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趙軍副總兵李信此次作為豫軍總兵內定人選,揮師南下,頗有躊躇滿志之意。
在舊朝官僚體系之中,總兵或許不算什麼,原薊遼總督王自如當初擅殺大將,斬殺的便是皮島總兵毛振南,事後也並沒有受到德正帝陳安寧的嚴肅處置。
畢竟總督一級屈指可數,總兵官數量卻多達數十位,雙方不在一個重量級。
但在冀國公府一系之中,迄今為止,僅有齊魯總兵、登萊總兵、燕趙總兵、陝甘總兵、晉陽總兵等五位高級將領,加上他李信,也攏共才六位總兵官。
隨著冀國公府一系逐漸勢大,最終若能統一天下,他李信憑藉從龍之功,或許還有名列青史的那一天哩。
想到這裡,李信便激動不已,難以自持。
尤其是這次南下,他所面臨的對手,還包括大順軍在內,這讓他更有一種揚眉吐氣之感。
「哼,你們這幫小人,還故意揶揄我,封我為海昏侯,我怕你們是昏了頭。」李信小聲抱怨道。
不過,雖然有心在大順軍諸位高層面前,再一次證明自己,以報當年被放逐松江之仇,但李信也明白,憑他手中現有的實力,還只能慢慢籌劃,等待機會,不能指望一蹴而就。
燕趙軍雖然是一支強軍,但先後兩次出征,行動範圍包括陝、晉兩省,在這個過程中,難免出現了一些死傷,且在整編陝甘軍、晉陽軍的過程中,為了便於控制,又從燕趙軍營中抽調了一部分主力,用於摻沙子。
此次接收豫省,整編豫軍,燕趙軍總兵韓奇雖然對此感到振奮,這意味著冀國公府一系即將統一北方大部,但他出於本位主義的考慮,也不止一次在冀國公周進面前大訴苦水。
「燕趙軍一部進入陝甘行省,編入新整編的陝甘軍,協助總兵大人曹化蛟掌控營中形勢,我當時一句話也沒有說。晉陽總兵左光先向冀國公府一系求援,也是從燕趙軍調撥部分兵力,直接編入晉陽軍營中,助他穩定三晉行省局勢,防止吳月先再度行使北失南補之計,我當時也是以大局為重,對此表示全力支持。」
「但問題是,燕趙軍主力兩次外調,可謂傷筋動骨,對燕趙軍戰鬥力的削弱,恐怕也不是一星半點。現在豫軍整編,若是也要從燕趙軍調人,我不敢不服從,可也擔心遇到突發情況,不能及時有效地應對北地形勢啊。」
說到這裡,韓奇還特意向東邊看了一眼,臉上露出憂慮之色。
周進明白他的意思。冀國公府一系和清廷議和之後,以長城為界,山海關的防守更是由北直隸行省總督、忠靖侯史鼎接管。
若是忠靖侯史鼎不可靠,放清軍入關,編制不全、兵員短缺的燕趙軍,縱使有武器上的優勢,但面對女真八旗的人數優勢和機動優勢,能不能擋住對方的第一波攻勢,確實很難說。
冀國公府一系形勢大好,沒必要冒這個巨大的風險啊。
誠然,北直隸行省還設有一支預備役師,燕趙軍可以從中,不定期招募一批表現優異者進入營中,作為主力外調後的補充。
但北直隸預備役師,除了向燕趙軍提供補充兵源之外,還要向冀國公府直屬侍衛親軍提供補充兵源。
除此之外,北直隸行省總督、忠靖侯史鼎大人,在名義上節制北直隸預備役師,他也偶爾向北直隸預備役師伸手,要求徵調一部分兵力編入山海關守軍,一般人也不敢攔阻。
這就導致燕趙軍能夠從北直隸預備役師所獲取的補充兵源,是極其有限的。畢竟燕趙軍的定位是戰鬥部隊,不可能抓到籃子裡就是菜,隨隨便便一個人,就讓他進入燕趙軍營中吃兵糧。
應當說,韓奇的訴苦還是起到了一定效果。即便是李信,也認為他的話不無道理。
豫省雖然重要,但北地三省才是冀國公府一系的基本盤,根本不容有失啊。
但李信也表示,燕趙軍營中成建制的戰鬥單位,這次就不一鍋端,編入豫軍之中了,但總得讓他挑選一些得力人手作為骨幹。
「一個好漢三個幫,不可能讓我去了開封府,做一個光杆將軍吧。那我怎麼完成接收豫省之重任?」李信當眾說出了他的心裡底線。
