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在家人的大力支持下,十二歲的沈鼎言第三次走向「二神官」的家,從此,開啟了他的拜師學醫之路。
「二神官」,名叫汪文龍,家住汪家峁村,六十多歲。他的長相很有特點,小鼻子,小眼睛,尖嘴猴腮,只有八字眉毛特別長,差不多蓋住半個臉,身高最多也就一米五左右。
他不僅是當地有名的老中醫,還是個能掐會算的陰陽先生。誰家有個婚喪嫁娶,都要請他給選個良辰吉日。因此得名「二神官」。
他收徒的條件非常苛刻。通過測試,覺得悟性不高的孩子,一律不收。因此,跟隨在他身邊的徒弟一般不超過兩個。
母親賀氏手拉著沈鼎言,向「二神官」說明來意後,眼巴巴地瞅著,惴惴不安地等著答覆。
「孩子留下,你可以回去了。」「二神官」壓著嗓子,發出公鴨般的聲音。
就好像提前說好似的,「二神官」沒有對沈鼎言進行測試,就給出了答覆。
就在賀氏動身準備回家時,她看見一個面龐俊秀的小個子男孩,靜靜地站在「二神官」的身旁。
賀氏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你幾歲了?」
「十五」
「喔,你以後多照顧弟弟一點,好嗎?」賀氏溫和地對小男孩說道。
「嗯」
這孩子一看就很機靈。他是沈鼎言的師兄楊富貴。後來,他是沈鼎言生命旅途中的知己朋友,也是一個大災星。
「給,先把這本書背會。」
師傅隨手丟給沈鼎言一本《400味中藥藥性口訣》,他的聲音像砂紙磨過桌面一樣沙啞,鑽到沈鼎言耳朵里,雖不是那麼悅耳,但就是一道不能違抗的命令。
沈鼎言雙手捧起書,目不轉睛地翻看了起來。
次日一大早,沈鼎言和師兄楊富貴打掃完庭院,吃了早飯,餵了馬後,就坐到了診室。
「沈三,你背會幾味了?」師傅用他那尖細沙啞的聲音說道。
師傅從不叫人大名,他覺得叫小名會親切一些。
「我全背會了」沈鼎言自信地回答,並用他那雙炯炯有神的丹鳳眼,看向師傅。
「來,那你背一遍」師傅平靜地說道。
「人參味甘,大補元氣,止渴生津,調容養衛.......」沈鼎言非常流利地從第一味背到第四百味,中間沒有卡頓過一次。
師傅驚呆了,師兄愣住了。
「二神官」以前收過最聰明的徒弟,最快也得一個星期,才可以磕磕絆絆背下來的藥性口訣,沈鼎言竟然用不到一天的時間,就能一字不落、非常熟練地背誦。
接下來,讓師傅更為震驚的是,不到一個月,沈鼎言就將師兄已經學習了一年半的中醫理論知識,全部掌握。二人很快就可以同步聽師傅講解了。
沈鼎言過目不忘,悟性超高的才智,得到了師傅的高度賞識。
在日常的醫療實踐中,為了維持公正,師傅制定了一項規則:坐診時,沈鼎言與師兄楊富貴均有機會為患者把脈、開處方、接骨。而出診時,兩人則輪流陪同師傅外出。
兩年拜師生涯後的一個傍晚,隨著一場暴風驟雨的平息,一個身著黑衣、騎著高頭大馬的壯碩青年男子,來到了「二神官」的家中。
「我,我,我大哥腿摔斷了,請,請,請汪大夫趕緊去我家救,救救吧!」來人急切至極,話語都開始顛三倒四。
師傅汪文龍的目光,透過他那細小的雙眼,定格在沈鼎言身上,「三兒,跟我走。」
沈鼎言迅速檢查了黑色粗布出診包中的物品,將包帶環繞頭頂一周後,大掛在肩上。
然後,沈鼎言趕緊跑向馬棚,牽出一匹棗紅色、體型高大的跑馬。他彎下腰,雙手搭成台階,協助師傅跨上馬背。
隨後,他一隻腳踏上馬鐙,一躍而上,穩穩地坐在師傅身後。他那高大的身形守護在瘦小的師傅身後,仿佛一位成年人緊緊抱著一個孩童,展現了一種無言的保護和依靠。
師徒二人共騎一匹馬,在黑衣人的引領下,一路狂奔去救人。
他們馬不停蹄地跑了一個多小時,趕到患者家中。
沈鼎言一進門,就掀開傷者身上的被子,看到傷者的大腿骨已經斷裂,白骨穿破皮膚露在外面。人已經沒有了呼吸。
師傅立即打開銀針包,抽出一根直徑大約1毫米粗的銀針,扎到患者的人中穴,隨即又抽出兩根更粗一些的銀針,扎到患者雙手的合谷穴。
