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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2024-08-23 20:37:32 作者: 北南
  梁承前所未有的疲倦,捻熄檯燈,合衣躺下沉沉地睡著了。【,無錯章節閱讀】

  半夜又下了場雨,烏雲像一大團絲縷交錯的龍鬚糖,黏在天空,風吹不散,因此早晨比平時天亮得晚一些。

  梁承省略澆花這一步,洗漱完,將毛巾牙刷直接扔了,床單枕套這些也捲起來塞進了垃圾桶。

  他收拾了衣服和書刊,只消十分鐘,一個大背包就能裝下。其實他做著隨時隨地離開一個地方的準備。

  不過,偶爾也會產生一點對安穩的留戀。

  梁承用鑰匙打開書桌抽屜,拿出幾張證件,裝進背包裡面的夾層。他關門下樓,對面房間緊閉著。

  玄關處,王芮之握著一張不薄的信封,等梁承下來便遞上去。

  信封里是這兩個月的租金和押金,梁承抽出押金,將餘下的錢放在了鞋柜上。

  王芮之說:「小梁,你拿上吧。說好租給你半年,現在等於我違約了,你又經常幫忙,這兩個月租金都退給你。」

  梁承兀自換鞋,說:「用不著。」

  王芮之道:「突然讓你搬走於情於理都不合適,找新住處需要時間,你拿上這錢,住酒店花。」

  梁承從掛鉤上摘下頭盔,問:「還有事麼?」

  王芮之明白了勸說無用,梁承根本不是一個「聽話」的人。而且都讓人搬走了,多說只會顯得虛偽。

  她道:「小梁,你有什麼打算?」

  梁承敷衍地說:「回家。」

  王芮之希望是真的,說:「到家了報個平安。」

  門前的墊子被喬苑林抹過鞋油就扔掉了,裸/露的地面不太平坦,每逢雨後會積聚一片淺小的水窪。

  梁承走後,王芮之靜立在門口。老伴去世,孩子也不常來,她嫌家裡冷清所以出租一間臥室,房租很便宜,圖的是有個上樓下樓的聲響。

  兩個月前,她要賣掉一台舊縫紉機。收廢品的是一對夫婦,妻子在外面跟她談價,丈夫去倉庫里搬機器。

  梁承騎著摩托車衝進巷子,停在一旁看熱鬧,等價格談好,他冷不丁地說:「我多出二十,賣給我吧。」

  王芮之說:「小伙子別搗亂,你要縫紉機幹什麼。」

  「我會修,修好轉手能賺個差價。」梁承看著收廢品的男人,「再說多得一塊真絲布,不虧。」

  男人的表情很不自然,梁承目光向下,說:「不用幹活的人才穿真絲,大哥,你這樣的,那雙糙手一碰就勾絲了。」

  男人的衣擺下方垂著一截極細的絲線,外套裡面藏著一塊從倉庫順手牽羊的布料。王芮之把那對夫婦轟走,感謝道:「小伙子,多虧了你幫忙。」

  梁承說:「我不是來幫忙的。」

  王芮之問:「那你是?」

  梁承欣賞面前的小樓,掏出在巷口電線桿上撕下的租房信息,說:「哪一間向陽,我租。」

  明亮的光線從窗戶照進臥室,喬苑林靠著床頭髮呆。他早就醒了,聽梁承往返於走廊兩頭,門鎖轉動,腳步消失在樓梯拐角。

  幾分鐘後,樓外引擎嗡鳴,梁承騎摩托車離開了晚屏巷子。

  喬苑林並不開心,心中大石落地卻沒有預料中的輕鬆感,反而悶悶的。

  他拉開床頭櫃的抽屜,從一堆藥品中拿出那隻銀灰色盒子,指腹搓捻薄薄的絲絨,雙手握著又發了一會兒呆。

  他這樣做對嗎?

