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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瑣記(一)

2024-08-23 18:22:14 作者: 摩碣
  萬曆元年四月,北京城已經被綠意籠罩。紫禁城內各宮百花齊放。各宮殿的窗戶都撕下了[新筆趣閣 ]厚厚的桑皮紙,換上了透氣透亮的輕紗。

  乾清宮、慈慶宮的部分窗戶上,卻換上了綠瑩瑩的玻璃。這些玻璃是張鯨主管的內造工匠,燒制出來的第一批平板玻璃。儘管大小不均、厚薄有異,氣泡雜質甚多,仁聖太后卻喜歡的要不的。

  朱翊鈞曾勸仁聖太后等平板玻璃生產穩定了,再統一更換。仁聖太后道:「這見天的點著牛油燭,熏得眼睛疼,可等不得。」寧可把窗戶改了,去適應玻璃,也不願意等第二批。

  因此慈慶宮的暖閣上,窗欞的木條有的變成了三角形,有的變成了梯形、有的甚至呈圓形。在木匠的努力下,儘量裝飾成對稱好看的形狀,倒也沒丑到辣眼睛的程度。

  此時,明亮的暖閣里,一個個身著金絲鏤鳳對襟衫,綠紗挑線鑲邊裙的宮女子們,陪著太后打麻將。

  那麻將乃是皇帝專門督造孝順兩宮的,共造了兩副。全部都是翡翠雕刻,二百八十八張綠油油的沒一絲雜色,把從洪武年間開始,緬甸軍民宣慰司所貢的玉料用個精光。

  朱翊鈞估摸著每一副放在五百年後的拍賣行,十幾二十億不在話下。就是在現在,普天之下要找出如此均勻無雜色的大塊玉料,出了紫禁城也沒地兒尋去。

  仁聖太后坐了一把莊,再抓牌時,十三張裡面竟有十張條子,且有四對兒,樂得嘴角直抽抽,拼命想壓抑住興奮的心情,那笑卻都在臉上。

  陪著打麻將的新寧伯夫人汪氏見慈顏甚喜,估摸著太后來大牌了。抬頭看向太后身後的宮女月娥,那宮女點了點頭,用手摸頭,捏鼻子,擠眼睛,小動作做個不了。

  不到半盞茶時分,汪氏打出一張九條,仁聖太后將牌推倒,笑道:「譚家的可『點大炮』了也!」

  見牌面時,竟是門清一色豪華七對子,九條太后已經有了三張,汪氏打出最後一張,確是「點大炮」。

  汪氏打開荷包,將金豆子數出一把,送到太后跟前道:「伯爺今日知道臣妾來陪太后麻將,囑咐我道:『太后家金山銀海的,可要漲精神,往家裡劃拉些』,卻不料太后這般手氣,臣妾只有孝敬的份兒呢!」

  一句話說的仁聖太后慈顏大悅,眉開眼笑道:「自從皇帝孝敬哀家這新葉子牌,咱可算有了下家了!這一日不摸它,真真茶飯不思了也!再來再來!」月娥等要幫助洗牌碼牌,太后道:「不必了,自己壘這『城牆』才有趣兒!」

  說話間,四圈戰罷。那月娥勸道:「太后,皇上說這麻將致人久坐,不利身體,打過四圈卻要松乏些。」

  仁聖太后雖悶悶不樂,卻也聽勸。只因她初接觸時,沒日沒夜的玩,頸椎疼痛難忍,此時不犟了,就站起來走動走動,和眾人喝茶聊天。

  等另兩個命婦出去松乏解手,那汪氏瞅准機會跪地稟道:「今日臣妾厚顏,想求一個恩典。」

  仁聖太后臉拉下來,冷笑道:「皇帝說命婦入宮玩牌,不免求到哀家頭上,果不其然!」

  那汪氏滿臉通紅,要滴出血來,哭著道:「臣妾本來沒臉來說,伯爺在家打滾撒潑,只拿著臣妾和孩子出氣,臣妾也是沒辦法——」說著挽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一塊塊烏青。

