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見秋送走今天預約的最後一位狗仔,還伸手揮了揮,臉上帶著熱情的笑容。
「歡迎下次再來。」
仿佛是達成了什麼友好的合作似的。
戴著帽子和口罩的狗仔伸手比了個「OK」的手勢,轉頭就在手機上給剛拍好的照片配文——
「當紅明星現狀」、「吃不飽穿不暖生活質量直線下降」、「半夜在橋洞裡哭醒」……
林見秋撣了撣戲服上的灰塵,準備回去換衣服。
今天作為群演的戲份早在上午就已經全部拍完了,從中午開始就是額外的「加班」,接待狗仔,按照他們的心理預期擺出各種造型和表情,最大限度地滿足他們的期望效果。
當然是有償的。
走出小徑,衛從白正站在涼亭邊,林見秋一抬頭就正對上他的視線。
「你故意讓狗仔拍那些照片賺錢?」衛從白看起來有些不爽。
「對。」林見秋並不否認。
「為什麼這麼幹?」
「賺錢啊。」林見秋說得有理有據,「比演死屍賺錢快多了。」
他說得坦蕩,一點也不以為恥,衛從白的表情卻有點憋屈。
像是不知道該如何說,卻又十分想抨擊一下這種低劣無聊到讓人難以置信的賺錢方法。
「……你就不能稍微有點骨氣嗎?」
「骨氣又不能當飯吃。」林見秋答得理直氣壯,還反問道,「難道有骨氣就能讓那些人放棄拍我的慘狀了嗎?」
衛從白被問得噎住了。
「他們期待看到那些東西,想方設法也會拍到,我都能演給他們看。我願意配合,他們也願意出錢,各取所需不是兩全其美嗎。」
林見秋一邊漫不經心地說著,餘光掃見別處的人,視線便隨之轉過去。
他笑了一下。
「我還有點事,先走了,衛總慢慢逛。」
衛從白還在憋氣。
林見秋跟他揮揮手便轉身離開了,一步也沒有停留。
他甚至壓根沒想過衛從白是特地來找他的。
衛從白更氣了。
倒也不是氣林見秋無視他,就是覺得莫名的憋屈。
他這麼個風流倜儻家世過人的大少爺在面前,林見秋沒想著跟他結交,倒是寧願跟狗仔合作拍自己的黑歷史?
林見秋是寧願扒開自己的傷口給大眾觀賞娛樂,也不願意來討好大少爺。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其實還算挺有骨氣的。
也可能只是因為舊事而有了心理陰影,便對他們這個圈子裡的人格外防備。
畢竟葉臨雲當初把林見秋帶回去的時候,誰也沒想到最後葉少爺會這麼對他。
也包括衛從白。
衛從白自覺找到了理由,終於覺得氣順了一些。
「衛少爺?」
有個小導演路過,無意間看到衛從白,不由停下腳步,直接調轉了方向,走過來跟他打招呼。
「您怎麼到這兒來了?是來找圈裡哪位朋友的嗎?」
看著小導演堆笑的表情,衛從白興致缺缺地「嗯」了一聲。
除了以前故意跟葉臨雲爭搶的時候,衛從白實際上並不怎麼涉足娛樂圈,對那些光鮮亮麗的大明星也毫無興趣。
倒不如說他只執著於跟葉臨雲抬槓作對這件事本身。
近來他已經決定將重心放到自己的事業上,也並不準備再跟娛樂圈的人有任何牽扯。
小導演跟他沒仇沒怨,也就一面之緣,衛從白不咸不淡地應了兩聲便要走。
恰巧導演的助理匆匆忙忙追上來,小聲說起選角的事。
衛從白無意間聽了一耳朵,似乎是哪個演員出了點問題,暫時來不了了,要換人頂替。
「……還有群演那邊……最近不是那位在,聽到有風聲說葉少爺不准他在圈裡混了,以後最好也不要讓他在劇里露臉……」
助理聲音壓得低,但衛從白對葉臨雲的名字還是很敏感的。
衛從白停住了腳步。
「趙導——」衛從白根據印象叫了一聲。
小導演立刻意識到他在叫自己,連忙抬手打斷了助理的話,抬頭對衛從白笑了笑,透著一丟丟的尷尬。
「衛少,我姓周。」
衛從白:「……」
「……咳,周導。」衛從白清了清嗓子,「我想問一下你們這兒有沒有一個叫林見秋的演員?」
小導演很機靈,一看衛從白的表情,立刻反應過來:「是衛少的朋友嗎?」
衛從白一噎。
當然不是。
那人看他的神情還比不上看到五元鈔票的時候那麼熱情。
相反可以說是避之不及。
但大少爺都格外有逆反心理,你越不讓他做什麼,他就越想要做什麼。
更何況葉臨雲也摻和進來了,衛從白最喜歡看他氣急敗壞的表情了。
機會送上門,也沒有放跑的道理。
於是衛從白只停頓了片刻,就理直氣壯地點頭:「對,他是我朋友。」