  喬苑林打開盒子問裡面的東西,但得不到答案。

  浴室和房間收拾得一乾二淨,梁承的東西要麼丟掉,要麼帶走,沒落下一絲一毫。喬苑林查看一圈,不禁懷疑有沒有人租住過,一切會不會是他的幻覺?

  他走上陽台眺望巷口,梁承已經走了,連一點影子都尋不見了。

  晾衣杆上掛著他給梁承包紮傷口的t恤,掛了好些日子,梁承用水泡過,反覆搓洗過,重新漂白過,可依然留下了痕跡。

  喬苑林想,果真不一般,唯一留下的痕跡竟是一片血污。

  他又遲到了,整整錯過第一節課。

  中午,喬苑林沒去食堂,扯出幾頁德心中學專用稿紙,留在教室里寫檢查。

  姚拂拎著一份盒飯進來,說:「你怎麼回事,不餓嗎?」


  喬苑林今天確實沒胃口,說:「不想吃了,你吃吧。」

  姚拂大呼反常,問:「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沒有。」喬苑林說,「我也不是全天候吃嘛嘛香。」

  姚拂表面大大咧咧的,但心思很細膩,她察覺到:「弟,你有心事啊。」

  喬苑林停住筆頭,後知後覺寫了一行病句,說:「沒什麼,梁承今天早上搬走了。」

  姚拂道:「這麼快?」

  「嗯。」喬苑林說,「我逼他搬的。」

  姚拂惋惜了五分鐘,說:「唉,雖然帥哥走了,但你可以住大房間了,應該高興啊。」

  喬苑林點點頭,可他高興不起來。

  「算了,別琢磨了。」姚拂笑道,「看學校內網公告沒,下周國際(1)、(2)班去外地參加國粹文化節,為期五天。」

  德心中學國際班的學生沒有寒暑假可言,正規假期排滿各種培訓、高校交流和知識講座,所以每學期一次的校外實踐活動堪比團體旅遊,彌足珍貴。

  喬苑林作為班長有一堆瑣事要操心,以往他嫌煩,這一次卻巴不得忙碌一些,可以忘記別的煩惱。

  說來,人真夠倒霉,總有煩不完的事情。又幸好生活有強大的自愈力,總能恢復風平浪靜。

  一周過去,休息日生意火爆,吉祥公園旁邊的大排檔下午提前出攤。白色桌椅擺了一大片,在太陽下明晃晃的。

  應小瓊握著把彎鉤砍刀,手起刀落,砍了個新鮮的大椰子。

  每逢營業前他必須喝點東西,大排檔不比西餐廳輕聲細語,迎客、喊單、罵耍酒瘋的,全靠一把嗓子。

  他剛插上吸管,梁承騎著摩托車飛馳而來,衝上便道,以一厘米之差沒把他撞飛。

  「操!」應小瓊大罵,「我以為仇家來了!」

  梁承熱得夠嗆,搶過椰子吸了一口,便抱著坐下來,說:「椰子我喝了,車歸你。」

  應小瓊道:「老子開金杯的,看得上你這破摩托?」

  梁承沒想到開金杯也能炫耀,有點擔心平海市的經濟發展了。他陷在椅子中散了散熱氣,說:「那你幫我賣了吧。」

  「哪個意思?」應小瓊在一旁坐下來,「這車你不要了?」

  梁承說:「嗯,我要走了。」

  應小瓊瞪著他:「這幾天你一直住酒店裡,我覺得不是長久之計,還他媽想給你找個新住處呢,結果你要走?」

  梁承咬著吸管,說:「廢話,程立業都盯上我了。」

  應小瓊道:「要是程懷明來盯就好了,哥用美男計幫你迷惑他。」

  梁承笑了:「上回在倉庫你拋了多少個媚眼兒,他有反應麼,根本不吃你那套。」

  「他越剛直不阿,我越想噁心他。」應小瓊憑空一呸,「不說條子了,還說你,真要走啊,你走哪去?」