  陳太后見她哭得悽惶,卻又不忍。先怒道:「混帳行子!男人家不能頂立門戶,卻苦了你和孩子。」又嘆氣和顏道:「說罷,到底什麼事?可事先說好,難辦的,我找皇帝也張不得嘴。」


  汪氏哭稟道:「倒不是什麼大事。日前皇上大朝,御史點名時有一百多官兒未到,咱家那混帳排第一個。不敢瞞太后,伯爺確實懈怠。——此前也有過幾次,卻都是罰俸。沒想到此番皇上發作,要免了伯爺爵位!」

  仁聖太后聽了,眉頭緊鎖。為難道:「要是指婚退定這般事,我卻好說。這外朝任免臧否的事兒,哀家不敢應承了也。」

  汪氏哭到:「求太后慈悲罷,祖宗拿命換來的爵位,今日為這般事丟了,伯爺只好一死才能謝祖宗了!留下我們孤兒寡母,還能指望誰?」說罷砰砰磕頭,哽咽難言。

  仁聖太后覺得麻纏,心裏面給自己幾個嘴巴子,暗道:「再不敢讓外命婦來玩了。」只好說個活話道:「嗯,哀家知道了,瞅准機會,跟皇帝說說,實在不行,也沒辦法。」

  汪氏本意是求太后免了新寧伯譚國佐的處罰,見太后臉色不虞,不敢再求,忙謝了恩起來。太后被她一哭,也沒了繼續玩的心情,今日的牌局便散了。

  此時的武英殿內,張鯨正攜內府工匠向朱翊鈞稟報這平板玻璃的製造事宜。

  朱翊鈞此前知道有坩堝,就叫工匠利用坩堝燒出來的玻璃液,用鐵管子去吹,至於怎麼吹,他一概不知。

  有工匠研究幾天,用管子邊旋轉邊吹,將玻璃液吹起一個大泡,平放後切斷,玻璃液自然平鋪即形成一塊平板玻璃。

  只是這辦法利用離心力,自然中間厚,邊緣薄。若平放的不穩當,不免有些七歪八扭的出來,慈慶宮玻璃窗的丑狀即因此而來。

  此時張鯨奏道:「皇爺,這候匠戶吹得好玻璃,有竅門能將玻璃吹成圓柱形,用利刃從中間切開,兩邊一放,卻又平又整齊也。」說完,那兩個匠戶將兩塊兩尺見方的玻璃獻上,朱翊鈞看時,果然平整。

  朱翊鈞見張鯨介紹的候匠戶雖身強力壯,但兩頰鬆弛,看來是真下力氣,起心思琢磨了。容顏甚喜,道:「做得卻好!你要些什麼賞賜?」

  那候匠戶沒想到自己還有面聖的一天,激動的險些尿了褲子。跪在那裡只知道磕頭,一句囫圇話說不出。

  張鯨知道朱翊鈞善寫大字,湊趣道:「皇爺不如賞他副字,他家可有了傳家寶也。」

  朱翊鈞點點頭,在大案上拿起毛筆,寫了「大匠濟世」四個大字,簽了「萬曆元年御筆」,又從荷包里拿出「體元主人」四個字的私章蓋了。

  又說道:「這吹玻璃的法子,你不要敝帚自珍,卻要帶好徒弟,讓他們都會,且能推陳出新。」頓一頓又道:「賞你宮銀二百兩,表里兩件,給內府其他人做個樣子。」

  張鯨吃了一驚道:「皇爺,這賞賜太厚了也。皇上給張老先生的最多也就二百兩。」

  朱翊鈞笑道:「不妨事,這候匠戶的事,要在匠戶中廣為宣傳,讓大家都學他出力。」

  那候匠戶謝了賞,像踩著棉花似的出了宮。在兩名護軍的護衛下,捧著皇帝賞賜的東西回家,整個坊鋪里通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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