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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土飛揚,太陽快要跌落至地平線之下,天色已然擦黑,樹影沉默地站著,兩輛越野車都載了滿滿的一車人,開始往回走。
葉嶢和封祁一輛車,顧蘊和司凜也在,靳景擔當司機。
這一車人半生不熟的,三個男人都不是什麼多話的人,全程只有顧蘊偶爾問葉嶢幾句,害怕她悶著,也好準備待會兒要給她用的東西。
她和葉嶢、封祁坐在后座,司凜坐前面副駕駛座,幸而越野車夠寬,委屈一下雲吞蹲葉嶢腳旁還是可以的。
於是一行人浩浩蕩蕩往桃花溝外走了。選的是一條鮮有人跡但相對安全的路。
小路上有微弱的燈光,葉嶢坐在顧蘊和封祁的中間,燈光閃過車窗的時候,赫然看到小路上站了十幾個孩童,全都是她在小學裡教過的。
而在隊伍盡頭,一名頭髮花白的中年男子沉默地站著,看著越野車緩緩駛來,翹首以盼,好像在找著什麼人。
他們臉上的神情隱隱焦灼,看見越野車駛過來的時候幾乎都想要一窩蜂衝上來,寒風吹凍了他們的臉頰,他們顴骨上的高原紅遲遲不散,映照著眼裡的星光,那是一張張最純真的面容。
曾經和她朝夕相處過135天的時間,4個半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可是這卻是她在這裡的救贖,是她這段經歷里唯一的光和希望。
他們不是沒有幫助過她,但是無一例外都失敗了。所能做的,就只是讓她在學校里過得高興一點兒。
「祁叔叔,可以將車窗降下來嗎?他們應該是來找我的。」
葉嶢發現了他們,如若不是下車不方便,她估計早已經下車了。
封祁警惕地看了外面一眼,看到校長也在,這才點了點頭,降下了車窗,讓他們能看見葉嶢。
桃花溝夜裡的風還是很冷的,夾雜著洛子峰上的雪渣打至臉上,颳得人渾身都冷,葉嶢不忍心他們站在外面等待,對他們說道:「校長先生,快點讓他們回去吧,都天黑了。」
「小葉老師,你是要走了嗎?明天是不是不來教我們了?」
「小葉老師,一路順利,回家的路上小心,希望……希望以後……嗚嗚嗚——」
「小葉老師,我們真的是捨不得你,對不起……但是謝謝你……」
……
葉嶢一出聲,一直整齊站著的那群小學生真忍不住了,全都圍了上來想拉住葉嶢的手讓她下車。
雲吞本能感覺到主人有危險,狗頭也伸了上來,齜著牙一副非常不好對付的模樣兒。
封祁看著一雙雙黝黑粗糙的小手從窗外伸入,橫過他胸膛的位置,緊緊扯住葉嶢的手並不想放開。
他們的動作急切卻克制,臉上不知何時已經淌滿了淚,刷得眸子透亮,悲傷而無奈。
想讓她好好離開,但是又捨不得,明明知道她在這裡過得不高興,可還是想將她留下來。
因為,壞人已經被抓走了,她已經安全了,是不是就能繼續留下來教他們?
他們是葉嶢在這裡唯一的安慰,而他們何嘗又不是?
這裡絕大多數人這一輩子都無法走出眼前的大山,外面的世界對於他們來說是未知,是好奇,是嚮往,是憧憬。
而葉嶢的到來,便成為了他們了解外界的所在,是他們知識的源泉,人生的導向,是他們遙遠風塔上的一盞夜明燈,抬頭就能看見的北斗七星。
葉嶢今年雖然只有十七歲,可是她短短十幾年的經歷已然讓人無法想像,甚至是說難以置信。
她就像一個寶藏,等著你去挖掘,就算你不去挖掘,她身上依然有閃光的地方讓你動容。
葉嶢看著面前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想起過往在課堂上和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也忍不住濕了眼眶。
最難恰是離別時,可她不屬於這裡,她不可能一輩子都留在這裡。
該走的時候,還是要決斷地離開。
封祁一直在一旁看著並沒有作聲,心裡也在揪著痛。
可是,他的這份痛心,不是為了眼前離別的情景,而是單純為了她。
無疑地,這次靳景的保密工作做得極好,秘密將與洛桑有關聯的人都抓了,並沒有影響溝里的正常秩序。
然而人與人之間的聯繫和羈絆實在是無法把控的,他們的離開還是驚動了他們。
他們明明知道葉嶢不屬於這裡,知道他們的小葉老師要走了,仍舊是捨不得、忍不住做最後的掙扎。
或許,最後她能改變主意呢?
