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2024-08-23 22:39:15 作者: 羅青梅
  ·

  「不知道。」

  司凜很平板地答道。

  「我覺得不是,祁叔叔看起來挺年輕的啊,不過和這裡格格不入。」

  顧蘊想了一下說道。

  「你叫得這麼親切幹什麼?他又不是你叔叔。」

  司凜斜睨她一眼,分明不是很想繼續這個話題。

  「那難道我叫他『祁哥哥』嗎?這聽起來好像也不錯……」

  顧蘊摸著下頜思索道。

  「……」

  司凜懶得理她,拔腿就走,顧蘊不嫌事大地跟在他後面,笑吟吟地逗他,「哥哥你是不是醋了?」

  「無聊。」

  「我明明說的是實話,哥哥你就承認了吧……」

  ……

  車外的對話聲漸行漸遠,車裡葉嶢絲毫沒有要醒來的意思,封祁坐在葉嶢身邊一動不動,在愈加安靜的夜晚裡喉嚨的痕癢感也愈加明顯。

  他的菸癮犯了。

  可是看著眼側少女蒼白憔悴的面容,頓時什麼癮都散了。

  「Zz——」

  手機震動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從口袋裡拿了出來,看到信號依舊微弱,網速也慢,只有2G偶爾還是一個紅叉的狀態,這樣的通訊環境堪稱災難。

  最新一條微信還是5個小時前封昊發來的,他現在才收到,只有簡短的幾個字。

  大哥:老么找到她了麼?一路平安。

  封祁又看了旁邊熟睡的少女一眼,卻是高興不起來,也簡短敲字回復過去。

  小字封:找到了。尚算平安。

  回復完之後目無焦距地看著那條緩慢轉動了很久還沒有發送出去的信息,忽而覺得心累,就好像他現在的心情那樣,已經變成一場拉鋸戰了。

  「叩叩——」

  也不等信息發送完畢,車窗便被敲響了,封祁側頭看去,看到一個陌生男人站車外,他身量也是極高,刀削般的面容透著漫不經心的冷白,襯映著身後的黑夜,讓他的存在更加強烈起來。

  封祁搖下了車窗,看向男人,眼神示意:有事?

  男人點了點頭,瞥了葉嶢一眼,微啞的嗓音傳來,「老靳讓我叫你,醫生已經準備好了。」

  「……好。」

  封祁思緒停了一瞬,再想和男人說話,他已經走遠了。

  葉嶢再次醒來的時候,封祁並不在她身邊。

  睜開眼睛看著簡陋的天花板半晌,思緒漸漸回籠,驀然想起,她不再是在旦增那個充斥著惡臭與柴木味的小柴房裡。

  她被人救了,被一個以為今生都不可能再看見的男人救了。

  千里迢迢,澳大利亞南半球走過來,在第三極,世界至高點,他們居然相遇。

  不著邊際地胡思亂想了好一會兒,獲救之後並沒有任何愉悅和慶幸,有的只是無盡的疲憊,好想就這樣一直睡下去睡下去,不再醒來。

  身邊也沒有人,只有一直趴在她床邊的雲吞驚覺起來,低嗚一聲抬起頭看著她,目光明亮而憂傷。


  葉嶢側頭,伸手在它腦袋上揉了一把,示意它不要擔心。

  她想出聲說話,喉嚨卻干啞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雙腳磨損得很嚴重……」

  「體重嚴重偏輕,營養不良……」

  「懷疑長期睡眠不足壓力過大,可能有將近半年持續這種情況……」

  「身上有很多瘀傷和鞭傷,新舊都有……」

  「右手腕骨斷過,也沒有接駁好,以後怕是握不到重物了……」

  ……

  夜晚漆黑寂靜,門外被刻意壓低的聲音清晰地傳進來,葉嶢這才發現自己身上有傷的地方都被包紮起來了,尤其是雙腳,繃帶纏了一圈又一圈,毫無知覺。

  想動一動腳趾頭都困難。

  說話的人大概是個醫生,語句簡短而精準,將她這副千瘡百孔的身體的毛病全都倒了個乾淨。她聽著她的聲音,忽而覺得那些字句遙遠得不像話,她說的那個滿目蒼夷的人仿佛並不是她本人。

