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真沒趣,這麼快就投降了。」松江知府張應華大人躲在牢房外頭,聽到韓厲在裡面大聲呼救,忍不住撇了撇嘴,略帶嘲諷地說道。
張詩興笑道,「文官嘛,就這樣,嘴裡的話都說得很漂亮,但有幾個人真能夠做到錚錚鐵骨,臨死不投降的?」
但他很快意識到了自己嘴瓢了,站在他旁邊的張應華大人,也曾考中秀才,做過學官,屬於標準文官啊。
他只好尬笑道,「張大人不要在意,我沒說您,我說的是金陵那邊的狗官。」
張應華大人不喜道,「無妨。眼下說服了韓厲,讓他替我們做事才是正經事情。」
韓厲在牢房裡待了這麼長時間,吃睡都不如意,走出牢房之後,他先是洗了一個澡,又吃了一頓大餐,這才在獄卒的陪同下,和張詩興、張應華二人會面。
軍情緊急,也來不及言語交鋒了,韓厲不想死,便只能將其心中的謀劃一一道出。
「韓氏家族在江南這一帶,還是有一定地位的。宏光帝親征,雖然帶上了長江水師主力,但這是他最後的依仗,怎麼都不可能讓他們衝鋒在前,勢必要從江南各大家族之中,廣泛抽調船隻、人手,以此作為前驅,我們韓家少不得也要出力。若是大江之上,戰鬥之時,有一部分人臨陣倒戈,弘光帝及其長江水師主力,想必吃不了兜著走。經此一敗,金陵方面便再也不敢輕易東進,染指松江了。」
張應華有些猶豫道,「就這麼簡單?」
周進一系崛起的時間尚短,不過短短十幾年時間,要不是流民軍的不斷滋擾和女真八旗的正面牽制,周進也不可能驟得高位。至於他手底下這些人,進士正途出身,或者來自名門望族之人,確實也有,但不多。
更多的人,還是像張應華這種,底層出身,一開始功名不高,官職亦不大,對於江南各大望族的實力,還缺乏深刻的體認。
但張詩興卻有所不同。他父親張楚,曾擔任德正朝的內閣首輔,這些江南望族,究竟擁有多少財富,能短時間內聚集多少人手,他其實還是有所認識的。
以韓厲來說,只要他真能說動韓氏家族拼死一搏,湊出三五千人,給長江水師主力添堵,哪怕不用明刀明槍地正面搏殺,只需要他們在背後,陰戳戳地放火燒船,便夠長江水師主力吃上一壺的了。
而張詩興所掌控的寶島船隊,憑藉里外夾擊,若是還打不敗長江水師主力,那他張詩興的治軍能力,也太差勁了。
因此,張詩興並不懷疑韓厲及其背後的韓氏家族,有無這個策應能力,而是告誡韓厲道,「此事若成,自然很好,若是到時候看不到你們韓氏家族的棄暗投明,那你韓大人的性命可就不保了。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韓厲保證道,「我是韓氏家族的話事人,金陵朝廷又堅持株連制度,我若是決議投靠開封,韓家其他人便鐵定人頭不保,他們除了跟著我一條路走到黑,還能怎麼辦?」
張應華大人總算放了心,「那這樣就好辦了。」
隨後,韓厲手書了好幾封親筆信,交給了軍情處特別行動組成員,讓他們前往金陵公幹。
其實,錢若宰、韓厲等人,原本並不屬於江南士人,錢若宰原屬於北直隸行省保州府人士,韓厲原屬於三晉行省大同府人士。
只是後來,隨著錢若宰考取榜眼,又和江南錢氏家族連宗,等到錢若宰來到江南任職以後,保州錢家也隨同南下,官商勾結,很快便成為了一方巨擘。
因他妻子出自江南望族,錢若宰的政治立場也和江南東林黨人相近,他便成了江南東林黨人的利益代言人。
大同韓家倒是沒有和人連宗,但韓厲先後出任明州、松江等江南一帶地方的主政官員,他不可能一個人單槍匹馬地出來做官,而是從家族中抽調了許多得力人手,助他掌握官場權勢。
早期,韓厲迫於形勢,娶了醜女金晨為妻,但也因此背靠南安郡王府,在官場上步步高升。
在這個過程中,大同韓家也在江南一帶攻城掠地,連廣陵瘦馬生意也開始涉足了,可見能量很不一般。
韓厲現在決意投靠周進一系,韓家也只能跟著一道行事。
因為他們所聚攏的天量財富,是因為抱上了韓厲的這條粗腿而來,韓厲若是倒下了,韓家財富再多,又有什麼用呢,還不是成為人家案板上的肉包子,供別人拿捏?
