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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祁看著眼前少女茫然無措的眼神,有一剎那的害怕和恐懼湧上心頭,蔓延至全身。
她的手裡還緊緊攥著那兩樣好不容易找回來的東西,緊緊地攥著,指骨用力到發白。
仿佛在攥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少女的面容是如此絕望,可是她的聲音卻是平靜到讓人窺覷不到她內里真實的情緒。
這一刻,封祁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她,卻是又不得不面對她。
想起過往種種,他只能暗罵自己一聲「混蛋」。
原因無他,身為她的叔叔,他的確是沒有將她照顧到位,以至於發生了現在這樣的事情。
葉嶢見他遲遲不回答,面上也有遲疑和為難,幾乎能猜到自己回去之後會面臨怎樣的局面,無非是又以工作繁忙為藉口,將她轉託給相熟的人代為照顧。
她仿佛是一件物品,沒有感情沒有思想,以她未成年為藉口,他們想怎麼樣就怎樣,隨意主宰她的人生。
這樣的生活她真是不想再過了,離開這裡之後去哪裡都好,她都不想再這樣了。
回想起近一年的生活,簡直如噩夢。
「不會再丟下你了,祁叔叔向你保證,如果再丟下你的話,祁叔叔就是小狗,不,連小狗都不如。」
封祁看著她眼裡的神采逐漸暗下去,覺得自己必須要說一些什麼做一些什麼去挽回現在這樣的局面,是他做錯了事情,他必須要勇於承擔,彌補錯誤。
葉嶢聽了之後,也只是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那雙靈動的小鹿眼裡沒有表現出相信或是不相信的情緒。
她環顧四周一圈,看著這個自己生活了將近一年的地方,心中始終覺得荒誕,下定決心要忘卻。
恰是卓瑪和次仁一同從外面回來了,卓瑪看到院子裡狼藉一團,自己的丈夫被摁倒在地,渾身都是鮮血。
還有另外一個面容陌生的黝黑男人也被制服,院子裡儘是生面孔,她瞥了一眼葉嶢,下意識感到危險,幾乎是想也不想便帶著自己的傻兒子離開。
然而卻是遲了!
「阿媽阿媽我要和妹妹睡覺覺!我一定要和妹妹睡覺覺!」他說著,便掙脫開卓瑪的手,朝著葉嶢的方向猛撲過去,拉都拉不住。
「你個狗崽子給我回來!」
卓瑪目眥欲裂,可她已經被靳景帶來的人給制住了,而次仁在撲到葉嶢面前的瞬間,直接被封祁一腳踹倒在地,嗷嗷嚎叫起來。
「妹妹……你是我的……你明明是我的……」
封祁那一腳幾乎沒有留情,想起這家人的惡行,他並不認為自己因為對方智商有問題而應該手下留情。
他掃了他一眼,看到他捂住肚子在地上叫痛的時候,褲.襠處還不忘支起一團,面色瞬變,立即將葉嶢已經轉過來的腦袋給摁了回去。
「祁叔叔?」
葉嶢已經恢復平靜了,本想看一看身後發生了什麼事情,卻是被封祁一把摁住,差點摁入了他的懷裡。
她半靠在他的胸膛前,疑惑問道。
「沒事。我們走吧。」封祁的聲音有點兒沉,冷冷瞥了這一家三口還有洛桑一眼,真有衝動用一把火將這裡的人和房屋都燒光。
這樣,或許能欺騙自己,她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這個地方的人和事根本不存在。
洛子峰就只是洛子峰,世界最後一片淨土,並沒有這麼多齷齪事。
靳景設立的大本營並不在桃花溝,而是在桃花溝附近的一個軍用哨所。只不過這個哨所很早之前就廢棄了,這次是臨時徵用,以作警備及休息之用。
傍晚七點多的天還是亮堂的,只是西藏的天亮得慢黑得卻快,晝夜溫差也隨之擴大,厚實衝鋒衣抵擋不住天氣的寒冷。
靳景讓人開車來支援,來了兩輛車,一輛專用以押解洛桑,由重兵把守,而另外一輛則是將封祁和葉嶢他們接載回去。
雲吞在臨走之前讓葉嶢等一等它,它要去外面尋找一些東西。
葉嶢不放心想要跟著去,卻被雲吞嚴正吠叫了幾聲一口拒絕。葉嶢無奈,只得揉了揉它的狗頭,放它一隻狗離開。
只是,心裡始終是擔心的,她自收養雲吞之後便和它形影不離。在來到這裡之後,也因為有了雲吞的拼死相護,她才倖免於難。
對於相信人類,她更加相信和自己並肩作戰無數次的狗子。
封祁察覺出她擔憂的情緒,便問道:「擔心它?」
「嗯。」葉嶢在原地等了一會兒,始終是不放心,還是抬步跟了過去,臨走之前,轉頭對封祁說道:「祁叔叔我不會去很遠的,你在這裡等一等我就可以了。」
「我和你一起去。」封祁毋庸置疑,管你距離遠近,總之你就要在我眼皮底子下,不然心裡難安。
葉嶢再看他一眼,卻是看不出他臉上有什麼情緒,抿了抿唇,抬步往前走去,封祁跟在了她身後。
