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迎接顧硯秋和林閱微的是顧槐的長子,也是他的私生子——顧飛泉。
「硯秋,弟妹。」顧飛泉禮數周到,不諂媚,也不顯得倨傲。
顧飛泉比顧硯秋大三歲,高個兒,遺傳了顧槐的端正樣貌,眼闊唇薄,文質彬彬。平心而論,如果不是因為顧硯秋,林閱微對這個人的第一印象相當不錯。
但是一想到這是顧槐的私生子,說不定是因為這個人和他媽媽,先顧夫人才氣死的,哪個女人能忍受得了小三,還是這麼猖狂的——這都是林閱微的胡亂猜測,沒有任何證據,但是無可避免地在心裡產生了刻板印象。
……肯定不是什麼好鳥。
「大哥。」顧硯秋視線落在男人臉上,和他眼神對視了一下,收回,打了招呼。
林閱微手挽著顧硯秋的手臂,頷首,為了不引發不必要的事情,她要給自己在顧家人面前經營一個內斂的人設,能不開口儘量不開口,只要不失禮就行。
顧飛泉卻像是對她很有興趣,意味深長地打量了她片刻,唇角挑了挑,說:「我是不是忘記自我介紹了,那天婚宴人太多了,我和你座位離得遠,沒說上話。我是顧飛泉,硯秋的大哥。」
林閱微對他本能排斥,暗自皺眉,還沒開口,顧硯秋忽的插|進他們的話題。
「林閱微,你知道的。」
語氣平靜。
林閱微看見男人的表情如常,唇角的笑容比方才還深了些,沒說什麼。
不知怎的,林閱微感覺顧硯秋很厭惡他,即使她的表情無懈可擊。
林閱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
顧飛泉展顏一笑,側身讓開兩個身位:「進去吧,爸爸媽媽早就在等著了。」
顧硯秋握著林閱微的腕子,輕柔地拍了拍,進了門。
結婚那天林閱微見過顧家人,在她的印象里,今天的顧槐比當天的顧槐更沉鬱些,嘴角扯出來的笑容一瞬即逝,他有著很深的法令紋,刻出來似的,一旦不笑,嚴肅得活似一尊閻羅。
顧夫人賀松君和他是兩個極端,逢人三分笑,脫了圍裙,上來便親熱地拉住了顧硯秋和林閱微的手,左看看,右看看,跟第一回見她們似的,合不攏嘴地說「般配般配」。
顧飛泉兩手插在西褲兜里,背對著顧槐倚著沙發,嘴角勾著一抹似有若無的淡笑,微帶嘲諷。
牆上的掛鍾滴答走著。
林閱微後頸一寒,無端覺得毛骨悚然。
這一家人心機重的心機重,假的假,要是她住在這裡,不出三天可能就要被逼瘋了。
顧硯秋不管賀松君叫媽,叫「賀阿姨」,林閱微跟著她叫,賀松君先是眼睛裡浮起一絲受傷,接著便做出寬容大度的樣子來,輕輕地「哎」一聲應了:「我去廚房了,還有一個湯沒做,今晚你可要嘗嘗阿姨的手藝。」
顧硯秋:「謝謝阿姨。」
林閱微眨了一下眼睛,目光停留在賀松君臉上一瞬,不知道想了些什麼,復又垂下眼帘去。
顧硯秋猜出來林閱微不喜歡這樣的氣氛,和三個人打了個照面,領著林閱微上了樓,到了自己的房間。
「你……」林閱微才開口。
顧硯秋食指豎在自己唇瓣中間。
林閱微閉上嘴,奇怪地看著她。
顧硯秋從自己隨身的包里掏出了小盒子模樣的東西,在房間裡里外外檢查了一遍,沒發現異樣,又找了幾個接近電源的地方,才收好機器,對林閱微說道:「你剛剛想說什麼?現在可以說了。」
林閱微抬手裝好自己快震驚到地上的下巴,那還記得她方才要說什麼,滿腦子都是她剛才的舉動,像極了電視電影裡的特工。
林閱微咽了咽口水,問道:「你剛才是在找房間有沒有竊聽器和攝像頭?」
顧硯秋表情微訝,雖然沒說話,但是她點頭肯定了林閱微的猜測。
林閱微一時間失去了語言,這是在家裡玩兒諜戰呢?
