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2024-08-23 22:32:27 作者: 九斛珠
  驛站之內,燈火通明。閱讀

  隨同太子謝珩前來的那位神秘姑娘又被劫走了,據侍衛回報,劫走她的又是賊心不死的西胡人。隨行官員被驛站的動靜所擾,都從夢裡驚醒,出來瞧瞧,聽見這消息時面面相覷,各自心驚。

  謝珩立在堂前,臉色陰沉,顯然為此惱怒。

  追捕賊人的侍衛派出去了不少,卻還都沒有回音,驛站之內鴉雀無聲。

  忽然有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韓荀快步進入,臉色頗為焦急。

  謝珩見狀,轉身進了旁邊靜室,壓低聲音,「何事?」

  「殿下,傅伽羅那邊出事了!」韓荀湊近,低聲道:「杜鴻嘉發了哨鳴示警,必是中途出了意外,原先安排的人手恐怕難以應付。陳光和岳華都隨同護送,他既然示警,想必十分棘手。」

  謝珩面色微變,「誰的人?」

  「西胡。」

  謝珩聞言,眸中霎時堆積了濃雲。韓荀見他似要出去,情急之下一把揪住他的袖子,「殿下去做什麼?」

  「救人。」

  「殿下!」韓荀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是這般反應,將他袖子抓得更緊,聲音低而急促,「杜鴻嘉、陳光、岳華都在那裡,另外還有二十名侍衛,他們都難以應付,必然是對方來勢兇狠,極難對付。殿下身負議和的重任,決不能以身犯險!微臣來報這消息,只是想請示殿下,我們是不是該撤了人手?」

  「撤了人手?」

  「殿下此行帶的人不多,若是損傷過重,對殿下有害無利。不管北涼和西胡為何盯著傅伽羅,她再要緊,還能抵得過家國大事?何況今晚的動靜這麼大,北涼若真心想要傅伽羅,聽說她落在西胡手裡,必然不會善罷甘休。屆時他兩國相鬥,咱們坐收漁利,豈非上上之策?如今騎虎難下,情勢緊急,殿下應當順水推舟,放任傅伽羅被西胡劫走!」

  「先生言之有理。」謝珩聲音沉悶,就在韓荀鬆了口氣時,忽然甩脫他的手臂,大步朝外走去。

  韓荀大驚,追隨而出,「殿下!」

  謝珩腳步飛快,轉眼就已立於廳中,朗聲道:「今晚驛站之事,悉聽韓荀調度,違令者隨其處置。戰青——隨我走!」他大步朝外,飛身上了馬背,不待韓荀再說什麼,已然絕塵離去。

  韓荀匆匆追出去,卻早已不見他的蹤影。

  *

  曠野之間,夜風漸冷,天上雲層愈積愈厚,漸漸遮住月亮。

  伽羅緊緊伏在馬背,極力將自己縮作一團。

  杜鴻嘉、陳光和岳華與隨同而來的近二十名侍衛肩背相接,將她護在正中。

  而在外圍,百餘名西胡人各執彎刀,攻勢兇狠。他們顯然訓練有素,不止身手利落兇狠,相互配合得也極好,雖有謝珩精挑細選的侍衛阻擋,卻還是漸攻漸近,將圈子壓得越來越小。

  北地深夜的風冷颼颼的刮過臉頰,冰涼入骨。

  伽羅伏在馬背,手中握著謝珩給的匕首,鼻尖竟自沁出細汗。

  駿馬在激戰中受驚,在原地團團亂轉,伽羅一顆心吊在嗓子眼,瞧著那些刀影劍光,心驚膽戰。兇猛的圍攻下,侍衛們應付得越來越吃力,彎刀劃出傷口,有血滴濺來,落在伽羅的臉上,溫熱濡濕。

  她緊緊的握著韁繩,猛然聽見遠處有極低的唿哨響起,迅速逼近。


  伽羅不知來者是敵是友,卻見侍衛們陡然煥出精神,分了數人,往唿哨的方向聚集。

  不過片刻,勁弓破空的聲音傳來,在西胡人的慘呼中,有人縱馬馳來,從侍衛拼力破開的豁口中闖入。他的身體伏得極低,一身漆黑的衣袍獵獵鼓動,經過伽羅身邊時一把將她勾入懷中,搭在他的馬背上。

  伽羅方才被繞得頭昏眼花,倉促中但見一柄漆黑的鐵扇揮舞,從扇柄突出的利刃挺在前面,果決而迅速的沖開阻攔,於飛濺的鮮血之中,突出重圍。

  杜鴻嘉與戰青聯手善後,攔住意圖追趕的西胡人。

  身下的馬疾馳如風,顛得伽羅幾欲嘔吐,而刀劍聲卻迅速遠去了,最後只剩風聲在耳邊呼嘯。

  *

  伽羅再次觸到地面時,只覺天旋地轉。

  雖然曾在淮南學過騎馬,卻從未這麼快的疾馳飛奔過,更何況還是胸腹向下的搭在馬背。即便那人在脫離危險後拎起她,讓她能靠在他胸膛前騎馬,五臟六腑卻還是顛得幾乎錯位,難受之極。

  她不自覺的蹲在地上,雙手按著地面,極力緩解不適。

  那人也蹲身在側,沉默不語。

  好半天伽羅才緩過勁來,側頭望過去,殘留的暈眩中,終於看清他的面容。

  「殿下!」她的驚訝溢於言表,瞪大眼睛將謝珩看了片刻,察覺失禮,忙又垂眸。而後,她看到了身側那匹倒地氣絕的馬——雄健的體格,油亮的皮毛,後臀上的彎刀卻冰冷醒目,傷口處血肉外翻幾乎露出森森白骨,腿上顏色也極深,恐怕是負傷疾馳後失血疲累而死。

