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墳上的雜草在燃燒,這有些像冒青煙了。
看著煙火中的狗墳,爺爺給我介紹了一些情況。
鵠蒼是黃龍化身,葬在這裡後,當地百姓世代都會為土墩添土,祈求鵠蒼保佑這一方水土,所以狗墳一直保存地比較完好。
舊志記載「葬之徐里,有壟存焉」,直至民國時墩前還有不少石碑遺存。
1949年以後,人們對天地自然的敬畏心漸消,開始在狗墳附近取土伐木,開闢農田。
到十年浩劫時期破四舊,狗墳更被挖開遭到嚴重破壞。
我的太爺爺曾一度回來試圖阻止他們挖掘狗墳,結果反遭批判迫害,以致他發誓此生不會再踏進這裡半步。
太爺爺雖然這麼說,心中卻是不忍,幾年以後,他讓我爺爺回來看看,那是爺爺第一次來到這裡。
在時代的浪潮面前,個人的力量是極其渺小的,極容易被吞噬。
尤其是十年浩劫,有人是主動參與其中,興風作浪,更多的人是被動捲入其中,苦苦掙扎。
我聽罷後,問道:「這裡葬的真是鵠蒼嗎?」
爺爺說道:「傳說和真實的歷史往往就在一線之間。」
徐偃王葬鵠蒼於此,然後當地人口耳相傳,這一傳就是三千多年,這本身也是奇蹟了。
歷史的力量是多麼的偉大啊,有人一直記著它的。
「不管是不是真假,這狗墳存在這麼久,盜墓賊難道沒有打過注意?」
我忽然來了興趣,想了想,繼續問爺爺道:「十年浩劫那一次挖掘,有沒有挖出什麼東西來?」
「已發現的古墓,幾乎沒有未被盜過的。」
「在十年浩劫之前,據我所知,我徐家先人至少兩次挖掘過狗墳!」
什麼?
我一驚,問道:「我家真幹過盜墓的事?」
其實我早就覺得徐家不正常了。
什麼尋找徐偃王墓,說到底還不是要發墳掘墓嗎?
怪不得二爺爺徐守華是考古專家,那不就是官方盜墓的嗎?
找墓嘛,你不進入墓中,怎麼知道找的對不對?
爺爺糾正我道:「你記住,我徐家不是盜墓賊。」
「我們那是為了研究!」
見我不信,爺爺又給我解釋一番,說徐家尋找徐偃王墓許多年了,史籍中關於徐偃王的資料實在太少,埋首古籍幾乎無用。
為了尋找更多有價值的線索,先人們只好將目光放在一些先秦時期的大墓上,盜掘過一些古墓。
所以徐家有一些先人精通堪輿之術。
我露出一份「果然如此」的表情。
在山東、江蘇、安徽等古徐國的活動範圍內,徐家先人都發過一些墓。這當然是一件缺德的事情,所以做得極隱秘,徐家內部也是有所避諱的。
這裡是徐家祖地,怕冒犯祖宗先靈,先人從未在古徐城附近發墓,不過事情總有例外。
爺爺嘆口氣,接著說道:「太平時時期,人們敬天地敬祖宗。亂世年間,生存都成了問題,那些忌諱顧慮也都被拋在腦後了。」
「一百三十多年前,我的太爺爺那一輩,決定對古徐城附近的一些古墓動手,其中就包括鵠蒼塚。」
「可就是這件事,差點給徐家帶來滅頂之災!」
爺爺的目光看著狗墳不斷升騰的煙火,他的思緒仿佛穿越了時間,來到了清末,給我講了一段家族的往事。
我第一次聽到了家族的一段隱秘之事。
太平天國時期,徐家的先人加入了太平軍。
戰爭時期,發墓取財是常有的事。
先人有堪輿的本事,替太平軍發掘了不少大墓。天京陷落以後,留在蘇北的太平軍處境艱難,便入了捻軍,徐家先人便又成了捻軍。
捻軍,也叫捻子,清廷稱他們為捻匪。
他們活躍在長江以北的皖、蘇、魯、豫四省進行反清鬥爭。
戰爭年代,軍餉是頭等要事。
這餉錢無非兩種來源,活人的與死人的。
因此發墓取財以充軍餉是常事,不管是官軍,還是農民起義軍,都做過這樣的勾當。
那一代的徐家的先人叫徐文進,他兄弟三人,徐文進是老大。
1865年秋,徐文進決定發掘龍墩尋找一些關於徐偃王的線索。
徐家老二叫徐文彬,他反對發掘鵠蒼塚。
他認為大哥徐文進是病急亂投醫,龍墩存在了近三千年,家族先人從未動過它的念頭,後人也不應該動它,更不應該替捻軍動它。
再者,他認為太平天國覆滅了,捻軍是秋後螞蚱蹦躂不了幾天,徐家應該早做打算脫離捻軍。
但老大徐文進和老三徐文禮堅持發掘龍墩。
那年秋天的一個夜晚,寒星數點,大地一片寂靜。
徐文進徐文禮兩兄弟帶著一小伙捻軍掘開了龍墩。
發掘前,徐文進警告他們小心點。
畢竟那是龍墩,是傳說中的黃龍之墓,以免觸怒了神龍遭了報應。
這伙捻軍發墓幹了也不是一回兩回了,行當熟悉地很。
但報應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何況他們說到底都是普通百姓,還是很相敬畏鬼神之類的說法的,所以他們動土時都十分小心。
挖了不久,徐文進的臉漸漸蒙上一層冰冷。
因為他發現龍墩被人捷足先登了,而且看那土的成色,龍墩是被掘不久。
徐文進和徐文禮並沒有點破此事,不動聲色繼續指揮捻軍挖掘,最後只挖出一些陶罐陶碗之類的不值錢的玩意,捻軍才確定走空了,自認倒霉。
幾個捻軍都罵罵咧咧,不免埋怨徐家兄弟,說要掘就掘人的墳,非要掘什麼狗墳,最後都沒精打采,草草將洞填好,帶著謾罵消失在夜色之中。
而徐文進徐文禮回到徐家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了二弟徐文彬。
因為他們發現那捷足先登之人的盜墓手法正是徐文彬的。
徐文彬起初並不承認,但他的本領是跟大哥學的,如何能抵賴?
