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冬天非常寒冷,凜冽的寒風如同一把把鋒利的刀子,肆意地刮過北方草原。
那曾經廣袤無垠、生機勃勃的草原,此刻仿佛被死神的陰影所籠罩,陷入了一片死寂。
牧草在嚴寒的侵襲下,大片大片地枯黃、死去,原本像綠色絨毯般鋪滿大地的美景不復存在,只剩下一片荒蕪與淒涼。
牛羊等牲畜失去了充足的食物來源,在飢餓與寒冷中發出悽慘的叫聲,它們的身體日漸消瘦,許多牲畜甚至被活活凍死,原本成群結隊的牛羊群變得稀稀拉拉。
北方草原部落的人們,望著那毫無生機的草原,眼中滿是絕望與無助。
他們身上那單薄的皮毛衣物,在這酷寒面前顯得如此不堪一擊,根本無法抵禦那深入骨髓的寒冷。
老人和孩子們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他們的臉龐被凍得通紅,嘴唇乾裂,身體也因寒冷而變得虛弱不堪。
年輕的勇士們雖然堅強,但也眉頭緊皺,望著天空中那似乎永遠不會消散的陰雲,滿心無奈。
他們試圖尋找新的草場和水源,但四處都是一片白茫茫的冰雪世界,哪裡還有什麼生機可言。
許多部落的馬匹也因缺乏草料而變得瘦骨嶙峋,失去了往日的矯健與速度,無法再像以往那樣馱著勇士們在草原上馳騁了。
由於食物的極度短缺,部落內部開始出現了紛爭和搶奪。
原本團結一心的部落成員們,為了一點有限的食物資源而爭吵不休,甚至大打出手。
這種內部的矛盾和衝突,讓部落的凝聚力受到了極大的衝擊,也使得他們在面對這惡劣的自然環境時,更加地脆弱和無助。
而北方草原內部各個部落的關係上,也因為這種小冰期的氣候影響而變得緊張起來。
為了爭奪有限的資源,部落之間的衝突不斷升級,戰爭一觸即發。
在這殘酷的自然環境和複雜的社會形勢下,北方草原部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機之中,部落民眾的生存受到了嚴重的威脅,未來也充滿了迷茫和不確定性,仿佛在黑暗中徘徊,找不到一絲希望的曙光。
在這種情況下,各個部落頭領紛紛向草原部落首領吳克敬建言,要求組織人馬,入關南侵。
「如今這天氣越發惡劣,部落的牛羊餓死凍死無數,草場也日益衰敗。我們若不南侵打草谷,獲取過冬物資,族人們難以熬過這個寒冬啊,還望大頭領早做決斷。」一位草原部落頭人滿臉焦急地向吳克敬說道。
其他頭人也紛紛附和:「是啊,大頭領,再不動手,我們都會陷入絕境,南方之地富足,有足夠的糧食和丁口,只有立即南下打草谷,才能讓我們度過這個難熬的冬天啊。」
吳克敬感覺很為難。
他不是沒有南下打過草谷,往年跟著女真諸部,也三番五次入關,清軍南下主力遭遇大敗之後,北方草原部落也跟著消停了一兩年,現在吳克敬保持中立,利用中原腹地的分裂局面,他也曾多次組織人手,向吳月先治下的大同府一帶進犯,收穫頗豐。
但問題是,大同府乃邊地軍鎮,本來人口就不多,錢糧物資也比較匱乏,再經過北方草原部落多次薅羊毛,還能有多少挖掘潛力呢?
可要讓吳克敬和掌控北地三省的冀國公周進打擂台,他又沒有這個膽量。
要知道,吳克敬之所以能成為北方草原部落首領,那是因為他兄長吳克善在紫檀堡大爆炸中喪生,屍骨無存,這才讓吳克敬鹹魚翻身,成為北方草原之主。
而且,吳克敬的妹妹海蘭珠,還在冀國公周進房中做姨娘。
這些年來,吳克敬多次給這個妹妹送銀子,送財貨,以此作為狡兔三窟之計。萬一他在北方草原部落的內部鬥爭中落敗,還可以投靠冀國公周進,不至於徹底斷了生路。
如果現在就和冀國公周進開打,那不是以往多年的籌劃,都變成了一場空?
連帶著他妹妹海蘭珠,也要在冀國公府失寵?
他妹妹海蘭珠本來就年紀大了,再經過這樣一折騰,怕是要徹底打入冷宮了?
