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賢臣與小人
永嘉之學雖然還有一些儒學的東西,但是實際上,已經將孔孟之道扔到一邊。再加上虞醒加入一些社會學的方法論。幾乎是與儒學關係不大。
這是孔沐萬萬不能忍的。
他本來就想找機會覲見。
但是沒有機會。
虞醒對下面也算是廣開言路了。但問題是,虞醒太忙了。禮部的事情不重視。很多事情都讓禮部上奏疏就行了。
根本沒有見面的機會。
這才等到現在。
卻不想見到今日會場。在孔沐看來,那簡直是禮樂崩壞。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才決心進言。
「陛下。」禮部尚書孔沐大怒,說道:「陛下何以羞辱臣?」
虞醒微微一笑,說道:「是朕失言。不過新朝新氣象,這就是我大漢朝的朝堂之禮。」
「陛下,萬萬不可。」禮部尚書孔沐起身,跪在走道上,大聲說道:「禮儀不修,則國制不立,陛下百戰乃有今日尺寸之土,貪利之輩,用於一時可矣,而今國勢初定。陛下當思治天下之策了。萬不可如此了。」
虞醒臉色一愣。
「朕不能制朝廷之禮嗎?」
「陛下可馬上得天下,不可馬上治天下。禮儀之道,乃天地之根本,尊卑之別,乃治世之體統。今日雲南局面,文臣武將,貪得無厭。參與商賈之事,銅臭撲鼻。」
張萬揉揉鼻子。
他當日回家問了一下,他的新夫人很能幹的。在甘蔗田這一項上,就能年入五萬貫之多。
弄得他就有一些不好意思了。
還是單夫人勸他:「前朝開國之初,宋太祖杯酒釋兵權。而今陛下之意,大抵也是如此,我與諸將的夫人都有聯繫,大家或多或少都有參與。夫君如果不這樣做。不僅僅拂了陛下的好意,也令眾將不滿。不如,且拿著,等什麼時候陛下要用,給陛下便是了。」
張萬這才罷了。
而今聽孔老夫子說起來。他還是有一點不好意思的。
不過看了左右,一個個面無表情。好像不是說他們一樣。
張萬心中嘆息一聲。
這世界我越來越看不懂了。
「朝廷之上,酷吏為政,荼毒地方。唯利是圖,無不用其極。」
謝枋得點頭,心中暗道:「這是說我的。」
「如此下去,國將不國,臣冒死請陛下明察。」
「那你說,朕該怎麼辦?」虞醒也覺得自己失言。但聽著老頭所言,臉色越發難看了。
這將虞醒在文治上的功績全部否定了。
在虞醒看來,可以翻譯為一句話:打天下你行,治天下你不行,該我來了。
「行善政,遵禮樂之教,選賢士大夫秉政,與民休息,罷嚴苛之稅,罷大役,罷士民之徵。」孔沐大聲說道。
這一刻,他充滿了使命感。
他看見,無數人在礦山辛苦勞作。以至於礦難頻發,死傷無數。
他看見,無數人在山中開路。這蟲蛇遍布,瘟疫頻發。
他看見,無數大臣參與糖業,賺得盆滿缽滿。但是很多百姓,卻瘦骨嶙峋,在管事監督之下,冒著列日砍甘蔗。
他看見,無數士卒在軍營中,白髮蒼蒼,回頭西望,歸鄉不得,涕泗橫流。
這就是一樣東西,不同人看了,就有不同的感受。
礦山工作固然辛苦。但問題是,礦上給錢啊。礦難數量也不少,但因為現在科技很難向地下深挖。故而一般是砸死幾個人。不會出現一下子死幾百人的大規模礦難。
礦上死人自然是真事。
但問題是,解放前很多時候,人均壽命不超過三十多歲。
不上礦,沒工作,更會死。
開山修路,自然有傷亡。但與礦山一樣,除卻一些俘虜之外,都不是強制的。
是僱傭制。
工人們也抱怨,他們抱怨大多是工資低,而不是差事。
如果真罷免了大工。雲南經濟立即出現問題,這些人不幹活了,就有別的活嗎?沒有。只會成為農業的隱形失業人口。更會拉低其他部門工人工資。
畢竟少府,工部修路工資固然低,但穩定。僱傭人數大。成為了各部門招募工人的底線。一般來說,誰招募工人,還沒有修路工錢高。人家都不幹了。
一旦沒有了這些工程。
雲南經濟被打擊成什麼樣子就不說了。
雲南百姓工錢必然大打折扣。不是五折那麼簡單。
至於糖業上,各級權貴分潤。
虞醒也知道,這事情不好。但能怎麼辦?
