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家族多少年的歷史?
你知道你的姓氏或許源自一個古國嗎?
你知道你的家族數代人都在探尋一個秘密嗎?
你不知道。
但我知道。
我叫徐鴻,從出生到大學畢業,我的經歷和其他人沒有什麼兩樣。
在校園這個封閉象牙塔里我整整度過了近二十年。
這二十年要說有什麼與他人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在家庭的影響下,我喜歡上了歷史,尤其是古徐國的歷史。
古徐國,歷經夏商周,至春秋末期亡國,存在了一千五六百年。
如果有人問你:你知道你姓氏的由來嗎?
很多人可能都不知道。
但我打小就知道:徐源自嬴(盈)姓,以古徐國名為氏。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徐家對徐文化才如此感興趣。
然而,直到大學畢業,我都不知道自己對家族的認識太膚淺了。
我人生的轉折來自二十三歲那年清明節。
我的爺爺叫徐守中,雖然他多少有些不務正業,但自稱歷史探險家,足跡踏遍了中國各地的歷史遺蹟,在探險界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
在我看來,徐家真正令人尊敬的人是我的二爺爺徐守華。
他是國內知名大學的考古系教授,在先秦考古方面堪稱大師。
他們兄弟二人對古徐國歷史和文化極有研究,這一點也不可避免地影響著我。
二十三歲那年清明節,爺爺忽然帶我去認祖歸宗。
認祖歸宗的地方,是蘇北的一個小縣城:泗虹。
很多人或許沒有聽說過這個縣城,在古代,它隸屬泗州。
在古徐文化歷史研究中,泗虹也是邁不過去的地方:它曾是古徐國的國都所在地。
《史記﹒秦本紀》「徐偃王作亂」句下引《括地誌》解釋說:「大徐城在泗州徐城縣北三十里,古徐國也。」北宋的《太平寰宇記》,清朝的《泗州志》也明確記載徐國曾都於泗虹半城。
古徐國國都到底在何處?
有三種說法較為普遍,一是在郯城,二是在泗虹境內,三是在邳州。
這三個地方都有證據證明自己是國都所在,三地爭得不亦樂乎。
學術界認為古徐國都並不是固定的,它存在一個動態的遷徙過程。
簡單說就是從郯城——邳州——泗虹——邳州。
這三地都把徐國國都當做了香餑餑,這也很好理解,如今文化旅遊歷史旅遊是一門產業,前景與錢景都極為廣闊。
當爺爺帶著我到達一個很大的土堆時,我有些驚嘆自己的某位老祖宗竟然還存在這樣一個墳頭。
墳頭四周有一片小樹林,栽的不是松柏,而是蘇北常見的槐樹楊樹,再外面就是一大片農田。
那是一個約兩米高的土墩,上面長著雜草,外圍還有一圈玉米秸稈,雜亂地圍著土墩。
在農村還能存有這樣的一個墳頭,的確比較少見。
枯黃的秸稈,墳頂一抹青色,這景象有些別致。
就在我準備跪下給老祖磕頭時,爺爺攔住了我。
「這是狗墳!」
狗墳?
我頓時有些尷尬。
狗墳是什麼東西啊,我的腦中並沒有任何關於狗墳的印象。
見我不解,爺爺指了指不遠處。
我這才看見,這個土堆南側有個遮掩住的小石碑。走進扒開一看,只見上面寫著三個字:
鵠蒼塚。
石碑應該叫水泥碑更合適,這是一個很現代的文物保護碑,上面來寫著立碑的時間。
看到了鵠蒼塚的字樣,我頓時想起來關於徐偃王的一個傳說。
《博物志》記載:「徐君宮人有娠而生卵,以為不詳,棄於水濱。孤獨母有犬鵠蒼,銜所棄卵以歸,覆暖之,乃成小兒。」
傳說徐偃王母親生他之時,生出的竟是一個肉卵。
當時的徐君認為這是不祥之物,命宮人將之丟棄於水邊。
有一隻叫鵠蒼的狗將他銜了回來,肉卵里的小孩就是日後的徐偃王。
大概是因為徐偃王的出生過於奇特,徐偃王被起名「誕」。
徐偃王的名字叫嬴誕。
這名字,嘖,不同凡響。
當然還有另一種說法,「誕」通「蛋」,肉卵之意。
因鵠蒼對他有大恩,徐偃王將它養於宮中,給予厚待,直到鵠蒼老死。
鵠蒼葬處,被稱為「鵠蒼塚」,老百姓俗稱其為「狗墳」。
傳說,鵠蒼死前「頭生角而九尾,蓋黃龍也。」
所以「鵠蒼塚」也被稱為「龍墩」。
鵠蒼塚、龍墩、狗墳,都是一個意思。
原來這裡埋的是一隻狗。
