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真是一點都不挑。
大鬍子默默把這句話咽了回去。
結果並不出他所料。
林見秋確實沒朋友。
作為曾經有頭有臉的大明星,圈子裡的人脈怎麼也不會是介紹他去演死屍的水平。
甚至比龍套還不如。
所謂「老朋友」更像是想故意看林見秋的笑話,才隨手拋來「演死屍」這樣對於前大明星極具侮辱性的提議。
沒想到林見秋是打蛇隨棍上,竟然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我打聽過了,因為演死屍寓意不太好,所以工資相對高一點,只是可惜不是每天都有死屍的戲份。」
林見秋說起來還頗為惋惜,大鬍子無言以對。
「陸哥你要是不想演死屍也有其他龍套群演可以選擇,只要有證能進去,不怕找不到其他合適的,說不準還能有意外收穫一炮走紅。」
大鬍子下意識反駁道:「我現在不想那些事。」
林見秋只是看著他笑。
大鬍子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摸了下自己的鬍子,輕咳了一聲:「你為什麼突然想要去當群演了?」
難道不會覺得尷尬嗎?
萬一遇到曾經同台過,甚至是被他看不起過的演員……
那簡直就是大型社死現場。
考慮到那些「老朋友」的熱情,大鬍子毫不懷疑這種場景最終一定會出現。
而且可能還不止一場。
但顯然林見秋壓根沒有在意過這個問題。
「因為我最近發現另一種賺外快的方式,去影視基地之類的地方最方便了,可惜要有證才能進去,沒想到這麼巧。」
「你說的賺外快的方式就是演死屍嗎?」大鬍子遲疑著問道。
「當然不是。」林見秋路邊報亭買了份報紙,展開其中一個版面向大鬍子展示,微微笑了笑,「黑紅也是紅嘛。」
大鬍子莫名覺得他理解的黑紅一定和正常人的不一樣。
葉氏。
葉臨雲在自己的辦公桌上看到了當天的報紙。
娛樂版塊被攤開在桌上,一眼掃過去就是林見秋那張憔悴的臉占據了最大的版面。
黑眼圈重的堪比大熊貓,眼底血絲清晰可見,仿佛幾天沒好好睡過覺了,明顯神情恍惚。
身上是廉價的路邊攤T恤,胸口的黑紅色印花都褪色了,沾了灰塵,仿佛剛在地上打過滾。
原先戴著的各種價值不菲的首飾也早就在他被趕出去的時候被迫還了回來,就連耳釘也沒忘拆下來,脖頸手腕上都空蕩蕩的。
照片上的人一眼看過去,全身上下也只有「狼狽」和「窮酸」兩個詞可以形容。
被葉臨雲趕出家門之後,林見秋一定過得很不好。
再往下看詳細的報導。
林見秋離開葉臨雲家之後,身無分文,被迫與流浪漢為伍,深夜睡橋洞、白天發傳單,近日更是淪落到進入影視基地演死屍為生,靠著劇組盒飯勉強混個溫飽……
簡而言之,怎一個「慘」字了得。
葉臨雲卻心情舒暢了許多。
網絡上關於林見秋的黑料早就滿天飛,這樣落魄狼狽的傳聞也是傳得有鼻子有眼,但網上一眾營銷號的轉發討論,終究還是抵不上一份紙質報紙報導來得叫人更暢快。
哪怕那只是一份不怎麼入流的八卦小報。
買來報紙的助理敲門進來,捂著手機話筒小聲回復了幾句,瞄見桌上攤開的報紙,瞭然地掛了電話。
「二少爺,我已經打聽清楚了,那天林見秋跟著衛少爺進了次會所之後就自己出來了。之後也沒有再見面,衛少也沒提起過。」
助理一邊反手關上門,聲音壓得很低:「八成是那性林的想倒貼,結果沒落著好,反而惹惱了衛少爺。」
「我還聽見有人說,那之後有人在衛少面前提起過林見秋,他好像還不太高興呢。」
看來之前衛從白當街接走林見秋只是個誤會。
說不準還是姓林的自己故意搞出來的噱頭,如今反倒是自己搬起磚頭砸了自己的腳。
活該。
這就是貪心不足敢跟他耍心眼的下場。
葉臨雲冷哼一聲,又問道:「阿澤那邊呢?」
助理早知道這才是重頭戲,連忙答道:「齊少爺這幾天倒是不怎麼關注林見秋的消息了,早上看到報紙也只是掃了一眼就叫傭人丟了,看樣子也沒有不高興。」
換而言之,看著是氣消了。
葉臨雲鬆了一口氣,隨即冷聲道:「那就這樣吧,林見秋那裡不用盯了,就傳我的一句話過去,以後別讓我在娛樂圈裡看到他了,其他的就看他自己造化了。」
助理點點頭應下,瞥了眼葉臨雲的臉色,才繼續說下去:「還有,齊少爺這兩天還在看衛少的消息,今天還在看他們公司的情況。」
「衛從白那個白痴根本不成氣候。」葉臨雲微微皺了皺眉,「何必這麼在意他。你回去跟阿澤說,我已經跟圈裡人都打過招呼了,絕對不可能有人幫他,過不了多久他公司就要破產了,等著看熱鬧就好了。」
話沒說完他又改了主意:「算了,我一會兒去找阿澤親自跟他說吧。」
葉臨雲心情不錯,看了眼手錶上的時間便起了身。
沒走兩步,他又折返回去,拿起桌上的報紙,準備跟新上任的男朋友分享這份快樂。
與此同時,衛從白的公司。
午休時刻,一群人聚在會議室里吃盒飯,不時拿餘光瞟著坐在另一邊的衛從白,竊竊私語。
「你們看老大那個表情。」
「嘖,不會是心疼了吧。」
「畢竟那圖看起來真的好慘,本來挺帥的臉看起來還挺我見猶憐的,我都要心疼了。」
「要不要告訴老大那張圖其實是P出來的啊?」
「算了吧,他到現在還在為沒能把人挖來公司耿耿於懷呢。」
「還不是太傲嬌主動開口都不肯。」
「人那位一看就是個真大佬,蹲我們公司那可太屈才了。」
「那倒是,一晚上能把所有材料背下來真牛逼,而且明顯就是懂啊,幾個問題專業得把我都問懵了。」
「還不是一開始你看不起人家,一點準備都不做。」
「好好的幹啥不行想不開做花瓶明星啊。」
「大佬的世界我們凡人不懂,老大肯定也不懂。」
「所以我們再說這不是在老大傷口上撒鹽嗎。」
……
衛從白對手下光明正大的討論一無所覺,他擰著眉頭盯著面前的報紙發呆。
正是那份花了大篇幅報導了林見秋一朝失勢之後有多麼多麼的落魄狼狽的報紙。
媒體人的文字煽動性極強,對著那張滿是疲態的臉都能想像出他眼底隱藏著的眼淚。
他都這麼慘了,怎麼可能不想哭?