  梁承瀟灑地說:「隨便。」

  他隨便買了一張車票,對於沒有家的人而言,全國那麼大,幅員遼闊,去哪裡都沒有區別。

  廚子開始炒招牌海鮮的底料了,香氣與煙火融為一體,飄得到處都是,梁承只覺口乾,加速喝完椰子汁,把車鑰匙放在桌子上。

  應小瓊裝起來,說:「二手摩托誰買啊,先擱著吧。」

  「按廢品處理也行。」梁承沒有一丁點捨不得,像扔毛巾牙刷和床單枕套時一樣。

  應小瓊問:「準備什麼時候走?」

  梁承回答:「周一的車票。」

  「那不就是明天?」應小瓊臉色難看,「合著你做好一切決定就是來通知我一聲,你拿不拿我當大哥?」

  梁承笑著默認,他不喜歡拖泥帶水,不喜歡鄭重告別,不喜歡土得冒泡地聚餐喝醉大喊一聲「別忘了兄弟」。

  梁承對接下來的生活亦無憧憬,只求別再遇見一個麻煩的房東。

  他自然想到了喬苑林,那小屁孩兒現在住大房間,沒人添堵,應該挺快樂的。

  顧客越來越多,梁承跟已經旅遊歸來的老四打了聲招呼,沿著路邊的梧桐樹蔭,邊走邊想需要收拾的行李。

  書、充電器、襪子、常備藥……

  喬苑林列了一張清單,在書桌上。


  他每天在這間臥室里學習,但拖著沒搬進來,一望向床邊,總是想起梁承坐在床邊玩手機,靠著床頭看書,以及掐他的脖子。

  當時他真的害怕,此刻回憶還有點皮肉發緊。

  喬苑林試圖想點好的,比如梁承第一次幫他跑腿,買了一份蝦仁燴飯加豆奶。可惜一口沒吃給了小樂。

  他打開微信,滑了滑聊天列表,梁承的超人頭像換成了一盆仙人球。

  看來這幢房子裡梁承喜歡的,也就窗台上的仙人球了。

  喬苑林出門透透氣,經過巷口的電線桿,發現一張新店開張的宣傳GG覆蓋住了超人的二維碼。

  挺好,這世界上哪有什麼超人。

  喬苑林招手叫了輛計程車,坐進去,說:「小玉大排檔。」

  路上很堵,半小時只走了二分之一,他至今想不通一件事,請教司機:「師傅,晚上不堵的時候,外賣二十分鐘能到麼?」

  司機說:「不可能,撐死跑個單程。」

  可是梁承二十分鐘就到了,喬苑林依舊想不通。

  一小時後,喬苑林在吉祥路口下車,整條夜市燈火絢爛,小玉大排檔的招牌在公園湖邊亮得眼瞎。

  他沒找位子,走到豎在路邊半人高的點餐板前,從今日特價看起——餘光瞥見一道鮮艷的身影。

  喬苑林抬起頭,愣住了。

  應小瓊穿著去海島那天的花襯衫,搖著一把大摺扇,看見他也微微驚訝,隨後笑道:「熟人啊,就你自己?你們新聞編輯部的同事沒一起過來?」

  喬苑林戒備地問:「你怎麼在這兒?」

  應小瓊說:「我是經理啊,天天都在。」

  「經理?」喬苑林震驚道,「那天……你不是混黑/社會的麼?」

  應小瓊樂開了花:「我有病還是你有病?我家生意火成這樣,閒出屁了去混黑/社會。」

  喬苑林有些懵,甚至結巴起來:「那、那你們綁架、勒索是、是什麼情況?」

  應小瓊將扇子刷拉一合,指著月亮,仿佛夜空掛著塊明鏡高懸的匾額,說:「你這小孩兒誹謗誰呢,我告訴你,我們那天用官方的話講,叫見義勇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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