我一時有些汗顏,自己差點跪錯祖宗。
這些年來,我也算是徐文化研究的新生代,探尋過一些徐文化遺址,也跟著爺爺徐守中去過一些地方。
但我所謂的探尋更像是一種旅遊,拍個照,吃點好吃的,到此一游而已。
知道了這裡是三千年的鵠蒼塚,我再次掃視它一眼。
狗墳四周是一片農田,綠油油的麥苗一眼看不到頭。
那一片幾乎無邊無際的綠色將眼前這枯黃的土墩和狹小的樹林襯托得格外顯眼,也顯得格外落魄蒼涼。
這是三千年前遺蹟啊,在歲月的侵蝕下,變成了如今的模樣,也強有力地證明了歲月的威力。
這世間,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在歲月下永恆。
永恆的只有歲月本身。
三千年的風吹日曬,讓它變成了今日這般模樣,讓它孤寂地躺在這一片農田旁邊,守護著自己的那一段歷史與傳說。
爺爺嘆息一聲,說道:「我第一次見它時,這片樹林還有一畝多地大小,這土墩也有一丈見方,哎……」
「爺爺,你第一次來時是什麼時候?」我問道。
「快四十年了。」
我和爺爺將狗墳旁的一些枯枝和玉米秸稈攏在墳頭,連同墳頭上的野草一起點燃。
頓時狗墳上方冒起一陣煙火。
正值清明時分,我們爺孫以這樣的方式祭掃著傳說中的鵠蒼塚。
爺爺當年已過花甲之年,雖然他頭髮灰白,但身板挺直,精神矍鑠。
在狗墳前,他對我說道:「這一次,我們是來認祖歸宗的!」
「我們徐家世居此地,期間有過外遷,不過最後又都遷回來了。」
「最後一次舉家外遷是六十年前!」
「有些事情,該讓你真正的知道了。」
爺爺神色忽然鄭重起來,問道:「你們知道我和你二爺爺,還有你與徐溫,整個徐家為什麼一直都在研究徐文化嗎?」
這個問題其實我以前問過爺爺,得到的答案是:
因為我們是古徐國的後裔。
現在爺爺拿這個問題反問我,讓我一時有些困惑。
「我們不是徐人的後裔嗎?」
最終我弱弱地用了一個反問作了回答。
「我們本來就是徐人後裔!」
爺爺帶著不可辯駁的語氣說道。
「不僅徐家現在的人研究古徐文化,家族往上推五百年、八百年、甚至一千年,徐家的先輩都一直在研究古徐國。」
我一臉震驚地看著爺爺。
我感覺這太不可思議,太不真實了。
自己的家族上千年來都在研究古徐國,家族先輩是瘋魔了不成?
怎一個荒誕了得!
「爺爺,你沒糊塗吧?」
我問道。
「我清醒地很!」
不知怎的,聽到爺爺確定的回答,我覺得心中曾經有過的一些疑惑不解找到了答案:
為什麼爺爺打小就讓我看古徐國的一些史料?
為什麼爺爺常年奔波於一個個與徐國有關的地方?
為什麼二爺爺醉心於先秦的考古發掘?
為什麼每當爺爺講述關於徐國的故事時,他臉上都會帶著那種自豪的笑容?
在這一陣釋然之後,一股更大的疑惑湧上了我的心頭:
為什麼家族千年來一直在研究古徐國?
爺爺看出了我的疑惑,嚴肅地說道:「這是祖宗留下的遺訓。」
祖宗遺訓?
這算是什麼理由?
我覺得難以理解。
我忽然覺得,要說徐溫在就好了。
徐溫是我堂兄,也是二爺爺徐守華的孫子,他活潑話多,若他在肯定刨根問底,當面說出心中的不解的。
爺爺打斷了我內心的胡思亂想。
「祖上為什麼留下這樣的遺訓,答案就在徐偃王墓中!」
徐偃王墓的說辭我已經聽過無數次了。
這些年來,爺爺和二爺爺苦心尋找的正是徐偃王墓。
徐國,歷史上也稱徐夷,是東夷族的一支,主要活動在淮泗一帶。
徐偃王是徐國強盛時期的關鍵人物,也是當今徐文化研究者公認的的徐文明的奠基人。
徐偃王是徐國第三十二代國君,生活的年代在公元前1000年左右,他在位期間,好施仁義,國力強盛,威行江淮。
西周穆王時期,徐偃王「率九夷以伐宗周」,反抗西周對東夷集團的壓迫,一度迫使周穆王承認其為「東方伯主」。
找到徐偃王墓是爺爺畢生的願望,這一點我當然知道。
這些年大江南北,只要與徐偃王有關聯的地方,哪怕只是傳說,爺爺都去探尋過,我也陪他去過一些地方。
不過泗虹這個古徐都所在地我還是第一次來,而且這一次「認祖歸宗」的言辭讓我覺出一些不同尋常的味道來。
還有,認祖歸宗也就罷了。
爺爺卻帶我來狗墳……
這是要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