顧硯秋不想和她說這個,岔開了話題:「估計還要一會兒才吃飯,你是希望我下去和我父親聊天,還是在這裡陪著你礙你眼睛。」
林閱微先是一愣,之後沒忍住樂了,心道:她還有點兒幽默細胞。
顧硯秋瞧見她笑,唇角也跟著往上挑了一下,不由自主的。
林閱微仿佛大發慈悲道:「你留下來礙我眼睛吧。」想來她也不想和那個後媽和便宜哥哥在一起,一個個都虛偽得不得了。
林閱微先前覺得顧硯秋就夠裝了,沒想到她家的人更是這樣,這樣看來,顧硯秋已經算是不錯的了,起碼裝得不讓人反感,她莫名其妙就看顧硯秋順眼了些。
疑惑塞滿了林閱微的腦袋瓜,她按捺了許久,還是沒按捺住,問道:「你房間裡之前被裝過竊聽器?」
顧硯秋沉默點頭。
「誰裝的?」
顧硯秋看她一眼,沒說話。答案顯而易見,在這個家裡,總不會是她親爸,那不是鬼父麼?看他迫不及待娶續弦的舉動,排除了這個可能性,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賀松君和顧飛泉。
「……好的吧。」
林閱微問了第一句就有第二句:「那你告訴你爸了嗎?」
還是點頭。
「他怎麼說?」
「什麼都沒說。」確切的說,是把她找出來的竊聽器丟進了垃圾桶,什麼都沒說,可能還以為她是在自導自演。
「什麼?!」林閱微從林媽媽那裡聽說過顧硯秋在這個重組家庭里的日子可能不好過,但是她的處境還是超出了她的想像,怎麼說她也是名正言順的顧家嫡女,怎麼會落到這個田地?偏偏顧槐那個老狐狸深不可測,一點兒心思都不讓別人窺探到。
「你爸這是什麼人啊?」林閱微義憤填膺。
顧硯秋捕捉到了她眼底一閃而過的同情,控制住藏在背後幾乎握成拳的手,眼底凝成一片,盯著她緩緩開口:「林小姐,這是我的家事,你逾矩了。」
一句話把兩個人好不容易拉近的距離再次劃開鮮明的界限,也兜頭一潑涼水澆到古道熱腸的林閱微腦袋上。
林閱微沉默,聳了聳肩,向後靠在椅背上,渾不在意道:「算我多事。」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的家事我不會管,也不會再問。我自己的事也挺忙的,沒那麼多閒心來操心。」
「……這樣最好。」
「你——」
林閱微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她還想問她需不需要找家裡幫她點兒忙,幸好沒問,好心當成驢肝肺。
林閱微轉著椅子背過去:「算了,你還是下樓吧,不要再在這裡礙我眼。」
「我吃飯的時候上來叫你。」顧硯秋一句話都沒為自己辯解,出去帶上了門,轉身邁開步子,在林閱微面前的平靜表情出現了一絲裂縫,眼神里閃過恍惚。
其實以前的顧槐不是這樣的,她媽媽還在世的時候,一家人也是世人眼中的模範家庭。顧槐工作很忙,但是只要不出差,不管應酬到多晚,都會回家,睡熟的顧硯秋有時候會被顧槐身上的酒氣熏醒,睜開迷濛的眼睛,就會看到爸爸坐在床頭,那種慈愛的目光是偽裝不了的,如果那是偽裝的話,一個能夠偽裝二十多年的人,未免太可怕了一點。先顧夫人吃齋念佛,家裡有一個小佛堂,她時時在裡面念經,顧硯秋放學後去佛堂找她,她就會放下她的佛祖,把時間用來陪女兒,逢周六日,顧槐和先顧夫人便帶著顧硯秋去小孩子喜歡玩的遊樂場、看電影或者郊遊。
先顧夫人死後,顧槐性情大改,抑或是本性暴露,把在外人面前的沉鬱和嚴肅同樣擺在了她親生女兒面前。顧硯秋也不想相信,但是顧槐先娶續弦,迎進長子,再封佛堂,清除這個家裡顧媽媽曾經存在過的一切痕跡,對自己態度大改,不得不讓顧硯秋一再失望。更讓她大受打擊的是顧飛泉比她大三歲,明顯顧槐和賀松君暗通款曲已久,那麼這麼多年來,他在顧硯秋母女倆面前營造的好丈夫好父親便是個笑話。
顧硯秋自嘲地笑了笑,駐足,微微仰頭,往天花板上看,把眼裡的濕熱倒回去。
***
飯桌上,林閱微眼觀鼻鼻觀心,有人問她問題她就小聲回答一句,她眼睛閃動,雙頰微紅,牙齒雪白,這種膽小內斂的人設讓她看起來乖巧無害,像一朵清新的山茶,顧飛泉看她都看得愣了兩次。
林閱微都忍了。
顧槐好好地用著餐,突然皺著眉開口道:「硯秋,你在分公司鍛鍊得也夠了,既然都結婚了,明天起,你就去總公司上班吧。」
賀松君和顧飛泉神色俱是一頓。
林閱微明顯感覺到氣氛一寸寸地凝固起來。
顧硯秋抬頭,淡淡地應道:「好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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