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見秋走近了些,?注意到地上白色的碎瓣都是大蒜。
不過看起來像是從路邊撿來的,大多又干又癟,其中一小部分還冒出了一小截綠芽。
可以找個盆種起來。
大鬍子從地上撿起兩顆,?親切友好地問他:「要不要嚼兩顆預防一下?」
旁邊茶几上的手機屏幕上播放著「驅鬼的三百六十五種方式」,恰好正說到大蒜的妙用。
林見秋:「……」
原來是這麼個「科學」法。
他先跨過這些大蒜,?走到陽台上先把窗簾拉開。
屋裡頓時亮堂了許多。
大鬍子卻把被子裹得更緊了一些。
林見秋不由問道:「為什麼突然想到要驅鬼?」
大鬍子對他噓了一聲,?壓低了聲音對他說:「這裡可能真的不乾淨,?我也聽到那種小孩子的哭聲了,還有人在外面敲門,?咚咚咚的,結果出去看卻沒有人在外面,?我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沒想到之後又連著好幾次,?只有一次,我看到一個白衣服的是從樓梯上飄下去的……」
他說著下意識咽了咽口水,勉強穩住聲音。
「然後我就下去跟賣菜的婆婆要了點大蒜,?又上網搜了一下怎麼驅鬼……你還別說,?之後就沒聽到聲音了。」
雖說很有可能是心理安慰。
林見秋用一言難盡的目光打量了他片刻:「把自己悶死也是其中一種辦法嗎?」
大鬍子乾笑了一聲:「我只是有點冷……」
他沒好意思說是被嚇得一身冷汗,越想越害怕,最後腿軟到走不動路。
只有裹著被子才能給他一點點安全感。
原本他留在這裡,就是擔心林見秋一個人待在這個「鬼屋」里會出什麼狀況。
結果沒想到林見秋還沒怎麼害怕,?他自己倒是先被嚇得不輕。
實在是丟人。
大鬍子更不願意撒開被子了,?恨不得自己真的悶死在裡面。
林見秋若有所思。
他低頭在自己的舊手機上搗鼓了一下——重啟之後有點閃屏的問題外,?暫時不影響使用。
「你聽到的是不是這種聲音?」
手機里傳來一陣此起彼伏的嚎叫聲,乍一聽似乎跟小孩子的哭喊聲差不多,但交疊在一起的聲音太多,反倒有些失真。
大鬍子下意識一抖,?點了點頭:「好像差不多。」
他裹緊被子凝神聽了片刻,倒是漸漸反應過來:「是野貓的聲音?」
林見秋點了點頭:「這個小區裡面有很多野貓,最近又是春天了,所以……」
什么小孩子的哭聲,八成就是野貓了。
林見秋又走向陽台,拉開窗戶,踩著凳子將身子微微探出窗,大鬍子看得心驚膽戰。
「冷靜啊——」
林見秋只是伸手從窗外側取出一樣東西來。
角落的窗戶上方頓時出現了一個明顯的小洞,壓在邊緣的舊報紙碎屑也跟著掉了下來。
那東西本來已經鬆動了,拿下來並不費力,兩邊通著孔。
「那是什麼東西?」大鬍子不由一愣。
「壞掉的小海螺,或許是看大小合適就用來堵洞口了,不過要是風稍微大一點,一邊嗚嗚地撞窗戶一邊變調,可能就有點嚇人了。」
「你來的時候就發現了?」
「嗯。那時候陽台這邊風聲正好有點奇怪,就注意了一下,不過沒想到這麼容易就能取下來。」
林見秋仰頭看了眼那個空下來的小洞:「回頭拿膠帶封上就行了。」
「那晚上的鬼影呢?」
「對面小天台上有塊破掉的塑料布掛著。」林見秋抬抬下巴示意大鬍子看對面,「昨天晚上我看過,後面的大燈照過來正好能照進臥室里。」
再有風一吹,就更像是飄動的人影了。
不過早上他走得早,大鬍子還在睡覺,他只留了紙條告知他自己要出門,還沒來得及跟他說這件事。
大鬍子聞言呆了一會兒,良久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所以根本就沒有鬼啊。」
「等等,那敲門的是怎麼回事?」大鬍子一口氣又卡在喉嚨里,「而且白天野貓很少叫吧,但我正好那時候就聽到那種聲音了。」
「不是鬼就是人了唄。」