經過冀國公府資政委員會商討之後,大家一致決定,這次豫軍改編,就不從燕趙軍抽調主力了,而是將穆濟倫麾下的齊魯軍第一師,交由內定豫軍總兵李信執掌,另外還從燕趙軍營中,選調一百名中下級武將,協助他儘快掌控豫軍形勢。
之所以抽調齊魯軍第一師,這也是考慮到齊魯巡撫張安世轉任豫省巡撫之後,有一隻可供指揮的親軍,做事情便不必畏手畏腳。
此外,徐仲華大人曾在齊魯任職,他當年奉命進入豫省,綏靖地方,所帶領的軍隊,便是以齊魯人為主,這些人目前在豫軍營中,勢力也最大。
齊魯軍第一師編入豫軍,也能爭取化解這些齊魯行省同鄉們的防範、猜忌心理,加速二者融合進程。
接到徐岩朔的來信,言道徐氏家族決意獻土歸附之後,李信便以急行軍的速度,火速趕往開封府,以免遲則生變。
應當說,李信的這個決定還是很正確的。徐仲華作為豫省巡撫,雖然擁有節制豫軍之權柄,但也不能說,豫軍數萬士卒都是他徐仲華的人形殺戮機器,完全沒有自己的獨立思維和個人訴求。
有些中下級武將或文官,和其他地方軍頭,或者兩大流民軍政權,有著各種各樣的牽連,有心投靠他們。
也有些中下級武將或文官,認為冀國公府一系的諸多政治主張,比如取消嫡庶之分、堅持孩子生母永不為奴等一系列離經叛道的做法,不符合他們的利益,不想投靠冀國公周進。
豫省巡撫徐仲華大人宣告豫省歸附冀國公府一系之後,開封府城看似平靜的表象下實則暗潮洶湧。
城中百姓皆能察覺出那股異樣的氛圍,街頭巷尾人心惶惶,交頭接耳間儘是不安與疑惑。
一些與地方軍頭或流民軍政權有瓜葛的中下級官員,私下頻繁串聯,密室之中陰謀詭計悄然滋生。他們或於偏僻酒館,或在幽靜宅邸,壓低聲音商討著對抗之策,妄圖在這動盪局勢里謀得一線生機,投靠心儀的勢力。
而另一些因冀國公府政治主張而心懷不滿的官員,則在暗中散布謠言,蠱惑人心。
「你們知道吧,冀國公府一系接收豫省,不過是想讓咱們豫軍做炮灰,讓豫軍士卒去和大順軍或者寧南軍打仗,不論是打輸了還是打贏了,冀國公府一系都能坐收漁翁之利。」
「徐仲華大人雖然無能,但是他有自知之明,從不輕啟戰端,所以豫省百姓們的小日子,還算是過得下去。等到冀國公府一系接掌豫省治權,勢必要加征賦稅,抽抓壯丁,以便為其南征北伐提供助力。以後豫省百姓們的日子,恐怕是不大好過了。」
一時間,各種流言蜚語如漫天飛絮,肆意飄散在開封府城的每一個角落。
「冀國公欲亂豫省根基」「徐巡撫叛國投敵」等謠言甚囂塵上,引得不明真相的百姓們驚恐萬分。
往日熱鬧的集市如今也略顯蕭條,商人們心不在焉,生怕這城中紛亂累及自身。
巡邏的士兵雖表面鎮定,步伐間卻也透著一絲緊張,仿佛預感到即將到來的風暴。
整個開封府城,恰似被烏雲籠罩,風雨將至,一片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慌亂景象。
面對如此緊張狀況,豫省巡撫徐仲華大人當機立斷,神色冷峻地召集起一眾親信幕僚。
在那燭火搖曳的密室之中,他目光如炬,條理清晰地部署著應對之策。
「速調精銳將士,將各城門重重把守,不得有誤!」徐仲華的聲音低沉而果決,「所有進出人員、馬車、貨物,皆需嚴密盤查,若有絲毫可疑,即刻扣押。」
心腹將領們領命而去,盔甲碰撞之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同時,他又傳令下去,增加城中巡邏的兵力與頻次。
「把街巷分成若干區域,巡邏隊交替往復,絕不能讓心懷不軌者有機可乘。」
士兵們擎著兵器,整齊的腳步聲在石板路上迴蕩,仿佛在向暗處的敵人宣告著官府的威嚴。
