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2024-08-23 22:32:27 作者: 九斛珠
  謝珩極快的掃過玉佩,並未應答。

  伽羅卻尋到了微渺的希望,當即起身半跪在艙內,湊得更近,「殿下真的認得它?」

  「與故人之物相似。」謝珩道。

  「當真?殿下能否告知民……」她看到謝珩微微皺眉。數日觀察後,伽羅發現,每回她恭恭敬敬的自稱民女時他都會皺眉,為免惹他生氣,伽羅生生咽回話頭,頓了頓,誠摯道:「當年的救命之恩實為深重,這幾年我總想致謝,時刻未忘。況這枚玉佩本就是他的,當日我無意中摘走,本該物歸原主。殿下若是當真認識他,能否告知?」

  謝珩看向艙外,語氣冷淡,「他已死了。」

  「死……」伽羅愕然,唇邊笑意立時凝固。

  那人竟然已經死了?

  她還記得那日湖水冰涼,掠水而來的少年卻身姿矯健,氣度非凡,怎會輕易身故?

  捧著玉佩的手僵在那裡無所適從,她瞧著謝珩的側臉,漸漸信了。方才醒來時,他正瞧著玉佩緬懷,想必也是想起了那位故友?應當是的,他的神情騙不了人。

  心中稍稍燃起的希望被掐斷,數年的願望執念落空,這結果令她詫異,漸而悲傷。

  半晌,她將玉佩輕放在謝珩膝頭,「這回進雲中城,我未必還能再回去。殿下既然與他是故人,方才緬懷,想必交情頗深,能否將這玉佩歸還給他?民女冒昧,懇請殿下能在墓前代為祭杯薄酒。」說罷,屈膝跪在艙內,端正行禮。

  謝珩面色怪異,將玉佩收入掌中,看到她容色哀傷憂愁。

  玉佩能重回掌中固然是意外之喜,可在墓前代為祭酒……他看著伽羅,見她眼中淚光盈盈,顯然頗為傷心。

  謝珩別開目光,道:「也未必是死了,只是斷了消息。若有機會,我會轉交玉佩。」

  伽羅詫然,面色幾番變幻,最終道:「多謝殿下。」

  謝珩面不改色的將玉佩收入懷中,岔開話題,「西胡那邊,你作何打算?」

  「我想回去,到雲中城見北涼的鷹佐王子。」提起這茬,伽羅坐回去,正色道:「昨晚西胡派那麼多人截殺,著實令人心驚。此處是咱們的地界,那麼多西胡人潛藏進來,想必費了不少功夫,也可見西胡王室有多重視。鷹佐要我去議和,必定也與此有關。殿下不妨如常帶我過去,或許能探明其中原因。」

  謝珩覷她,「到了鷹佐手中,恐怕有去無回。」

  「我知道。」

  這一帶比起京師的繁華、淮南的溫軟,已顯荒涼,北涼所居之地必定更加難熬。況北涼風氣彪悍,與南國截然不同,伽羅自幼嬌養,又以議和的卑屈身份前往異鄉,到那裡會受多少苦,可想而知。

  「我非去不可,否則永無寧日。」伽羅已拿定主意,壯著膽子看向謝珩,「虎陽關之敗後,百廢待興,殿下必定也想儘快停息戰事,理清朝政,還百姓個清平盛世。我雖身份卑微,卻也盼著這一日。到北涼後,我若能探得背後情由,必定設法告知殿下,或許會對殿下有所助益。只是斗膽,想求殿下一事。」

  「說。」

  「我府中已被問罪,此為朝廷裁決,伽羅不敢置喙。不過我父親向來安分守己,在丹州為官時愛民如子,十分勤勉,從未做過惡事。他如今生死未卜,還望殿下能寬大為懷,若有我父親的消息,可施以援手。」


  謝珩道:「量力而為。」

  「還有我外祖母……」她忐忑的偷覷謝珩臉色,見到他目光陡厲。

  伽羅捏緊衣袖,續道:「外祖母素來安分,終日禮佛,教導我須寬仁待人。昔日在淮南的事,她雖未能勸阻,到底不曾參與半分。她老人家年事已高,殿下若能施恩寬宥,民女感激不盡!」

  謝珩不語,半晌方道:「若換了你,會寬恕高家?」

  「冤有頭債有主,外祖母與那些事無關!」伽羅道。

  謝珩未置可否。

  兩人各自無言,艙外天光漸明。

  河面上朦朧的霧氣散開,陰沉的天氣里辨不清時辰,唯有風拂動岸邊茅草。

  謝珩倏然起身,出艙登岸,踩著濕淋淋的草地快步走遠,最終在林中駐足。

  他的身影半隱在清晨的霧氣里,挺拔而孑然。

  *

  杜鴻嘉和戰青帶人沿河而下,尋到謝珩和伽羅時,天光早已大亮。

  昨夜幾乎折騰了一宿,眾人騎馬折返,於客棧中匯合。

  待趕到雲中城時,早已月上柳梢。

  兩國議和,需安排的事情頗多。謝珩用完飯後便格外忙碌,隨行眾位官員也都待命,唯獨伽羅清閒,被安排在安靜的客房中,無事煩擾。她昨晚被折騰得渾身疼痛,又顛簸了一路,此時骨架都快散了,於是要了熱水,在其中沐浴。