話音未落,就聽得門口又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
林見秋正好剛走到門口準備拿東西,在敲第一下的時候,他就刷得一下拉開大門。
門外的人大約沒有想到裡面的人反應這麼快,對上林見秋的視線之後微怔了片刻,隨即轉身扭頭就要跑。
確實是一身白衣。
林見秋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來人的衣角。
然而外面的人沖得太猛,林見秋被帶得一個踉蹌,一頭撞到了門框上。
「咚。」
一聲悶響可比敲門聲響亮多了。
「唔。」
林見秋伸手捂住額頭。
「啊!」
大鬍子跟著驚叫:「你沒事吧!」
林見秋搖了搖頭,試圖站直的時候卻搖搖晃晃的,乾脆又慢慢蹲了下去,只是一抬頭,額頭通紅,生理性的淚水奪眶而出,眼睛也紅通通的。
看著怪可憐的。
始作俑者也下意識停下了腳步,蹲在樓梯下面兩層台階上,扒著扶手心虛地回頭看。
大鬍子已經慌慌張張地跑出來拉住林見秋,緊張地問他:「要不要緊?要不要去醫院?還看得清嗎?認識我是誰嗎?要不我叫救護車?」
他沒多說一句,樓道里的人蹲得就越低。
最後連頭都快低到台階上去。
她低頭看看下面的樓梯,又偷偷打量了一眼林見秋,咬了咬牙,最終還是慢慢退回去,蹲著身子一點點挪到門口。
「那個……你沒事吧?」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大鬍子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卻還是先去看林見秋的情況。
林見秋蹲在門口緩了一會兒,慢慢搖了搖頭。
除了一時之間有點暈,好像暫且沒什麼大礙。
見他確實沒事,大鬍子才稍稍鬆了一口氣,扭頭才注意到旁邊蹲著的是個年輕女人,火氣下去兩分,但還是有幾分惱怒。
「剛剛就是你一直在我們門口敲門的嗎?惡作劇有這麼好玩嗎?知不知道這種行為很惡劣啊?!」
一向好脾氣的人發起火來反倒更叫人害怕。
年輕女人一開始還嘀嘀咕咕地抱怨著什麼,但很快就在大鬍子的怒視下閉上了嘴巴,心虛地低下了頭。
「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嚇嚇你們,讓你們主動搬走而已……」她小聲解釋道。
「之前鬧鬼的傳聞也是你搞出來的?」林見秋揉著額頭問她。
女人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
大鬍子剛壓下去的火氣噌得又上來了,音量都提高了不少:「你知不知道有人被你嚇到心臟病發進醫院了!」
女人忍不住辯解了一聲:「明明是那個男人自己做賊心虛……他以為是他老婆在外面抓他,結果自己匆匆忙忙爬起來就躲到柜子里,結果憋氣太久又被嚇到,就進醫院了……」
大鬍子瞪她:「那之前的老人總不是做賊心虛了吧!萬一他心臟也不好怎麼辦?」
女人一時語塞,低著頭有些垂頭喪氣。
林見秋一直在一旁打量著她,女人看起來也不過二十來歲,一身白衣應該是為了嚇人刻意換上的,衣擺沾了灰塵她也毫不在意,眼下一圈青黑也不知道是自然形成的,還是手動添的妝,但眼底的疲憊與失落顯而易見。
「你是第一個說這裡鬧鬼的人吧。」
「嗯。」女人有氣無力地點點頭。
「為什麼那麼說?」
「那時候我在吃藥。」女人抓了抓自己的長髮,不是為了梳理,而是略感煩躁地往下扯,「要吃多了就會有幻覺……我以為是她回來了……」
「那之後為什麼要裝神弄鬼?」
「我、我本來也不想的……那時候我因為情緒問題搬出來,後來隔了一個月想再搬回來,房東就不給搬了,一開始那個老人我只是悄悄跟他說過這裡面鬧鬼,其他的我也沒做什麼了……後來那個偷情的才是故意嚇他,沒想到那麼不經嚇……」