然後,師徒二人分別用左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針柄,飛快地轉動,轉了差不多五六分鐘,患者沒有絲毫反應。師傅用手翻了一下患者的眼皮,一看,瞳孔已經散開,就搖了搖頭,示意徒弟救不活了。
師傅無奈地對弟子沈鼎言說道:「你把腿給先接上吧。」
沈鼎言呆住了,「這人已經死了,怎麼讓我給接腿呢?」
他正在納悶,師傅說:「讓死者身體完整,是我們現在wei yi能做的事了。」
「奧,好,好。」沈鼎言頓時明白過來。
沈鼎言小心翼翼地給死者把腿歸位接好,還給死者清理了血跡。
師徒二人沒有收任何費用(因為師傅規定,救不活的急診患者,一律不收費用),起身正準備回家,黑衣人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你們不許走,我家大哥是被你們給治死的,你們要賠錢。」黑衣人發出惡狠狠的聲音。
一直站在屋裡的另外兩個彪形大漢,挪步到了門口,凶神惡煞地盯著師徒二人。
突然,其中一個人,伸出右手,一把抓住師傅的衣領,好像老鷹抓小雞似的,將師傅提溜了起來,。
「你不是神醫嗎?你為什麼救不活人呢?」那大漢咬牙切齒地說著,並瞪著他那雙白多黑少的大眼睛。
面對無理取鬧的三個彪形大漢,沈鼎言來不及懼怕,他的脾氣一下上來了。
「你放下我師傅,要不然,你不會有好下場!」沈鼎言大聲怒斥。
說話的同時,沈鼎言一個健步上去,將那人的手腕抓住,一拽,那人的胳膊立刻癱軟了下來,上臂關節脫臼了,師傅被放了下來。
沈鼎言再一抬手,一個耳光抽向那人的左臉,只見那人嘴半張著,口水直流,說不出話了,下巴也脫臼了。
其餘兩人愣了一下,便前後向沈鼎言撲了過來,他飛起一腳,踢到前面那個大漢的小腹上,大漢連連後退。
「咣當」一下,壓到了後面那個黑衣人身上。緊接著,沈鼎言衝上去,抬起腳,朝前面那人的小腿,重重跺了一腳,就聽見,那個大漢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後面的黑衣人一看沈鼎言的拳腳,知道是遇上練家子了,立馬跪了下來,雙手抱拳,磕頭如搗蒜,「求求小爺饒命,求求小爺饒命!」
「你們是什麼人?」沈鼎言厲聲問黑衣人。
「我、我、我們四個是叔伯兄弟,今年天旱,地、地、地里沒有收成,家裡沒有吃的了。」說著,黑衣人指了指躺在炕上的死者。
他又繼續說道:「我,我,我大哥就領上我們,準備從大戶人家搶點糧食,可他從那家院牆上掉下來,就,就.......」他結結巴巴,語無倫次。
「三兒,你先把那個貨的胳膊和下巴給兌上吧。再看一下這個小腿斷了沒?」站在徒弟身後的師傅,沒有繼續聽黑衣人說話,平靜而淡淡地說道。
沈鼎言走過去,將那個剛才提溜師傅的彪形大漢的胳膊一拽,「啊呀」,大漢疼得吼了一聲,然後,自己擺了擺胳膊,能動了。
他又抬手「啪」,一個響亮的耳光,打向大漢的右臉,下巴合上,口水也不再流了,嘴裡哼哼著,好像嚼著什麼東西。
發出殺豬聲的那個大漢,站起來走了兩步,腿有點瘸,萬幸的是,腿沒被沈鼎言給跺斷。
「你們仨,先把你們的大哥埋了,當兵打鬼子去吧。」師傅「二神官」眨了眨他的小眼睛,又補充了一句:「凍不死的蔥,餓不死的兵。」
那聲音雖然沙啞低沉,可那三個大漢像接收到長官的命令似的,連連點頭同意。
師傅說完,向沈鼎言一揮手,「三兒,走吧。」
師徒二人趁著月光,騎上馬,不緊不慢地往回走。
這回出診不僅沒有掙到錢,還差點把命搭上,沈鼎言心裡很鬱悶。
天快亮了,離師傅家不遠了,師徒二人都下了馬,由沈鼎言牽著馬韁繩,兩人開始步行。
「師傅,那四個人那樣對待咱們,您為啥還讓我給他們治療呢?」沈鼎言百思不得其解地問「二神官」。
「醫者,必須有仁心。在醫生的眼裡,只有病人,沒有高低貴賤之人。」,師傅用他那沙啞的聲音說完,兩手一背,從前面走了。
沈鼎言望著師傅那瘦小的背影,漸漸地在他眼前高大了起來,高得不得不讓他抬頭仰望。
這一夜的驚心動魄,師傅的那句「醫者,必須有仁心」,深深地刻在了沈鼎言的記憶里, 成了他一生從醫的宗旨,終生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