從另一方面來說,他們這樣的做法也是自私的。
人性善惡他見得多,桃花溝里這些人的做法和活法他不予置評,甚至是說持保留的態度。
好好離別可以,但是,想要打感情牌留下她,讓他們想都別想。
是以,即使這麼多學生圍過來,他也絲毫沒有讓她下車的打算。
他不能容忍任何意外或是突然發生,她必須要好好地呆在車裡,平安回到他們的大本營。
車上另外幾人看著眼前的情景也難免動容,靳景在藏區呆得算久了,也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場面,10幾小學生在夜色里、在寒風中圍著一個人哭,讓她不要走,也是讓人側目。
最主要是封祁全程都面無表情地看著,臉上神情滴水不漏,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但是,能讓他專門辭了澳大利亞救援局機長的工作而專程回來藏區找她,兩人的淵源自然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
畢竟,澳大利亞與洛子峰之間,差的不僅僅是半個地球,還有這其中的十萬八千裏海洋與山脈,以及天氣氣候變化與無法預料的**危險。
人海茫茫只為尋找一個失蹤的少女,且並沒有血緣關係的,光是這份心意和行動就已經讓人敬佩。
不過,世間痴兒總是很多的,車裡不止封祁一個,另外兩個也是,再加上營地里的那個,就數他活得最灑脫了。
這場別離持續了起碼有5分鐘,個個都哭成了淚人,從來都是笑吟吟、無心無肺的顧蘊也忍不住悄悄背過身去擦眼淚。
只有封祁全程都面無表情地看著,還有心情去計算著時間,他給他們五分鐘的時間,時間一到,也應該走了。
「阿景,時間不早了,我們走吧。」
封祁掐著時間,催促靳景開車,垂著眼瞼看著橫亘在他面前的一雙雙手,眼淚鼻涕糊了他一身。他側頭看向葉嶢,看到她正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雙手發呆,並不光潔的掌心好像還殘留著他們的溫暖和依賴的體溫。
他的目光也落到了她的手上,看到一滴熱淚滴在她的掌心,不期然將視線移到她的臉上,透過車外折射進來的光線,看到她的下頜晶瑩,一滴淚似墜未墜。
深嘆一口氣,他遞給她一張紙巾,也給旁邊的顧蘊遞了一張,全程無聲,儘量體貼她們的情緒。
車裡沒有人說話,從這裡開回去大本營大概要3個小時,封祁在車後一直沉默著,只是眼角餘光始終是落在葉嶢身上。
少女也是低著頭,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誰都無法打擾。
就正當封祁想讓她歇一歇的時候,忽而發現自己左邊的肩膀上一重,少女小巧的臉頰壓在了他身上。
好歹是睡著了。
封祁看著她濡濕的眼睫,微鬆一口氣。
「車尾箱有毯子,小顧你給小葉拿一下。」靳景一直注意著車裡車外的動靜,看到葉嶢終於睡著了,輕聲對她說道。
顧蘊沒說話,她雖然是剛剛認識葉嶢,但是在路上聽了她不少的事跡,打心裡憐惜這個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女孩,轉身彎腰給她帶了一條毯子蓋她身上。
「阿祁,你也歇一歇吧,到了叫醒你們。」靳景自後視鏡里看著封祁眼底下青黑的影子,禁不住說道。
連軸轉了72小時,從和他會面到後來聯繫上了校長,再孤身一人進桃花溝找到葉嶢,直至現在,已然過去了3天。
這3天,他幾乎沒怎麼睡覺,都是累了打個盹,然後再起來參與到計劃里。
鐵打的人,這樣也是熬不住的。
更何況,這裡是高原,空氣稀薄,含氧量只有55%,過度連累很可能會引發一系列的病症。
即使封祁的身體素質過硬。
「睡不著。」封祁搖了搖頭,目光始終落在葉嶢的臉上,他伸手幫她掖了掖毯子,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態,讓她睡得更安穩一些。
靳景看著他溫柔而又小心翼翼的動作,再也說不出半句勸慰的話語,他和封祁也算是共過患難的好兄弟了,這次他來到這裡,他也問過他相關的事情。
這傢伙分明是將所有的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了,他認為葉嶢和她的養父母遇到這樣的事情,責任全在他身上。
這種愧疚的情緒別人無法幫他排解,只有等他自己想明白了,才能走得出來。
而現下,葉嶢雖然是不幸的,但是也是不幸之中的大幸,起碼她這個人是完整無缺的,而且也沒有受到那家人禽獸的虐待。
大本營里也有不少被救下來的女孩,小到12、3歲,大到30、40歲的都有,都不約而同地遭受到各種各樣的暴力,而其中性.暴力是最殘酷的,也最是不可磨滅的。
今天看到旦增家裡這樣的慘狀,他直覺,這個名叫「葉嶢」的少女躲過了最可怕的噩夢,不然封祁真的會瘋。
車行60公里,途中還遇到了坍塌和雪崩災後現場,壓彎了一棵又一棵的大樹。
靳景無意逗留,飛速行駛過去,於3個小時後終於回到了大本營,看見明亮的燈火。
有人出來迎接,而葉嶢睡得正香,顧蘊本想提醒封祁已經到了,讓他叫醒葉嶢,然而轉頭見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還是吐了吐舌頭,沒有打攪,和靳景、司凜他們一起下車了。
待下了車之後,顧蘊和司凜走遠了幾步,還不忘回頭看著車廂里互相偎依著的兩人,跺了跺麻痹冰冷的雙腳,問司凜,「祁叔叔真的是葉嶢的叔叔嗎?我總覺著不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