而對於城中人員,徐仲華也有安排,「徹查那些近日行跡異常之人,尤其是與外處往來密切者,必要時可秘密抓捕審訊。」
徐仲華責令嫡長子徐岩朔全力安撫民心。徐岩朔面容凝重,卻毫不猶豫地接下重任。他整了整衣冠,帶著侍從匆匆走向市井。
「儘快將安民告示張貼於城中各處顯眼之地,字跡要大,內容要明。」徐岩朔一邊走一邊吩咐。
到了集市,他站在高台之上,清了清嗓子,大聲說道:「諸位鄉親,莫要被那無端謠言所擾,我等官府定會護得大家周全,豫省歸附冀國公府,乃是大勢所趨,亦是為了我等長遠之福祉。冀國公府一系主力採取募兵制,絕不會強拉壯丁,讓老百姓們上陣送死……」
他的聲音沉穩有力,在人群中傳開,讓一些慌亂的百姓稍稍鎮定。
此外,徐岩朔還親自監督著物資的調配與儲備。
「米糧、布匹、藥材等物,務必充足,不可使百姓受困於匱乏。」糧倉前、布莊裡,他的身影頻繁出現,生怕因為謠言引發物資哄搶,若再有敵間趁亂生事,那可就麻煩大了。
徐仲華、徐岩朔父子倆,一連操心了好些天,晚上睡覺時都不敢脫下衣裳,直到冀國公府一系代表李信率領軍隊進城,並接管開封防務之後,他們父子倆才總算輕鬆了一口氣。
很快,李信走馬上任,接管豫軍改編之大權。
對於豫軍營中,那些有心辭官歸鄉者,一律遣返;那些有心繼續征戰者,則擇優留用。
李信還從開封附近,重金招募了數千新卒,編入豫軍之中,日夜操練不休。
不僅如此,李信還在營中,專門組織了一次射擊比賽,既比精度,又比遠度,還比作戰持久。
等看到原齊魯軍第一師中的普通士卒,都比原豫軍之中的強弓手,表現得更為出色之後,豫軍普通士卒之中的猶疑和不安情緒,終於徹底壓制了下去。
有沒有心懷不滿,一方面與切身利益有關,一方面也與己方實力有關。
當發現冀國公府一系的軍事力量,遠超豫軍之後,豫軍普通士卒當然能夠分得清形勢,很樂意服從新任豫軍總兵李信大人的掌管了。
但原豫軍營中那些中下級武將們的工作,就沒有那麼好開展了。
但李信也沒有功夫和他們慢慢談心,而是把這些中下級武將們拉到新成立的豫軍炮營之中,向他們展示了一番冀國公府一系的炮火洗地戰法。
隨著李信一聲令下,炮兵們迅速行動起來。裝填手們如靈動的獵豹,抱起沉重的炮彈,精準地填入炮膛,隨後夯實火藥。炮手們則全神貫注地調整著炮口的角度,他們的眼神堅毅而冷靜,口中念念有詞,計算著距離與彈道。
「點火!」李信的高喊劃破長空。剎那間,炮口噴吐出橘紅色的火焰,伴隨著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仿佛雷神在憤怒咆哮。炮彈如流星趕月般呼嘯而出,在空中划過一道道死亡弧線。第一波炮彈剛出膛,炮兵們便馬不停蹄地進行第二輪裝填,動作嫻熟流暢,一氣呵成。
炮彈接二連三地砸向預定目標區域,那片土地瞬間被硝煙與火光所籠罩。爆炸之處,泥土被炸得四處飛濺,仿若巨大的泥浪翻滾。火光沖天而起,將天空染得一片通紅,滾滾濃煙如黑色的幕布迅速蔓延。每一次爆炸都伴隨著強烈的衝擊波,周圍的空氣仿佛都被撕裂,發出尖銳的呼嘯聲。
遠處的假目標——模擬的敵軍營地,在這一輪輪的炮火猛擊下,土壘被炸得粉碎,木柵被掀上半空,化作無數的碎片。整個戰場都在顫抖,大地似乎也在這恐怖的力量下發出痛苦的呻吟,而豫軍中下級武將們則被這壯觀而又駭人的炮火洗地戰法驚得瞪大了眼睛,心中滿是震撼與敬畏。
尤其是那些暗中首鼠兩端,與某個地方軍頭或者流民軍政權有著牽連的中下級武將,在深感震撼的同時,也不免有些暗自慶幸。
他們還尚未背叛豫軍,也還尚未與冀國公府一係為敵,一切都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