可!」
抬頭看了看天色,由嘆口氣,道:「盡人事聽天命罷了!速去!」
向疾此時已經明白了王少監的意思,知道這馮保王少監得罪不起了,趕緊一溜煙跑出去。
這邊廂王全贊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只在自家前廳轉圈兒。每一盞茶時分,就走到門房處望著。
眼瞅著太陽要落山,城門將閉,正心急如焚的當兒,在門口盯著的管家進來報:「官人快去看看,來了好些個官軍!」
王少監吃了一驚,忙快步出門。見數十個錦衣親軍架著些人形物品在門口等著。見王少監出門,將這些東西往門口一扔,撲撲的幾聲,震起些塵土。帶頭的百戶拱手施禮道:「馮公公拜上王少監,給您老送這些人過來!」說完,冷笑一聲,轉頭要走。
旁邊看門的吃驚叫道:「何九!趙魚兒!」
王少監儘管有所準備,心裡還是揪成一團,瞅都沒瞅地上哼哼唧唧的幾人。追上兩步,從袖中摸出一大錠銀子,足色二十兩正,放在那百戶手裡。道:「且請留步!」
那百戶用手一握,臉上就帶出笑容道:「王少監有何貴幹?」
王少監扭頭向管家道:「快回府拿一百兩銀子出來,請這位——」
那百戶拱手道:「某家姓余。」
王少監接上道:「煩請余百戶給兄弟們買杯水喝。」
王少監在街邊立談,知道這何九帶人去神宮找馮保的晦氣,正碰上前來拜會馮保的錦衣千戶孫舉。何九等人被一陣暴打,都招了是王少監舅子向疾的人。
王全贊送走了錦衣親軍,快步回府,見少監府已掛出燈來。門口何九等人都被下人搬到院子。管家近前道:「都活著,不過手腳筋都斷了,成了廢人。」
見王少監無什麼反應,管家咽了口唾沫,低聲道:「老爺,這何九肋骨斷了幾根,耳朵鼻子都切了去,嘴豁開了,舌頭短了一截子,怕是活不成。」
王少監木仍呆呆聽著,沒甚反應。
向夫人近前道:「老爺,可要擺飯?」
王少監見了夫人,眼珠子才轉了轉,有了活人氣。轉頭道:「向老二回來否?」
正問呢,向疾推門進來了,雙頰紅腫,臉皮都被抽透明了,滿嘴的血。叫到:「半人貓飛來惹」
王少監見他仍能直立行走,鬆了口氣,也不理他。拉著夫人的手直入內宅。
進了內宅,兩口子憋紅了臉,才將雕花嵌玉的千工木床搬開半尺。王少監拿出一把小刀,將原來床腿壓著那塊地磚輕輕撬起,跟著撬起一片,最後從洞裡抬出一個木箱子出來。
打開木箱,卻是一箱子的金餅。王少監拿出兩塊給了向夫人。道:「明天,你抱著咱家兒子去你鄉下娘老子家住幾天。」向夫人臉都嚇白了,哭個不住。
王少監道:「哭抵得甚事?如今之計,只有豁出本來,去求那李太監。讓你去娘家不過是防著萬一罷了。」
頓一頓又道:「孝兒雖不是咱家骨血,但也入了宗譜,認了真親。若我有個三長兩短,你兩人日後花銷我也安排妥當,到時餓不著你們娘倆。」
說完,打開一個藍色棉布的大包袱皮,將金餅子一塊塊從箱子拿出來,放在包袱里。一邊拿,一邊摸,那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直滾。
最後嘆氣道:「李太監今天已經給了暗示,這筆孝敬只能給他。可惜我半輩子所積,一朝喪盡爾!」
過了兩天,孝陵神宮衛的後堂之上,李秀卿和馮保對坐飲茶。
馮保穿著普通宦官的服飾,身上半點裝飾也無。頭上的黃門帽子取下放在桌上,頭頂挽著的髮髻里竟然插的是木簪子,露出半黑半白的頭髮。
曾經的圓臉已經瘦削,下巴尖的厲害。但一雙眼睛如幽深的潭水,李太監望了一眼,心底直冒涼氣。
李秀卿身體榔槺,怕熱的厲害。將身上蟒袍解開一半,拿著大扇子扇個不住。喝了一口冰鎮的茶湯,笑道:「此次王全贊宦囊所積,全部吐了出來,雙林公可有安排?若無安排,咱家做主給雙林公」
馮保打斷道:「不必了,皇爺安排我做幾件事,咱家正缺銀子,沒想到這王少監就打上門來。如此一來,要做的事兒倒有了著落,不必打秀山公的秋風。」曾經尖細的嗓音變得沙啞低沉,嗓子明顯有異。
李秀卿露出擔憂的神色,低聲道:「雙林公,這喉疾尚無起色,可要喚個太醫看看?」
馮保低笑一聲,道:「卻與喉疾不相干,是咱家哭啞了嗓子。這些天來,咱家反覆思慮,卻始終想不明白敗在何處。直到辛儒逃得一命找將來,咱家才知道後路被抄,外宅滅門的黑手究竟是誰!」
抬頭看向李秀卿,目光灼灼,低聲道:「不知秀卿當日在司禮監對某家發的毒誓還記得否?」
李秀卿自信一笑:「在咱家心裡,公公永遠都是咱們宦官的老祖宗!張宏麼,那是個什麼東西!」說完,目光清澈,直視馮保。
馮保瘦削的臉上露出笑容,伸出手來,兩人輕輕握了握。
李秀卿隨即問道,不知皇爺讓雙林公辦什麼事?可有秀卿效勞之處?
馮保伸出三根手指道:「免不了讓秀卿費心。皇爺讓我做三件事,一是開辦皇店,二是查東南情報,三是掌東南輿論!」
說完,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來,拿出一疊信紙,翻出一張指給李秀卿看。
李秀卿看時,竟真是皇爺的親筆手書,寥寥幾筆,吩咐馮保在江南暗中行事,具體事宜聽陳矩傳信處斷。皇帝信中仍稱馮保「大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