經過這樣一番盤算,吳克敬打定了主意,冀國公府一系就不要去招惹了,還是組織人手,在大同府溜上一圈好了。
能打多少草谷,憑各個部落自己的本事,即便繳獲不多,也埋怨不到他吳克敬這位草原部落首領的頭上。
很快,吳克敬糾集了數萬人馬,越過長城,向大同府境內蜂擁而來。
「他麼的,吳克敬這廝又來了,他是覺得我吳某人好欺負是吧?」吳月先生氣道。
但他身邊部將卻說道,「他來了也行,北失南補,吳克敬進攻大同府,咱們就向南部朔州、忻州一帶轉移。這次咱們走了,就不要再回來了,大同府也不是那麼好守的。乾脆長期占據朔州、忻州二地好了。」
「也行。」吳月先沉思道,「大同府守軍總共就一萬多人馬,又都以步卒為主,根本就不是北方草原部落數萬精騎的對手,即便大同府被北方草原部落占據,冀國公想必也不好意思怪罪於我。」
於是乎,趕在北方草原部落主力尚未出現之前,吳月先所掌控的大同守軍,便兵分兩路,分別向朔州、忻州兩地移動。
等到吳克敬率領草原部落主力,千里迢迢殺過來時,映入他眼帘的大同府城,便只剩下一座空城了。
城門大開著,像是張著黑洞洞巨口的巨獸,門上的鐵皮斑駁陸離,原本朱紅的顏色被歲月與戰火侵蝕得不成樣子。門上的鉚釘有不少已經脫落,散落在四周的地面上,與灰塵、碎石混在一起。
走進城中,街道上空蕩蕩的,沒有一個行人,往日喧鬧的集市如今一片死寂。攤位東倒西歪,有的木板已經斷裂,蔬果糧食散落一地,被風吹得滾來滾去,不少已經腐爛,散發著刺鼻的氣味。
街邊的店鋪門戶大開,貨架上的商品大多被席捲一空,只剩下一些不值錢的零碎,在風中瑟瑟發抖。
房屋大多門窗緊閉,偶爾有幾扇被風吹得哐當作響。牆壁上有刀劍砍斫的痕跡,還有不知是鮮血還是顏料塗抹出的詭異圖案。院子裡的水缸翻倒,水流早已乾涸,只留下一圈圈的水漬印記。
有些屋子裡還留著匆忙離開時未收拾的家當,破舊的棉被隨意堆在角落裡,桌子上的碗筷還保持著用餐時的模樣,只是飯菜早已發霉。
遠處的鐘樓孤零零地矗立著,大鐘沉默著,不再有往日敲響報時的洪亮聲響。周圍的鳥兒在房檐上、枯樹上停留,它們發出的叫聲在這寂靜的城中迴蕩,更添幾分淒涼。
再往深處走,官衙的大門也敞開著,大堂里的桌椅橫七豎八,公文案牘散落得到處都是,仿佛這裡剛剛經歷了一場劇烈的風暴,將一切秩序都徹底摧毀。
風在城中的巷道里呼嘯穿梭,卷著地上的雜物和灰塵,讓這座大同府城宛如一座被世界遺忘的鬼蜮。
「他麼的,我就知道這一趟沒什麼繳獲,吳月先這孫子終於扛不住咱們的反覆勒掯,向南逃竄了。」吳克敬非常鬱悶地說道。
有部落頭人提議道,「要不我們繼續南下,往朔州、忻州一帶打秋風?」
吳克敬點頭同意道,「為今之計,也只能這樣了。」
北方草原部落的步步緊逼,讓吳月先退無可退,終於激起了他的血性。
他先後在山陰縣和代縣設伏,消滅了北方草原部落的兩支先頭部隊,但吳克敬畢竟占有兵力優勢,包圍了朔州府城。
其實,仗打到這裡,雙方都不想再糾纏下去了。
吳月先兵力有限,南邊又有坐鎮晉陽府的左氏兄弟虎視眈眈。
舊朝傾覆之後,三晉行省境內各州府各自為政,名義上服從晉陽副總兵左光先的領導,但在事實上卻保持了一定的獨立性。
但吳月先從大同府南下,先後侵占朔州、忻州二地之後,汾陽、平陽、沁陽、潞安、澤州、遼州等州府開始感覺唇亡齒寒,他們紛紛向晉陽副總兵左光先靠攏,總共湊出了三萬兵馬,部署在晉陽府北邊嚴陣以待。