  她知道這是謝珩的坐騎,平日威風凜凜,此時卻傷得觸目驚心。

  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伽羅指尖發顫,咬了咬唇,低聲道:「多謝殿下。」

  謝珩不語,昏暗的天光下,看到她臉上終於恢復了稍許血色。

  他不再理會她,轉身將馬臀上的彎刀挨個除去,而後解下外袍,罩在馬身上。外袍厚實足以擋風,裡頭還有件薄衫,不至於露出裡衣,只是畢竟單薄,輕易讓夜風灌入。他半點都不覺得冷,將手按在馬頸,緩緩撫摸,頭頸低垂著,暗夜裡看不清表情。

  伽羅不知該說什麼,見夜風吹得外袍翻起,就地尋了幾塊石頭,小心壓在外袍邊緣。

  「明日請人葬了它嗎?」半晌,她輕聲問道。

  「嗯。」謝珩往馬頸上輕拍了拍,而後起身,「走吧。」

  伽羅依言跟著他,舉目四顧,但見郊野昏暗蒼茫,寂寥空曠。她辨不清方向,更不知該去往何處,只能深一腳淺一腳,緊緊跟在謝珩身後。

  天上有雨絲飄落,漸漸打濕衣衫。

  行了兩里路,眼前是寬闊的河面。

  謝珩低低打個唿哨,不過片刻,便有艘小船在夜色中悄然劃來,停在岸邊。

  撐船的是位漁翁打扮的老先生,對著謝珩施過禮,恭敬請二人登船入艙。

  艙內一燈如豆,被透隙而入的夜風吹得微微晃動。

  伽羅緊跟在謝珩後面,到了光亮處,才見他衣衫顏色暗沉,手背上有血跡蜿蜒,必是方才激戰中負傷。眉心微跳,她當即道:「殿下受傷了!」說罷,取了錦帕,打算幫他包紮。

  謝珩卻淡聲道:「無妨。」


  他的臉色陰鬱,伽羅本就懼怕他,見狀不敢再放肆,只好在角落坐下。

  謝珩若無其事的收手入袖,朝那老先生吩咐了幾句,便靠著艙壁閉上眼睛,神情卻是緊繃著的,顯然不是真的養神睡覺。這一路行來,即便他不肯說話,伽羅也能看得出,那匹馬的死令他甚為痛心,而至於她這個導致駿馬身亡的累贅,他必定也是甚為反感吧。

  她垂眸絞著衣袖,識趣的閉嘴不語,連呼吸都刻意放輕了。

  夜雨淅淅瀝瀝的落在水面船身,時疾時緩,輕微的水波聲里,小船微晃著前行。

  伽羅扣著弦窗望外,烏雲遮月,蒼穹如墨,遠近皆是漆黑一片,唯有艙中燭火微弱,隱沒在深濃的夜色中。從方才的激戰驚魂到而今的靜謐悄然,隔了不到半個時辰,回想起來,那慌亂的記憶卻如同隔了薄紗,漸被河水沖遠。

  她靠在艙壁,對著夜色出神。

  *

  伽羅不知道她是何時昏睡過去的,醒來時身上溫暖,蓋了件薄毯。

  她半睜眼皮,四顧船艙,便見對面謝珩沉默坐著。

  雨早已停了,天光微亮,照得艙內朦朧。船身偶爾隨波晃動,透過半掩的艙門望出去,外頭青草被雨洗得清新碧綠,在晨風中微晃,顯然是已繫舟在岸邊。昨晚那撐船的老先生披蓑戴笠盤膝而坐,背影略顯寂寥,像是隱沒在清晨的霧氣中。

  伽羅眯了眯眼睛,半撐起身子,再度看向謝珩。

  他依舊保持著端坐的姿勢,眉目低垂,瞧向掌中之物。他原本是極警惕的人,在淮南數年磨礪,稍許風吹草動都能輕易察覺,此時卻仿佛完全未察覺船艙的動靜,只管靜坐出神。

  燭火已然微弱將熄,朦朧天光之中,只往他臉上投了極淡的光。

  伽羅見過他的隱忍、憤怒、冷漠與仇恨,卻從未見過此刻的神情——眼眸低垂著,臉上不似平常緊繃,就連那兩道劍眉也沒了平素的冷厲氣息,從她的方向瞧過去,他的神情竟似哀傷,若有緬懷之意。

  這樣的謝珩很陌生,讓伽羅不知該如何應對。

  她保持著半仰的姿勢坐了片刻,忽然很好奇緣由,不由看向他手中。

  溫潤的羊脂玉佩雕琢精緻,靈芝花紋無比熟悉,更熟悉的是那半舊的香囊流蘇,獨一無二。他掌中的竟是她的玉佩!那玉佩一向被她精心收著,他是如何取到的?他對著玉佩沉思,又是什麼緣故?

  伽羅詫然望過去,謝珩也正好抬起頭來。

  四目相對,各自怔住。

  他眼神中沒了往日的冷厲鋒銳,如平靜而蘊藏暗流的潭水,很陌生,卻瞬間印在腦海。

  伽羅一時間忘了說話。

  片刻之後,她才清清喉嚨,率先開口,「這玉佩……」她還未說完,謝珩低頭瞧一眼掌中玉佩,旋即迅速拋向她懷中,仿佛那是個燙手山芋。拋完了又察覺這反應過於激烈,如同做賊心虛,便別開目光,道:「它自己掉出來的。」

  「嗯……」伽羅應了聲,目光卻還落在他的臉上。

  掌中玉佩溫熱,她托著它重新送到謝珩面前,低聲道:「殿下認得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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