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慕斯站在山坡上拉扯著陳一一。
她有點歇斯底里。
她看過很多次媽媽蘇穎的歇斯底里，那些歇斯底里的日子，那些原本從喉嚨里發出的聲音在靈魂深處轟鳴，嗡嗡作響，她的頭好痛，耳朵好痛，連帶著哪哪都痛。
張慧芬也覺得自己好痛，她形容不出來那種感覺。
這場噩夢太久了。
久的她感覺她已經不是張慧芬，是真正的孫慕斯。
她會站在房間門口看著媽媽發呆，也會在蘇穎流淚的時候，抱著她，她甚至還會跟她一起哭。
哭什麼？她不知道。
她就是想哭，就是一整個難受。
「為什麼你媽媽陳靜宜可以那麼理直氣壯的面對「
「為什麼你媽媽可以無動於衷的破壞我的家庭「
」然後你也可以無動於衷的裝作我在欺負你。「
」你甚至還可以無動於衷的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
」繼續裝著什麼都沒有改變「
」我討厭你無動於衷，討厭你們所有人，你就跟你媽媽一樣自私。「
...
」我沒有，我不是「
」我媽媽不是！！！「
「我不准你這麼說我媽媽！」
陳一一那張無動於衷的臉終於有了一些龜裂。
張慧芬，也就是孫慕斯，看見她的眼神一下子冷下來，然後又一下子快速的恢復平靜，一臉平淡的看著她。好似習慣了這樣。
又來了又來了，就是這個像看著一個笑話的眼神，帶著淡淡的不屑，帶著足夠的理智。
襯得她和蘇穎那些苦難般黑暗的日子就像一個笑話。
孫慕斯覺得她肯定在心裡嘲笑自己，還順便嘲笑自己的媽媽。
因為她們就是失敗者，在這場變故里，她們輸了。
而她們贏了。
張靜宜贏了。陳一一贏了。
只有她和蘇穎受到傷害的世界達成了。她恨她們。
......
張慧芬心情複雜。
以前作為局外人他可能沒有感受這麼深刻。
此時，孫慕斯的靈魂包括她自己的靈魂，這些痛苦拉扯成一條繩子。
而這條繩子此刻正被反覆的扭來扭去。變形了。
那些刻在身上痕跡，就像長在心上的皺紋。
不斷的想撫平，但是撫不平了。只會越撫皺紋越多。
她在意的東西太多了，越來越多那些往昔跟陳一一，一點一滴稱之為友情的東西。很多很多年以前，其實就被陳靜宜用刀狠狠的挖掉了。
也就只有她沒有看清楚事實。
啊，好痛啊！
孫慕斯覺得自己真的就是一個廢物。
她的又蠢又壞，在陳一一的眼裡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她知道她每次欺負她，躲廁所自殘的時候，陳一一就站在門外。
她都知道，每次跟別人一起傷害她的時候，她都還給她了。
陳一一都知道。她其實什麼都知道。
但是，她一直裝作不知道。
孫慕斯在意的東西那麼多。她想要留住的東西太多了，這些她一度無比珍重的，此時變成陳一一手中刺向她的那把刀。
這把刀，是她捧著交給她的。
可笑吧。
這一年孫敬千找的女人真的太多了。各種各樣的女人。
有些只有短短的幾天便換人，有些只要超過一個月，蘇穎便拉著她一起做各種各樣的破壞。在酒店的床上，在度假村的帳篷里，，在溫泉，在酒吧，在KTV，在酒桌上，在公司。
她見過各種各樣的爸爸。不穿衣服的，維護著那些女人辱罵她們的，當著公司人的面給媽媽甩巴掌的，各種各樣的爸爸。
這樣的一個男人，竟然是她孫慕斯的爸爸。
她和蘇穎經歷過陳靜宜的那一場失敗後，迫切想贏一局。
每次弄走舊人又來新人。她們好像贏了，又好像沒有贏。
周而復始。這場戰爭，很累。
很多時候，她想放棄，孫慕斯真的很想跟媽媽說。
媽，可是我也才15歲。
是啊，15歲。這樣的世界對她來說太殘酷了。太沉重了。
她抑鬱，惶惶不安，她害怕。