「你是想搬回去?」
女人搖了搖頭:「一開始是想搬回去,後來我存了一點錢,想把房子買下來,但是房東不肯賣……我就想到了這個辦法……」
「因為鬧鬼的傳聞,現在這裡沒有人敢租了,房東怕把房子爛在手裡,賣出去總比一直租不掉好,而且我、我……我也沒那麼多錢,就因為說鬧鬼,我才勉強買得起……」
她抬頭看了兩人一眼,又心虛地低下頭,聲音越來越小:「房東這段時間已經動搖了,本來你們要是不租的話,我說不定就能直接買下來了。」
所以這次她沒有等到半夜,而是白天就開始上門「工作」了。
但她心裡知道這是不對的。
長久以來壓抑著不安,在林見秋被撞到的那一刻就瞬間爆發了。
她眼眶微微泛紅了,兩手像小學生一樣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不敢亂動分毫。
大鬍子最看不得女孩子哭,見狀也不由手足無措,語氣也下意識變得溫和了一些:「那、那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啊?」
如果說只是為了要這個房子,那也太過分了。
但是雲城那麼多房子,為什麼非這個不可呢?
女人哭了。
眼淚像是開了閘的洪水,洶湧地奔流而下,怎麼也止不住,她手忙腳亂地抹著眼淚,卻因為哭得太狠,腿一軟便坐到了地上。
她也不在意,乾脆就放開了聲音哭了起來。
好在這個點還沒到下班的時候,樓上下都沒有人,才沒有引來其他人的圍觀。
林見秋按了按額頭撞到的位置,覺得有點頭疼。
大鬍子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裡掏紙巾,但又怕對方嫌棄,便僵在原地,有些無措地看著她。
好在女人發泄了一通之後,漸漸轉為小聲的抽噎,慢慢講起她自己的故事。
她以前有個同性戀人。
兩人就是在這個屋子裡確立了關係,並且在一起同居了幾個月的時間。
但是因為家庭、學業、工作的壓力,兩人漸漸開始出現爭吵。
女人本是更年長的一方,總是主動退讓一步。
可時間久了,她也覺得疲憊,終於有一天忍不住說了分手的話。
那只是一時氣話,她知道自己冷靜後還是會覺得後悔,再去挽留。
但她卻沒有機會了。
那天她並不知道她的女友被父母強行綁著去跟男人相親,並且在酒店裡開好了房間。
年輕氣盛的小姑娘反應過來之後,偷襲了男人跑出了房間,她第一反應就是跟年長的戀人求助,可說得含糊不清,戀人便以為她又在無理取鬧。
一句分手說出了口,後面是追上來的父母和相親對象,小姑娘頭也沒回地從樓上跳了下去。
那消息對於女人而言無異于晴天霹靂,更讓她覺得痛苦的是,當她想去祭拜逝去的戀人的時候,卻被對方的父母擋在門外,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什麼髒東西。
女人漸漸崩潰了,整日裡精神恍惚,好幾次坐在窗台上就要往下跳。
在某一日她突然驚醒過來,出於自救的本能去看了醫生,然後她就開始吃藥了。
她情緒漸漸平復下來,理智重新回到身體裡,卻時不時出現幻覺,總覺得那個出租屋裡會有戀人的亡魂回歸。
在搬出去之後,她時常午夜夢回,想起來就是那個小房子裡的場景,她們在那裡度過了在一起之後的大部分時光,能夠想起來的回憶幾乎也都是明媚而快樂的。
那也是她的戀人最後留給她的一點念想。
所以她開始絞盡腦汁,想要把那個房子買下來。
聽完故事,林見秋若有所思。
大鬍子則有些唏噓,漸漸便心軟了。
他抬起手,想拍拍女人的肩安慰她,卻又在半道想起她的性別,又僵在原地,假裝不在意地揮了揮。
「她肯定也喜歡你能好好生活下去的。」大鬍子勸說道,「你的人生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女人還在小聲抽泣著。