虞醒是一個人。他做的事情,是要一個階級去推動。
比如這甘蔗田,虞醒如果用行政命令去推行,不知道下面做成什麼樣子的。但是而今因勢利導。從去年開始,甘蔗田的數量很就增加了數十倍。今後增加的數量更多。
已經有云南人主動去西海路種甘蔗了。
原因很簡單,雲南權貴大多在西海路都有封地。這些權貴對西海路不熟悉,固然能寫信給陳河讓照顧,但也不能事事走上面的關係。只有在昆明招募人手,派過去做管事。
如此一來,西海道漢化的程度也在一步步加深。
而那些在甘蔗田裡面砍甘蔗的百姓,是很辛苦。但問題也是一樣的。
不砍甘蔗就不辛苦了嗎?
事情相反,土司們對自己領地百姓的殘酷,很多是難以用言語表明的。甚至可以說,正因為有這麼多甘蔗要砍,才有很多能夠活下來,能夠多吃幾頓飽飯。
更不要說,糖業對雲南財政的好處。
去年一年,糖業上的賦稅是增長最高的。
至於白髮老卒回首思鄉著一件事情。
這就是徹底的臆想了。
雲南軍隊平均年齡在三十歲以下,有沒有五六十歲的人啊?有。那都是將領,上了年紀的士卒,都被刷下來了。
虞醒對軍隊編制抓得特別嚴。下面的將領在編制外,一個人都不能安排。
虞醒多次對軍中說北伐的事情,大部分將領都知道,將來有一場大戰要打,這一場大戰,打的好,榮華富貴,說不定雲南再多幾個國公。打不好。那就是他自己身首異處。故而各級將領都不敢懈怠。
在不能擴軍的情況下,自然是加強訓練。
每一個士卒都是精挑細選的。
根本沒有一個老卒。
老卒想留,還沒有人要的。
至於士卒思鄉不得還,倒也是真的。
但是問題卻不嚴重。
畢竟雲南地盤小,兩個月的時間,足夠到雲南任何一個地方。三個月的時間,足夠雲南境內任何地方走一個來回了。
軍隊之中有探親假,不是那麼好請是真的。
但是絕非永遠不能回鄉。相反安南之戰開始之前,虞醒就大規模放將士回鄉探情,越是大戰,越是如此。
只能說,時代變了,但是孔沐還活著他臆想的南宋時代。
虞醒冷冷的說道:「誰為賢士大夫?是你嗎?」
謝枋得一聽,心中一凜,暗道:「陛下動怒了。」
「臣不敢當。臣以為陳老丞相,功高德勛,為當今士大夫之首,可堪大任。」孔沐說道。
陳宜中也有一個學士的銜。不過他已經不想管朝廷上的事情,今日不過是坐坐而已,今日不準備說一句話,他萬萬沒有想到,聽到了孔沐如此一言。
心中大怒:「孔老兒,當日見你可憐,給你安排一個位置,是我的錯,當日就該了結了你。」
不要小看陳宜中,現在小老兒一個,當初也是能殺得人的。做丞相哪裡有不敢殺人的。更不要說亂世中的丞相。不敢說嗜殺成性,但是死幾個人,還真沒有放在陳宜中眼中。
而且陳宜中很清楚一件事情。
並非孔沐對他有什麼好感。而是按照孔沐的標準,賢士大夫根本不存在。
既然是賢士大夫。必然是在士林之中。
何為士林,進則為官場,退則為林下。就是儒家的官僚集團。
賢士大夫。要分開來解釋。
一個是賢,就是名聲好。這名聲並非軍中名聲,也不是民間名聲。而是士林的名聲,也就是官場的名聲。
士大夫,不是普通人。必須是士大夫。最少是進士出身吧。好像世代門閥也是可以的。屬於士林的一員。
但是雲南這裡有嗎?
雲南土著,段家,高家。算是士大夫嗎?不算。
安南陳家,算士大夫嗎?
自然也不算。
想來想去,陳宜中最合適。
而且從江南來的士大夫們都是經陳宜中的手安排下去的。很多人都感陳宜中的好。再加上陳宜中之前的權位,自然是最好的人選。
但是陳宜中知道不行。
作為一個前丞相,太清楚這一套賢士大夫的理論,太清楚親賢臣,遠小人的本質是什麼了。
如果而今在南宋,他陳某人進言,大體也是這個套路。
這其實也是一個封建社會的本質。
真能做到親賢臣,遠小人。大抵都能管理不錯。
問題就在什麼是賢臣,什麼是小人?
賢臣何以為賢臣?小人何以為小人?
並不是賢臣天生就是賢臣,小人天生就是小人的。
而是賢臣有足夠的教育資源,不用為求生而煩惱。能夠專心讀書。有學識有教養。家中一切事務只需守成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