雲吞的確沒有走出多遠,就在一棵白楊樹的拐角之後,它正賣力地刨著土,好像要尋找一些什麼東西。
葉嶢在一棵樹下停住了腳步,借著粗壯的樹幹掩住了自己的身形,再偷偷往外看,那小心翼翼的模樣兒,不知怎地,看得封祁想笑,又有些悵然。
當初那個被狼養大的小丫頭長大了,都已經長到他的胸膛處了,明明記得收養她的時候,她的身高只到他腰部,瘦瘦小小的一隻,絲毫不起眼。
雲吞的動作倒是很快,刨土三尺,叼出了幾樣東西出來,葉嶢視力極佳,一眼就看出其中一樣是它的狗牌,在陽光下閃出耀目的光。
另外一些則是不知道從哪裡來被它藏好的風乾氂牛肉乾,它也一併叼了出來,看得葉嶢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雲吞過來!」
她不再躲起來了,而是從樹後站出來,向著那隻威風凜凜的大白狗招了招手,讓它回來。
「嗷嗚~」
它叫了一聲,叼著東西跑回到葉嶢身邊,仰著頭討好地看著她。
葉嶢從它的口中接過狗牌,摸著上面鐫刻的幾個字,眼裡似有懷念,她收養雲吞3年,第一年回到城市的時候,她的養父母特地給雲吞做了這塊狗牌,上面的名字還是她的養母寫的。
來到這裡的時候,有一天她發現它脖子上的狗牌不見了,還以為它弄丟了,她也偷偷尋找過一段時間,沒想到原來是藏了起來。
她揉著它頭上惺忪的毛髮,眼神複雜,忽而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封祁一直在一旁看著,看到銀質狗牌上的落款時,瞬間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他缺席了她的生活5年,許多事情已經是無法插手了。
就比如眼前這件,他只能在旁邊默默看著,什麼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
葉嶢也只是失神了一瞬,很快就回過神來,笑著將狗牌掛回雲吞的脖頸上,拍了拍它的腦袋,「雲吞你真太皮了!不過也好聰明啊!」
「嗷嗚~」
雲吞聽懂了主人的讚揚,昂起頭來叫了一聲,又將地上的氂牛肉乾往葉嶢的方向推了推,示意她吃。
「我們不用逃亡啦,壞人都被祁叔叔他們抓走了,我們可以光明正大地離開了。」
葉嶢自然是明白雲吞將東西藏起來的原因是什麼,他們經常餓肚子,既然要逃亡,肯定要備點食物了,不然不是被冷死就是被餓死。
動物有極強的危險認知能力,葉嶢能和動物溝通,對於雲吞這一做法她並不感到奇怪。
畢竟,一直計劃著逃亡的人不止她,還有她的狗。
「嗷嗚~」
雲吞又叫了一聲,看它的神情好像還有些失望,看得葉嶢樂了好一會兒。
靳景大概見他們離開了太久了,主動來找他們,說是車輛已經到了,他們要馬上離開。
「還有東西需要收拾嗎?」封祁問葉嶢。
「沒有。」葉嶢搖頭,毫不留戀。
「好。那我們走吧。」封祁沒有再多問,帶著葉嶢和雲吞重新回到了院子裡。
庭院外已經停了兩輛越野車,其中一輛的副駕駛的位置已經被打開,從車上走出一個面容明妍的少女來,看上去年紀和葉嶢差不多。她一眼就鎖定正在勘察現場的司凜,從他身後撲到了他的脊背上,軟軟地叫了一聲「哥哥」。
「嘶——大晚上的不要這樣子叫好不好?請注意影響。」靳景聽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看向那個剛來的少女呵斥了一聲。
顧蘊噘了噘嘴表示不服,對著靳景扮了個鬼臉,在司凜背上呆夠了這才下來。
「蘊蘊,祁叔叔的侄女就那邊,你去看看他們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司凜看了顧蘊一眼,原本冷冽的面容倒是柔和了下來,示意顧蘊去查看一下。
「知道啦~」顧蘊倒是聽司凜的話,對著他笑了笑,這才轉身去找葉嶢。
葉嶢還有些不太明白眼前的狀況,但她也不多問,靜靜等待他們安排。
封祁在旁邊對她解釋,「那個小姑娘叫顧蘊,是司凜的妹妹,這次暑假她從家裡偷跑出來,特地來到高原上找他。」
「哦。」葉嶢輕應一聲,好像對這件事情不是特別感興趣。
只是攥著手裡的東西,尤其是那個銀質的U盤,攥得死緊,疑似藏有什麼秘密。
封祁看著她一副無欲無求的模樣兒,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樣和她相處。
歲月的砍刀如此無情,以至於割斷了任何和過去熟悉的聯繫。
他們成了陌生卻又熟悉的親人。
恰是這一點,最讓人難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