因此,韓厲的夫人金晨,在見到韓厲親筆書信的那一刻,便做出了投降周進一系的決定。
不過,金晨畢竟是南安郡王府的嫡小姐出身,不同於韓厲那般貪生怕死,她從小就養尊處優,頤指氣使,也是見慣了世面的人物。
要知道,她作為一個醜女,最終能嫁給玉樹臨風的探花郎韓厲,便是出自她的果敢和堅持,不可能周進一系軍情處人員說什麼就是什麼,想要讓她全力配合,就須得給足她好處。
要不然,韓氏家族辛苦一場,冒了天大的風險,做出了要被殺頭的勾當,最後卻什麼也得不到,財富、權勢不保,是不是太划不來了?
丈夫韓厲作為階下囚,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但她金晨又沒有受制於人,還是可以和周進一系官員商量一番的。
「我可以配合你們的行動。但你們的頭領是誰,我有話對他說。」看過親筆信後,金晨對來人堅決地說道。
「也行,請夫人稍等片刻,我這就去請謝大人過來。」來人躬身說道。
來人走後,金晨仍舊停留在韓府內室之中,她靜靜地坐在雕花梨木椅上,手中緊握著丈夫韓厲的親筆書信。
她心知肚明,丈夫韓厲對她感情一般,但這又有什麼要緊,強扭的瓜雖然不甜,但是解渴啊。
丈夫韓厲說什麼,就是什麼,她金晨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不過儘管如此,她的眼神中仍舊透著一股複雜的神色,有憂慮,有沉思,更多的則是一種決然。
燭光搖曳,映照著她端莊而又堅毅的面容。
金晨深知這封信背後意味著什麼,韓家在這風雲變幻的局勢中,必須做出抉擇了。
投靠周進一系,雖看似是一條明路,但其中的變數與風險,又豈是那麼容易把控的?
別的不說,剛接手沒幾年的廣陵瘦馬生意,還要不要做下去了?以後官紳一體納糧,韓家還要不要繼續兼併土地?
但現在形勢不由人。
她明白丈夫韓厲的考量,也認同這或許是韓家得以延續與興盛的契機,可身為韓家主母,她不能僅憑一封信就輕易應允,她必須為家族謀取更多的保障。
很快,下人稟報說,有一位大人前來求見。
來者是謝希安。
他作為周進一系軍情處特別行動組組長,身負重任,又是周進身邊心腹、軍情處處長謝希平大人的親弟弟,份量是肯定足夠了的。
謝希安此次前來,便是要與金晨敲定韓家投靠之事的細節和條件。
金晨整了整衣衫,深吸一口氣,傳令讓客人進來。
謝希安踏入內室,恭敬地向金晨行禮:「韓夫人,在下謝希安,特來與夫人商議韓家投靠之事。」
金晨微微點頭,示意他起身,目光緊緊地盯著他,緩緩開口:「謝大人,我家老爺的意思我已明白,韓家有意投靠開封新民朝廷,只是,我韓家上下數百口人,多年來的積蓄與產業,不能有絲毫閃失。而且,老爺日後的封賞,也必須有個明確的說法。」
謝希安心中一凜,他深知金晨並非普通女子,在這等大事面前,定是要為家族爭取最大利益。
他微微一笑,和聲說道:「夫人所慮極是。新民帝一向寬厚仁慈,對於投靠之人,自是不會虧待。韓家現有的財富,不受政權更迭影響,也不會讓韓家受到任何勢力的覬覦與侵害。這一點,夫人盡可放心。」
金晨輕輕皺眉:「空口無憑,謝大人可有什麼切實的保證?」
謝希安從懷中取出一份文書,上前一步,遞給金晨:「夫人請看,這是東海寶島主事、基隆子爵張詩興大人和現任松江知府、浦東子爵張應華大人聯合簽署的承諾書,若韓家投靠,現有財富必定不受影響,且事後敘功,韓厲大人當記上首功。」