左光先和朔州、忻州兩地知府有所不同,朔州、忻州二地知府都屬於文官出身,毫無軍事才幹,就那麼幾千臨時拼湊出來的人馬,擋不住大同守軍的猛烈攻擊。
但左光先卻不同,他可是已故瀋州總兵左貴的大兒子。左貴在原關寧軍中的地位,比吳月先的父親和舅舅這兩位營中大佬都要高出許多,論家學淵源,軍事才華,吳月先不一定強過左光先。
前些年,吳月先只在朔州、忻州二地打秋風,從未深入晉陽府,便是出於這個緣故,他也怕折在左光先手裡啊。
如今,左光先陳兵北上,有意和他打一仗,吳月先哪怕有著必勝的信心,但也不能不小心應對啊。
他想先穩住北方草原部落,等到他和左光先分出勝負之後,雙方再打一場也不遲。
而吳克敬這裡,也不想再打下去了。他這個草原部落首領的寶座,原本屬於撿漏而來,對他心中不服者,恐怕還有不少人。
吳克敬不打敗仗便罷,若真是在他的指揮下,北方草原部落聯軍大敗一場,他便只剩下南逃保州這一條出路了。
而且,朔州府城高牆厚,大同守軍又有一支燧發槍部隊,據城而守,草原騎兵並不能發揮出野戰優勢。
雙方在朔州城下,談了好幾次,剛開始的議題範圍,還集中在吳月先應當向吳克敬繳納多少保護費、吳克敬所掌控的數萬草原精騎又應當何時撤出關外等有限幾個話題上面,但隨著雙方越談越投機,雙方居然達成了共識,一致同意共同南下,大幹一場,合力進攻晉陽府城。
左光先對於戰爭形勢的預判有所不足,對於吳月先和吳克敬聯手進攻的可能性更是嚴重低估,亦沒有對此進行必要的防備部署,等到他發現大同守軍身後,還隱藏著北方草原部落的數萬精騎時,已經來不及做出相對應的戰略調整了。
左光先的三萬人馬,在北方草原部落精騎的追擊下,且戰且退,等撤入晉陽府時,攏共只剩下不到六千人了,說是全軍覆沒也不為過。
而吳月先掌握的大同守軍,則趁著這個機會,先後攻略了汾陽和遼州。在這兩處地方,吳月先徵集了數萬精壯,向晉陽府城興師動眾而來。
看這情形,他是想通過蟻附攻城,藉助北方草原部落的軍事力量,占據三晉首府晉陽了。
晉陽府處於對方優勢兵力的重重包圍之下,頓時岌岌可危。
晉陽副總兵左光先看到滿城帶孝,哭聲一片,愧對晉陽父老鄉親,他本想拔劍自刎,卻被堂弟左光爭給攔住了。
「你自殺倒是容易,但伯母怎麼辦,左氏家族怎麼辦,全城百姓怎麼辦?」署理晉陽知府左光爭氣憤道。
左光先的母親王氏也拄著拐杖來到書房,她先是劈頭蓋臉,打了左光先好幾拐杖,斥責他不孝不義。
「你父親在瀋州兵敗而亡,此乃左氏一族最大恥辱。你不思進取,不想著如何洗脫沈氏將門之恥,卻還想將這份悲劇重演一遍,你還有沒有將家中老小的性命看在眼裡,有沒有將晉陽府數十萬軍民的安危放在眼裡?」王氏怒道。
「可是吳月先和吳克敬二人聯手,城外兵力很快就要達到十餘萬之眾,以晉陽府城的這一點軍事潛力,根本扛不了太久了啊。」左光先哭訴道。
「若不是走投無路,兒子又怎麼會想著拔劍自刎?我也是希望通過我這一死,保全城內百姓啊。」
王氏大罵道,「混帳東西。大同守軍都和北方草原部落聯手了,圖謀必定不小,晉陽城內百姓能落到一個什麼好?況且,我們也不需要扛太久。冀國公府一系燕趙軍名下,便設立有一支騎營,星夜兼程,數日可達。難道你左爭先率領舊部,坐鎮晉陽,連十天半個月都守不住嗎?你父親可是困守瀋州數年之久啊?」
左光先頓時明白過來,「母親的意思,是想讓我投靠冀國公府一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