大鬍子遲疑地看了林見秋一眼:「那……這件事不如算了?不鬧鬼就是好事了,她也確實可憐……」
林見秋打斷了他:「但她也確實差一點就嚇死人了。」
大鬍子一時語塞,想要辯解卻也找不到合理的理由:「可是……」
林見秋接著說道:「那就告訴房東吧,畢竟他才是直接受害人之一……至於原不原諒,那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事。」
大鬍子把剩下的話咽回去。
這也是事實,女人雖然經歷很可憐,但她也確實做了錯事。
不能因為可憐就能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但大鬍子還是忍不住小聲嘀咕了一句,帶著十成的不解:「現在這個世道了,怎麼還會有這樣的父母呢……」
「時代發展得再快,也總會有這樣的人。」林見秋說著伸手摸摸口袋,摸出手機來不由怔了怔,「嗯?」
大鬍子問道:「怎麼了?」
林見秋看看手裡的舊手機,按了按眉心,有些無奈:「又沒電了。」
他起了身朝屋裡走:「我先去充個電。」
葉家。
葉臨雲和齊越澤吃了一頓拘謹的晚飯。
拘謹的主因在於大哥葉懷霜回來了,而且他表現得比平時還要沉默。
葉臨雲不由地拼命回憶自己最近做了什麼有可能會惹到大哥的事。
結論是沒有。
他哥壓根就不關心他的私事,今天葉父葉母不在,葉懷霜回來僅僅只是為了拿一份舊資料。
因為家裡的阿姨正好做了晚飯,看到葉懷霜在,自然就熱情地招呼他留下來吃完晚飯再走。
葉懷霜暫時不忙,便留了下來。
但吃飯的時候,葉懷霜也明顯心不在焉。
他時不時盯著手機看兩眼。
等到吃完飯就更是抱著手機不撒手了,也沒有玩什麼遊戲,只是時不時抬起來看一眼時間和通知欄。
像是在等什麼電話似的。
葉臨雲老老實實地跟齊越澤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他們倒是想搞點其他的娛樂活動,但葉懷霜就是他們戀愛生活中一道濃重的陰影。
這人不解風情,而且極度耿直,面無表情地掃視過來,瞬間就能在正打得火熱的兩人腦袋上兜頭澆下一盆冰水。
葉臨雲最多只能跟齊越澤小聲咬耳朵:「也怪我哥從小到大沒談過戀愛,一心就奉獻科學了。」
齊越澤問道:「你很希望大哥談戀愛?」
「那當然。」葉臨雲不假思索地答道,「他要是談戀愛了,肯定就沒時間管我了,而且,他現在這麼不解風情就是因為沒體會過戀愛的滋味,所以不能感同身受,說不定談戀愛之後也能對我寬容一點……」
齊越澤注意到葉懷霜在離開前,又遲疑著撥打了某個電話。
電話沒打通,忙音提示對面似乎關機了。
葉懷霜臉色是一貫的面無表情,倒也看不出來是生氣還是不高興。
但顯然還是在意的。
齊越澤不由問道:「你大哥現在這個反應,是不是碰到什麼在意的人了?」
他沒把話說得太滿,葉臨雲扭頭看一眼卻十分篤定。
「他肯定是對人家有好感,這麼一副焦灼的樣子。」葉臨雲不由笑了笑,「就是不知道哪家的姑娘了,回頭我打聽打聽,說不定還能撮合一下。」
「萬一大哥沒那麼喜歡呢?」
「那也不虧,以前我可從來見他這麼上心過,飯都不吃就盯著手機看了,說不喜歡鬼才信。」
葉臨雲說得信誓旦旦,齊越澤卻總覺得有些許不安。
恰好葉懷霜走過來打招呼:「我先回實驗室了,等爸媽回來,你記得跟他說一聲。」
他一邊說著,一邊又下意識看了眼手機。
還是沒有任何回音。
他略有些失落地移開視線。
齊越澤無意間抬頭,卻恰好看到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名字——
「林見秋」
齊越澤:……
齊越澤:???
作者有話要說:葉臨云:……有一萬句髒話想要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