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 章 知遇

  身影沒入沙塵中，漸漸與地平線平行直到消失不見。

  賀月歌怔怔地看著，如今已是正月廿一，海棠正在結朵，小小的，一眼看去，依舊是枯樹萬枝。

  「潤攢溫玉三月開，綠雲後與君相飲。」

  這是她在海棠樹下研磨提筆，輕撫袖衫，為他寫的。

  「小魏將軍，三月海棠花開的時候，可否賞臉樹下舞琴互酌，小敘一番？」

  她還記得是他上一次出征虞刁時說的，最後的最後，是他紅著眼挽留她……

  如今他又要出征了，鎮住了虞刁，還有汗右。

  汗右是個比虞刁稍大的邊境小國， 不過實力卻較為彪悍，汗右兒郎個個英勇善戰，舞刀弄槍，性格也是豪邁如草原漢子。

  這一方小國，在大翊東側，而虞刁在大翊北部，如今已經附屬大翊，簽了盟約。

  汗右東側則是海洋，如今正月，北風依舊強悍，汗右風沙肆起，又加氣溫回升，海水上漲，民不聊生，自然要向西側進攻以保持生活無恙。

  大翊氣候尚佳，海水淹不到，北風被虞刁的高山阻攔，可謂真真是一塊風水寶地，誰不想爭上一爭？

  魏休沐出征，翊寒給他封了個劭威大將的名號，一方面鎮住了臨街四訪對於魏休沐帶傷上戰，而翊寒明知卻依舊應允的不滿，另一方面還彰顯了他賢明垂德的名聲。

  ……

  海棠花開後，就是抽芽發葉，直到綠意盎然，是生機啊！

  可……海棠的花語，本來就是苦戀。

  他這一去，不知歸處是何。

  風又起了，翊寒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後，給她披上一件黑色大氅。

  「沙起了，回吧。」賀月歌身體弱，如今又是換季的時候，這病氣也是極容易纏上她的。

  賀月歌沒有說話，拍開他搭在她腰上的手，逕自往城內走去。

  回宮後賀月歌就病了，期間太后去過幾次，至於妃嬪，去的大多都是走個過場，她進宮後雖被皇上冷落，但也是丞相之女，有些禮數還是要盡的。

  這場病幾乎要了她的命，是翊寒給她下的蠱一直吊著。

  她瘦得很快，臉上沒了光彩，只是單調的蒼白，眼窩凹陷，枯槁得猶如一具沒了生氣的死人。

  翊寒開始來過幾次，但都被她拒之門外，後面就一次也沒來過。

  時光荏苒，月余時光怎奈匆匆，在睜眼與眨眼間忽閃即逝，如今已是三月初了，而邊境那邊，一直沒有消息。

  今日晨露微涼，雨絲纏纏綿綿地下了一夜，外面霧蒙蒙的，紅色的嬌朵在迷霧中忽隱忽現，原來是海棠開了……

  窗前一人身著玉髓錦衣，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眼皮遢拉著，慵懶的躺在美人椅上，憔悴的撐起眼皮看了一眼窗外，嘆息道：「原來三月了！」

  後又兀自折著手中的草螞蚱，叫來彌棠問：「今日可有消息了？」聲音在雨滴聲中淹沒，她問出這話時仿佛已經用了她全部氣力，微微虛喘著氣，臉色愈加蒼白，眼睫也像染了霜般，寡白寡白的。

  彌棠心疼道：「小姐，未曾。」她上前把新的暖婆子塞在她懷裡，又替她重新把蓋毯往上拉了拉。

  賀月歌眼神從窗外收回，手裡依舊在編著草螞蚱。

  彌棠眼睛一紅，浸出淚來，「小姐，你先歇一歇再編吧。要是擔心小魏將軍，那就把身體養好了，我和你一起去雲州找他！」

  雨又大了，窗外站了一道身影，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從窗外伸了進來。

  他把信放在台上，下一秒就不見了蹤跡。

  彌棠疑惑的去拿，送到賀月歌眼前。

  斗轉星移，萬物橫生，世間萬物，命運皆定……

  她眼眸亮了起來，又漸漸黯了下去。若是翊寒知道他的貼身侍衛瀟騰瞞著他給她送信，他該會如何處置瀟騰？

  但是這也算了報了她的知遇之恩。

  當年他母親病重，父親早亡，他與妹妹相依為命。

  母親不願拖累他和阿妹，生生凍死在雪地里……

  沒有吃的，瀟騰只能去給鐵鋪做匠童，那年他九歲，阿妹四歲。

  後來他被匠水灼傷了右臂，失了生計，一夜哀求，最後便遇到了賀月歌。

  當時賀月歌尚且大他兩歲，與翊寒出宮偷游，恰巧被她撞見，她是個心軟的，那時也是下著大雪，看著他跪在雪地里，衣衫單薄，右臂的燒傷觸目驚心，傷口上還鋪了層薄薄的冰，他應當是跪求了許久了。

  賀月歌把他收入宮內做了侍衛，宮內藥好，他的傷很快也就好了。又得翊寒信重，就做了他的貼身侍衛。

  要不是她的知遇之恩，他或許早見不到他的阿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