  嵐姑幫她洗了頭髮,慢慢擦拭,眉間卻都是擔憂,「……北涼那是什麼地方,姑娘身子嬌貴,哪能沒人跟著?吃飯、穿衣、行路,樣樣都會比從前辛苦,我陪了姑娘這麼多年,怎可丟下姑娘。就算姑娘不帶我,我也得想法子跟過去。」

  伽羅在水聲轉身,握住她雙手,笑著安慰,「殿下會安排岳華隨我同去,不必擔心。」

  「岳華去做什麼,姑娘比我還清楚。說句不敬的話,殿下派她去,還不是想盯著姑娘?當日兩家結仇那麼深,他哪會安好心。何況岳華是東宮的侍衛,等送姑娘過去,說走就走了。到時候姑娘孤身一人,該如何是好?」

  伽羅一笑,抿唇不語。

  謝珩的心思她捉摸不透,但他會派岳華前往,未必是歹意。只是無憑無據,難同嵐姑解釋。

  嵐姑轉而將她的手捧在掌心,「姑娘都能吃的苦,我難道會害怕?別多想了,待會我給姑娘揉揉手腳,早點睡下吧。不管怎麼說,咱們總得養好身子。」

  經嵐姑一番按摩,夜間倒睡得頗沉,次日伽羅醒來,精神奕奕。

  用過飯後靜坐屋中等待宣召,半天也沒動靜。往外問了問陳光,才知道那鷹佐王子昨日有急事出城,入夜才能回來,議和的事推到了明天。

  謝珩沒說什麼,只命眾人休整。

  伽羅在屋中坐了一整日,思前想後,將隨身多年的長命鎖解下,暫時託付給了杜鴻嘉——那長命鎖外形雖無特殊處,卻有了年頭,像是代代相傳,那是娘親留下的物件,外祖母都格外珍重。伽羅隱約覺得,它或許會與西胡有關。此行前途叵測,她自身都難保,何況此物?將它暫時託付給表哥,會妥當許多。

  至傍晚,伽羅被帶過去一同用飯,眾官環衛之下,規矩沉默的吃完。

  臨走時,謝珩卻口稱有事,留了陳光在那邊吩咐,只叫岳華陪伽羅回去。


  岳華三十來歲的年紀,頗為貌美,加之有股習武的英氣,更與旁人不同。只是她不苟言笑,待伽羅也只是依命護衛,不曾露過半分笑容。

  因陳光先前自愧失職,待伽羅和善過兩日,嵐姑便捏著那機會套近乎,得知他竟與嵐姑當年走失的幼子年紀相若。兩人因之更添幾分好感。陳光自幼失慈,大抵是覺得嵐姑與他母親有相似處,待之格外和善,也願意將些不太要緊的事情說給嵐姑。

  據說這岳華幼時曾被道觀收養,練得一身好功夫。後來嫁過人,又不知為何與夫君決裂,流落淮南時被惠王收留,深居簡出,性子冷硬不近人情。

  不過她的身手著實出眾,莫說能碾壓陳光,就是跟杜鴻嘉等人比起來,也不遑多讓。

  伽羅對岳華頗為好奇。在她記憶中,大約九歲那年,她還住在京城的府邸,有一日聽僕婦們議論,說大伯被下屬官員送了個美姬,容貌出眾。她在後園遊玩時,也曾遇見過兩回。只是後來那美姬消失得無影無蹤,就沒放在心上。

  而今跟岳華相處數日,倒覺得她跟記憶中那美姬有些相似。

  只是記憶模糊,岳華又終日寡言少語,伽羅自然也不會去探究了。

  兩人沉默著走過遊廊,又有侍衛趕來,說謝珩有事急召岳華。

  岳華得命,讓那傳令的侍衛照看伽羅片刻,當即匆匆走了。小侍衛不知伽羅與謝珩的舊怨,見謝珩派了得力的人護衛,只當伽羅是貴重要緊的人物,對伽羅反而恭敬。

  這驛站近日只供議和所用,閒雜人皆被驅出,裡頭格外空蕩。

  伽羅走得慢,才繞過拐角,忽聽身後有人叫她,轉過身去,竟是彭程。

  他的步伐極快,匆匆趕過來,說有要事與伽羅商議,讓那侍衛迴避。侍衛身份低微,哪敢違抗鴻臚寺卿的命令,當即躬身退到不遠處。

  彭程旋即向伽羅道:「明日即將議和,不知傅姑娘有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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