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至人間地界之時，已是幾日後的傍晚時分。
映入眼帘的是一個破敗荒蕪的小村莊。
落妖妖幼時在皇宮長大，不曾親眼見過村莊，但也在話本和詩詞中讀過。
「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
在落妖妖的想像中，現在這個時間差不多剛好是飯點，村莊裡該是炊煙裊裊，有幾戶人家在門前圍著圓桌邊納涼邊吃飯的景象。
可這座曾經或許常伴著歡聲笑語的村莊如今卻一片死寂。
戰火肆虐的痕跡隨處可見，殘垣斷壁之間，依稀能辨出昔日的家園。煙塵瀰漫，夕陽透過破碎的屋頂，灑在荒涼的土地上。
街道上空無一人，只剩下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的破布和廢紙。
落妖妖走近村莊裡的一些房屋，只見斷壁殘垣，門窗破碎，屋內一片狼藉。
村民們匆忙逃離的身影仿佛還在眼前，他們被迫捨棄了這片世代生活的土地，背井離鄉，尋找一個安全的棲身之所。
田地里，莊稼已經荒蕪，雜草叢生，曾經的豐收景象蕩然無存。
落妖妖的腦海中閃過村民們慌亂逃竄的畫面，她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衣角，聲音中略帶顫抖地問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這裡原是影國的地界。」凌芸拉住落妖妖的雙手，緩緩地說道，「自從令國在霜華之戰中大敗影國，便發動了數十次大大小小的侵略，幾乎讓人間化作煉獄。」
凌芸又轉頭看向破敗的村莊，眼裡閃過一絲痛惜，又接著補充道：「心泉在影國的最北部，我們要先西行穿過最危險的戰亂地帶，到達影國都城玄陽之後再北上，這樣會相對安全一些。」
落妖妖聞言，心中徹底慌了神。
她最不願意面對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可她不明白，父王統治下的影國曾經那樣強盛安定，怎會輕易被侵略到如今的地步？
在她的記憶里，影國和令國以鷺山為界，東西劃分，貿易往來不多，卻也互不侵犯。父王治國有方，還有商將軍坐鎮邊疆，按理說不會輕易戰敗……這其中定有蹊蹺。
落妖妖要趕快回到玄陽一探究竟，父王和商將軍可別出什麼意外才好……
這樣想著，她又拐著彎地向凌芸詢問：「我們妖界之人還需要害怕他們人族的紛爭嗎，這令國究竟有多厲害？」
「聽說令國的新王即位後，與鮫人族有所勾連，也是藉助了他們的力量才能一舉攻下霜華城。」凌芸又開口補充道，「不過我也是道聽途說……」
「鮫人？」一直沉未曾開口的白若珩若有所思地說道，「鮫人族往日偏安一隅，與我狼族相隔甚遠便也鮮少往來。如今既牽扯到了妖界，我也不得不去管管了。」
三人加快了腳程，一路上的茶攤和客棧都空無一人。沒有歇腳之處，他們便決定在日落前趕往城中。
白若珩輕揮衣袖，隱去三人的氣息與身形，用妖力駕起一片白雲，從高空中穿過戰火，抵達玄陽城外。
落妖妖只聽到耳邊的風呼嘯而過，兵器的碰撞聲、號角和鼓聲只那隱約的一瞬便再也聽不到。
「有這法子你幹嘛早不用？」落妖妖差點沒從剛才的騰雲駕霧中緩過神來。
「我不想耗費自己的妖力給你當司機。」話音未落，白若珩微微抬手，就已變換了一套尋常百姓的裝束。
他的銀髮變為黑色，被簡單地束成高馬尾，隨風輕輕搖曳，顯得精神抖擻。身著一件墨綠色的短衫，手臂上是幹練利落的黑色束袖，腰間繫著一條寬大的皮帶，使得上半身微微呈現倒三角的形狀。
他腰間別著一柄長劍，儼然一副少年俠客的模樣。
凌芸也用法術將自己和落妖妖打扮成普通女子，兩人分別穿著淡藍色和淺粉色棉布連衣裙，又偽造了三份通關文牒，就這樣混入了玄陽城。
落妖妖注意到了城外那些渴望得到庇護之所的難民，卻未曾料到城內也有許多乞丐和流浪者。他們或是因戰爭失去了家園，又或是身體在戰爭中留下了不可逆的傷害……
他們的存在，如同影國的傷痕，靜靜地訴說著戰爭的殘酷。
此刻的她沒有能力救助難民，只好緊跟著白若珩和凌芸的步伐，入住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棧，計劃等到深夜再偷溜出去單獨行動。
當月光灑滿寂靜的街道，落妖妖換上便行的黑衣，輕輕推開客棧的後門，身影如幽靈般融入了夜色。
她穿行在昏暗的小巷，努力地回憶著去往難民營的路。
在她十歲那年，父王就帶她去過難民營。
那時的她，還只是一個生活在宮殿深處，對外界苦難一無所知的小公主。
依稀記得難民營里，簡陋的帳篷和搖搖欲墜的小屋擁擠在一起，空氣中瀰漫著潮濕和霉味。孩子們的臉龐被凍得通紅，婦女們圍坐在微弱的火堆旁，用粗糙的手指縫補著衣物。
是父王建立了這樣一個收容所，讓難民們有處可去，還為他們提供了衣食和過冬的炭火。
落妖妖認路的本領向來不強，幼時的記憶又過於模糊。玄陽城的變化翻天覆地，她根本找不到過去走過的路。
她急得快要哭出來，不知道自己用什麼辦法才能回到父王身邊……
就在落妖妖感到無助時，突然聽到一陣聲響。
一個灰頭土臉的小乞丐從街邊店鋪的窗戶里鬼鬼祟祟地翻出來，被落妖妖逮了個正著。
「小小年紀怎麼就學人家偷盜？快把東西交出來，不然信不信我把你抓去報官？」落妖妖拎起小乞丐的衣領不客氣地說道。
小乞丐也絲毫不露怯，惡狠狠地盯著落妖妖，「你只管去報官啊！他官府要是真管事還會是這世道？」
見眼前這人沒有放手的意思，小乞丐張口就要往落妖妖手上咬。但落妖妖反應更加迅速，反手就是一巴掌。
她扯過小乞丐身後的包袱，打開一看，裡面竟只有三四個銅板和一個干硬的包子，估計是從人家還沒來得及丟棄食物中找到的。
落妖妖軟下心來，眼前的小孩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比她流落到妖界之時還要小上一些。他瘦得叫人心疼，身上的衣裳已經分辨不出原本的顏色，腳上穿著不合適尺碼的布鞋。一雙小手上卻布滿了傷痕和老繭，指甲里殘留著泥土和塵埃。
她看著被打了一巴掌臉上還寫滿倔強的小乞丐，低聲說道：「你把銅板還回去，我可以給你錢。」
小乞丐警惕地看著她，「你需要我為你做什麼？」
「帶我去難民營。」
小乞丐轉身翻回到剛剛的鋪子裡，把銅板放回原處，又將自己的包袱重新收拾好，給落妖妖帶路。
落妖妖不解地問道：「那個包子，你怎麼不吃？」
「我要帶回去給我妹妹吃，她快死了。」小乞丐又補充道，「她就在難民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