最終他承認為了防止捻軍破壞,自己先行打開了鵠蒼塚。
十墓九空,鵠蒼塚在更早前就被人盜過,徐文彬只從裡面找到一個青銅盤。
那青銅盤約有半尺高,敞口淺腹,,口沿左右各有一個拱橋形耳,盤腹上方有一圈夔龍紋,下腹一周是鳥類紋飾,盤底有三足,每足上部為龍首正面形象,下部為龍爪伸出狀。
或許是鵠蒼塚中有更好更貴重的東西,不然前代盜墓賊也不至於將這青銅盤遺漏了下來。
徐文進見了之後,有些失望,他徒自嘆氣,哀嘆祖先何苦難為他們。
徐家一代又一代人尋找所謂的徐偃王墓,一次次希望,一次次失望,命運弄人,也難怪他如此哀嘆。
然而,徐文彬告訴他這盤子算不得什麼,但盤底有銘文……
青銅器的價值,不在青銅器本身,而在於它的銘文。
當下徐文進拿過盤子,仔細辨認之後,他讀出了其中的幾個字:
「余……誕……乍……寶。」
余誕乍寶,徐誕作寶。
徐偃王名嬴誕,這是徐偃王鑄造的盤子!
徐家兄弟都極為激動。
徐家尋找徐偃王墓很多年了,現在終於有了一件徐偃王的遺物,算是有了一絲切實的希望。
青銅盤上的銘文字數很多,許多字他們一時間也辨別不清。
但『余誕乍寶』四字他們一致認同,所以這青銅盤便被他們稱為「徐王盤」。
有時候,幸福與災禍僅僅是一瞬間發生的。
就在他們研究徐王盤,期待日後釋讀上面銘文的時候,一個捻軍將軍帶人包圍了徐家。
罪名是私藏寶物。
徐文進很不解,他替太平軍捻軍是做過不少發墓的勾當,從未私吞過什麼寶物。
難道是徐王盤?
可從他從發掘龍墩到捻軍圍宅不過短短兩個時辰,捻軍怎麼知道他有徐王盤的?
再說明面上,他們在鵠蒼塚可是空手而回的。
然而,捻軍不聽他的解釋。
於是徐家被抄家,家中財物全都被捻軍搜了出來,包括還沒有捂熱的徐王盤。
徐文彬激憤之下打傷了帶隊將軍,還奪了他的刀,最終被捻軍當場打死。
徐文進以私藏寶物罪押入大牢,家產充公,其餘老弱婦孺嚴加管束。
那一夜,留給徐家的,是徐文彬的屍體,一地的血跡,還有一個家族的悲歌。
挖掘狗墳果然給徐家帶來了報應。
只是這報應來的太快,太過蹊蹺。
說了這段故事後,爺爺最後長嘆一聲:
「先祖徐文進性子剛烈,在牢中撞牆自殺。徐文禮挖洞逃出了大牢。捻軍不久後離開此地,徐家才逃過一劫。徐家家破人亡,徐文禮帶著倖存的徐家人離開了故地,前往南方。」
我聽完這段故事,心中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徐偃王墓,和那個還沒有在徐家捂熱的徐王盤,徐家差點滅族。
我看了看眼前的鵠蒼冢,沒想到它與徐家有這樣的關係。
為了狗墳,為了徐偃王墓,徐家差點滅族。
可是至今徐家還是在苦苦尋找偃王墓,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難道僅僅只是祖訓要求?
我是在爺爺的影響下對古徐國文化產生興趣的。
但我更多的只是當做業餘愛好,從未想過像爺爺還有先祖那樣苦尋一生且為此付出家破人亡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