金晨接過文書,仔細審視,心中稍安。
松江距離開封太遙遠了,來往音信不便,急切之間,也沒法就韓厲投靠開封一事,向新民帝周進請示。
但周進一系兩位子爵聯合作保,且其中一位,乃周進身邊西宮皇后張詩韻的親弟弟,這份承諾自然不能等閒視之。
年幼時,金晨也與張詩韻有過些許交往,知道張家人的特點,便是重然諾,守信用,一口唾沫一口釘,有張詩興出面擔保,哪怕新民帝周進事後不同意,張詩韻也會纏著周進說同意。
「那老爺日後的封賞呢?」金晨繼續問道。
謝希安神色一正:「兩位大人之前說過,韓厲韓大人是今上舊友,又有著進士同年之誼,投靠之後,若立下功勞,所獲爵位至少當與他們這兩位大人相同。二位大人在今上麾下屢立戰功,如今已是位高權重,韓大人的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隨後,謝希安還補充說道,「兩位大人保證,若是韓厲大人事後封賞,所獲爵位不如他們倆,他們將上表請辭,以示與韓大人共同進退之決心。」
金晨沉思片刻,心中權衡利弊。她站起身來,在室內緩緩踱步,裙擺搖曳,似是在訴說著她內心的糾結。
良久,她停下腳步,轉身看向謝希安:「謝大人,我韓家願意賭這一把,投靠開封新民朝廷。只是,希望開封新朝日後能善待我韓家,莫要讓我們失望。」
謝希安面露喜色,連忙行禮:「夫人英明。我們定會不負韓家所託,待韓家投靠之後,我等便是一家人,共同為天下統一大業而拼搏。」
金晨微微點頭,眼神中透著一絲疲憊,卻也有了幾分希望。
從這一日起,韓家便開始暗中籌備投靠周進一系之事。金晨親自指揮,安排家族子弟打點產業,轉移重要財物,同時與謝希安保持密切聯繫,確保每一個環節都不出差錯。
而對於朝堂的徵調命令,韓家更是積極響應,一口氣出動大小船隻十餘艘,兵力上千人,隨同長江水師主力一道行動。
兵部還特意下發通告,表揚韓家忠心耿耿,為皇上分憂,云云。
以至於金晨父親,世襲一等公爵金磊,都親自上門,勸說女兒金晨不要意氣用事。
「你真是糊塗啊。其他名門望族,大都是出三五條小船,幾百名羸弱老僕,純屬虛應差事。你倒好,把家中所有精壯家丁都派上陣了。萬一宏光帝遭受慘敗,事後周進一系對此進行追究的時候,你這不是把韓家都架在火上烤了嗎?」
「莫非父親也認為周進能成大事?」金晨反問道。
金磊沉吟了片刻,鄭重答道,「周進能不能成事,我說不好,但宏光帝陳常寧得位不正,也無經天緯地之才,他的失敗是必然的。你又何必跟著他亂來?」
「我知道,你丈夫韓厲北上公幹,下落不明,你心中有著一口怨氣。但你須得知道,即便韓厲不在了,但你作為韓家主母,也得維護韓家人的利益。你這樣孤注一擲,萬一宏光帝陳常寧失敗了,韓家不就成了陪葬品麼?」
看到父親金磊也對宏光帝陳常寧不看好,金晨心裡非常高興。但韓家投靠周進一系之事,屬於絕密消息,僅限於少數幾個人知道,連她父親金磊,也是不能隨便透露的。
但金晨考慮到,宏光帝陳常寧兵敗之後,倘若回到金陵,很有可能拿韓家人泄憤,她父親金磊,作為韓家的親家公,怕是也難逃干係,便想著過幾天,是不是也要想個辦法,把自己娘家人都一塊兒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