怎麼可能沒有偷偷躲起來哭?
活該。
大部分吃瓜群眾都抱著義憤填膺的看熱鬧心態,巴不得這個一身黑料的人越慘越好。
唯有衛從白在心底鄙視了八百遍葉臨雲。
說到底林見秋就是個小蝦米,雖說或許有心機了一點,但找替身的是葉臨雲,縱容著他狐假虎威的也是葉臨雲。
一朝找到了正主白月光,葉臨雲便又一點不顧忌舊情,要將這個小蝦米趕盡殺絕。
林見秋或許真是自作自受,葉臨雲的做法也不見得多讓人稱道,只會突顯他心眼小以及曾經找過替身的黑歷史。
換作以往,衛從白只會嘲笑一通葉臨雲,而不會在意林見秋這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但不久之前這個小人物才幫了他的忙。
衛從白剛剛跟聞總正式簽下合同,便再沒有了後顧之憂。
正是在這個時候,衛從白看到林見秋處境困頓的消息,總還惦記著他的人情。
其他人一邊聊天一邊吃完了飯,衛從白面前那份卻分毫未動。
衛從白忽的抬頭問新來的助理:「下午還有什麼安排嗎?」
助理連忙答道:「參觀有合作意向的邵氏旗下的工廠,是上個月定下來的行程,不過目前為止對方還沒有主動聯繫。」
那時候衛從白還在為岌岌可危的公司前途而困擾,好不容易才約到一個對他沒有那麼迴避的圈裡人。
然而對方態度若即若離,幾次約好時間都被放了鴿子,衛從白為了公司才咬著牙認了下來。
衛從白啪的一下合上報紙,站起了身。
「幫我推了。」衛從白穿上外套就匆匆往外走,「我有事出去一趟。」
助理愣了一下,想起來點頭的時候,衛從白已經推門出去了。
其他人對了眼視線,紛紛瞭然。
「去找林見秋了吧。」
「絕對是。」
衛從白真的是去找林見秋了。
報紙上將林見秋最近的狀況報導的很清楚,包括他從兩天前開始進入城西的影視基地當群演跑龍套,還接連演了兩天的死屍,露臉給特寫的那種。
城西的影視基地規矩很嚴格,要當群演也得有關係介紹拿到通行證。
但這條規矩在有頭有臉的大少爺面前就是形同虛設。
衛從白高調地開著跑車進場,守在門口的人認識他,壓根沒敢攔,聽聞來意反而還主動給他指名了方向。
「在東邊那頭,拍宮廷古裝戲的那個劇組,城牆頭上插著紅旗子的就是,群演一般都待在城牆外面。」
城牆是人工搭建起來的舊景,旁邊是一片小樹林,林間辟了小道,連通著幾個涼亭和一個小廣場供群演休息。
衛從白走過去的時候正巧,不遠處林見秋正站在牆角下跟人說話。
林見秋大概是演死囚,一身寬大的白衣,髒兮兮的,邊邊角角都被扯斷了線,看著像是被按在地上摩擦了幾個來回。
臉上同樣也沾著灰塵,東一塊西一塊的污痕,看起來也只有狼狽二字可以形容。
他的眼眶甚至也是通紅的,像是受盡了屈辱,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
衛從白皺起了眉頭,撥開礙事的枝葉走了過去。
林見秋在那一刻抬起了頭,衛從白以為他看到了自己,下意識停住了腳步,不由地想這樣是不是會讓他覺得更尷尬。
然而林見秋的視線飛快地略過了他,看向面前那個人的時候就帶上了笑意,像是面對顧客的標準營業性微笑。
「拍到了嗎?」林見秋一邊問,一邊又一本正經地建議,「要不要再捧個盒飯拍一張?這樣看起來更慘。」
面前的人比了個「OK」的手勢。
林見秋還熱情地指點他:「你要把相機再往上抬一點,那個角度照得更全面一點——對了,你需不需要修圖?後期我也會哦,來一整套可以給你優惠點打個折。」
衛從白:「……」
他就知道,根本就不需要同情這個傢伙!
衛從白扭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