「他最近無聊出來體驗生活,我也沒事就來看看他。對了。」衛從白上前兩步,哥倆好似的攬住小導演的肩,意有所指地問道,「不知道你那裡最近有沒有什麼合適的角色空著啊?」
「戲份越多越好。」
以此同時,另一處。
「剛剛那個是衛從白嗎?」大鬍子問道。
「對。」林見秋點了點頭。
「他怎麼跑到這兒來了?公司的事不忙嗎?」大鬍子有些納悶,「不會他也是來看你的熱鬧的吧?」
「那倒沒有,可能無聊了出來散散步。」
「這麼巧?」大鬍子不太相信,還有點悶悶不樂。
他剛拍完戲回來。
在片場,他比林見秋要受歡迎一些。
因為他是跟林見秋一起來的,但是他在葉臨雲那裡查無此人,更沒有被刻意針對,用一用也無妨。
片場大大小小的演員導演也抑制不住人類八卦的本能。
所以即便他寧死不肯剃掉自己的一臉鬍子,特別邀請他到自己劇組裡跑龍套的人也不少。
大鬍子只是抱著賺取繼續流浪的路費的想法進了組,一開始看著這麼多邀約還有些高興。
當群演當然沒有正兒八經的職業演員賺錢,但他預期並不高,辛苦幾日賺到未來幾個月的路費還是綽綽有餘的。
但當他身邊圍滿了打聽八卦的人的時候,他感覺到了困擾。
這世上總是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多。
更何況林見秋以前不太會做人,自命不凡的態度就足以叫人不喜。
等到自以為高高在上的人跌落谷底,就不會缺圍在坑邊幸災樂禍看熱鬧的人。
那些人覺得林見秋只是因為沒了靠山,才只能對街邊的流浪漢頤指氣使。
他們認定了大鬍子也同樣對林見秋心有怨氣,反倒熱情地給他介紹資源,甚至有人直接邀請他去演一個戲份不少的配角。
連試鏡都不需要。
不是單純的出於同情,只不過是想藉此刺激林見秋——
街邊的流浪漢受到的待遇都比他好。
但凡心胸並不是那麼寬廣的人,對於這樣鮮明的區別對待,早晚都會心態失衡,憋屈至死。
大鬍子並不是單純到一無所知的人。
正是因為意識到了那些針對林見秋的惡意,他才越發覺得難受。
生氣,又不知道該沖誰發火。
他這個局外人感受尚且如此憋屈惱火,林見秋身邊圍繞著的惡意與嘲弄只會多不會少。
不過兩天時間,大鬍子都覺得自己快要抑鬱了。
「你為什麼就能一點不在意那些人的話?」大鬍子終於還是憋不住好奇,半是玩笑半是疑問,「要不是我相信科學,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被人掉了包了。」
「因為在意也沒有錢拿。」林見秋答得不假思索。
然後他稍微思索了片刻,又補充道:「不過如果有人願意花重金看我屈辱的表情,我可以給他刻成三百六十五度無死角的光碟供他反覆觀摩。」
可惜敢光明正大提出這種惡趣味的人總是少數。
大鬍子:「……」
不愧是你。
因為這個回答太具有林見秋的個人風格,讓人一時無言以對,以至於大鬍子很快就忽視掉了自己無意間提出來的問題。
樂觀是美德。
或許還是財富的密碼。
大鬍子不由如此感慨道。
這個問題被略過去,林見秋卻花了幾秒鐘岔了進去,迷茫稍縱即逝。
是因為換了個芯子才能如此不在意別人的惡意嗎?
是,也不是。
換做原主在這裡,早在第一天就會因為尊嚴粉碎而崩潰,再也不敢見故人。
若是林見秋在原本的世界遇到這樣的情況……
應對的方式大概也不會與現在有什麼差別。
二十八歲的林見秋,是在被指控謀殺罪而被送上法庭審判的那一刻,也依然能夠冷靜地抓住機會逆風翻盤的人。
現在他就是二十二歲的林見秋。
事實已無法更改,他自然會按照自己的方式活下去。
大鬍子從換衣間出來的時候,林見秋已經在外面了。
不遠處,一個六七歲大的小姑娘站在樹下,仰頭盯著樹梢看。
粉紅色的卡通氣球被卡在樹梢之間。
林見秋手上拿著氣球的線,從樹梢間一躍而下,然後走到小姑娘的面前蹲下,笑眯眯地在她面前攤開了手。
小姑娘從外套口袋裡摸了半天,掏出幾個硬幣和紙幣放到林見秋的手心裡,奶聲奶氣地說了句「謝謝哥哥」。
林見秋才將氣球遞了過去。
「……」
看到了全過程的大鬍子神情複雜地站在原地。
「你要不要臉啊,怎麼連小孩子的錢都要賺?」
有人說出了他此刻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