像離了水快要渴死的魚，她瞪大這眼睛看著這個腐朽的世界，她什麼都不要，她只想要一點點的水，真的，只要一點點，她就能活著了，活著游到大海。
可是她們先前願意給，並且給了很多。
很多很多的水，很多很多的愛，圍成了一個漂亮的玻璃魚缸，缸里有氧氣，有假山，還有很多漂亮的海藻。她見過大海，但是她更喜歡這個魚缸。
她沉迷在其中，只覺得無比安全，無比暢快。
但是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以至於後面這個魚缸很臭，沒有人願意加水換水，她沒有能力跳出去，她只能安靜的待在那些臭水裡吃喝拉撒，於是水更臭了。氧氣也慢慢的沒有了，就連臭水也在一日復一日在揮發掉。
鹹魚翻身？
她真的翻不了。都是騙人的。
「孫慕斯，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沉默不久的陳一一開了口。
是一個男人和兩個女人的故事。
故事的一開始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從小一起長大，他們很相愛，準備結婚。
然後，有一天男人喝醉了 ，把那個女人的閨蜜睡了。
再然後女人就和男人分手，男人和那個閨蜜結婚了。因為閨蜜在那一夜懷了孩子。
故事的最後，那個女人也和別的男人結婚。後面也生了孩子。
故事，完。
非常平淡的故事。
但是，故事的主人公，男人叫孫敬千，女人叫陳靜宜，閨蜜叫蘇穎。
「......」
"是不是一個很精彩的故事？」
「你才痛苦了幾年算什麼，而我「
「整整痛苦了15年！！！」
「我從在我媽媽肚子開始就開始痛苦，可悲的不是你，而是我！我從出生開始就是個不被期待的孩子」
「是的，我的爸爸也叫孫敬千...哈哈哈....」
這個世界魔怔了。
第一次看見陳一一露出那樣的笑。
哈哈大笑。
「咳咳咳....」
大抵是因為笑的太大聲，嗆出了眼淚。她微紅的眼眶裡流出一股絕望。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孫慕斯難以置信的身子顫抖著一歪，往一旁倒去，變故就在一瞬間，陳一一一把拉住了她。她們堪堪在山坡邊卡住。
「來人啊，有沒有人~！！！」
陳一一大聲的往後喊，激動的聲線都有點劈叉。
聽到聲音趕過來的陳冉冉只看見她們往下墜的身影。
再往後的事情就跟一開始陳慧芬知道的那樣。
......
十天後，醫療費欠費，一直沒有人來補交。
孫慕斯就這樣被放棄了。
很久不見的孫敬千，親自簽的放棄治療。然後請了人把孫慕斯移走。
移到哪裡去了，張慧芬一直不敢跟。
就跟那隻不知道有沒有活著的青蛙一樣，她不敢知道。
當天，蘇穎一直沒有出現。
從孫慕斯的夢中醒來以後，張慧芬完全變了一個人。
她沒有變成孫慕斯。
但是她希望自己是孫慕斯。
這種說法很矛盾。
因為她想孫慕斯活著。
掉下山坡的時候，她和孫慕斯一體，她清楚的知道她自己不想活。
就像當初出車禍的自己，那一刻，她是輕鬆愉悅的。
大概是覺得活著沒有意思吧。
這樣活著，太累了。假如有下輩子的話，活的輕鬆點吧。
她不想活，但是她想要陳一一活著。
沒有原因。
總之，為了護住陳一一的頭，她扭轉了一下身子就那樣精準的一頭撞在了那塊大石頭上。昏迷之前，她說了最後一句話
「姐姐，好好活著吧」
她說姐姐。好好的活著吧。
張慧芬終於理解陳一一為什麼那樣說她了。
各有虧欠。
最後，這場戰爭，她們誰都沒有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