  「……萬幸的是,下.身並沒有被撕裂的情況,她將自己保護得很好。」

  這句話是壓得更低了,一般人可能聽不見,事實上,這個女醫生在門外說的話一般人都很難聽見,可她不是一般人,她的視力和聽力都極佳,就算她的聲音再小點,她也能聽清楚。

  女醫生以這句話作為結束語,門外再次靜默起來,只有呼嘯的風聲來回拍打在窗上和牆上,更顯得這個地方空曠而寥寂。

  「嗯。」

  良久,才傳來一聲回應,葉嶢認得出那是封祁的聲音,很奇怪的是,明明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單音節,還算得上是一個語氣詞,可她就是一下子就聽出來了。

  想來應該是童年呆在他身邊的回憶過於深刻了。

  「她還在睡?」

  門外靳景也忙完了,見林沐和封祁還在聊著,也坐了下來,從口袋裡拿了一根煙出來,又看了封祁一眼,打算遞一根過去,封祁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要。

  靳景盯著他一瞬,嗤笑一聲,「不像你。」

  「有個小丫頭在,要戒了。」封祁一如既往話少,但又補充了一句,「你也少抽點。」

  「西北太乾燥了,不抽不行。」

  說著便將煙點燃,深吸一口,任由火星在暗夜裡燃燒。

  他們面前其實是燒了堆火的,西藏的夜,不燒火那會冷死。

  「小丫頭找到了,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靳景坐了一會兒,看著眼前的火堆,沉聲問道。

  「帶她回去。讓她過正常人的生活。」封祁答道。

  「你就不回澳大利亞了?」靳景知道他在好幾年前出了國,這些年也一直在國外,沒什麼要回來的意向,沒想到這次他居然一聲不吭地回來,還將在那邊的事業一併拋棄。

  「在這裡就不要討論這些了,格格不入。」封祁無意多說自己的生活,反倒是看向林沐,問出積藏在心裡的一些問題,「她的右手如果做復健,能恢復的機率有多少?」

  「我觀察過她的傷口,被刀砍過,再加上腕骨斷過,又是過了最佳治療期,現在能動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但是也不是說不能做復健……」


  林沐以一種醫生冷靜的口吻說出這番話,但是說到末尾,她清晰地看見男人眼裡跳躍著的火光逐漸熄滅了下去。

  「其實,只要不提重物的話,她的手和正常人那樣是沒什麼區別的。」林沐有些不忍,這個男人大多數時候是面無表情的,鮮有露出表情的時候也是因為那個女孩。

  「她是畫畫的。」

  封祁低聲說道,仰頭看了一眼頭頂的蒼穹,滿天星宿好像對著他眨眼,可他感受不到半點熱情的氣氛。

  林沐一時之間啞了嗓音,這世間最殘忍的大概是將完美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吧。

  靳景吸菸的手一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瞥了一眼不遠處從一間屋子裡出來的高大男人,對封祁說道:「那個男人,叫祁白,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來這裡找人,找的時間比你還要長,現在還沒有找到,可他一直沒有放棄。」

  「你已經找到你想找的人。」

  「日子,總能過下去的。」

  末了,他又接上去那句未完的話。

  封祁笑了一下,目光追尋著那個消失在黑夜裡的高大男人,答道:「是啊。」

  在篝火旁又坐了一會兒,封祁便起來進屋裡看看葉嶢的情況,人雖然救回來了,但他不敢掉以輕心,身上的可能是皮肉傷,然而心理創傷往往是由皮肉傷造成的。

  到目前為止,葉嶢雖然在精神上並沒有表現出不正常,但誰都無法預知她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

  輕輕將門推開,看見少女已經醒了,正想坐起來,雲吞在旁邊輔助著她,嘴巴拱著她的腰,一人一狗這樣子真的是頗為滑稽。

  「醒了怎麼不叫我?」

  封祁看到他們這樣,動作微頓,將門外的冷風關上,快步走到她身旁扶她起來。

  葉嶢沒說話,事實上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兩人太久沒見面了,許多話都無從說起。

  「渴嗎?要不要喝水?」

  「餓不餓?喝點粥應該是可以的。」

  「傷口都包紮過了,衣服也讓小顧幫你換過了,但是暫時不能洗澡,等過幾天……」

  「祁叔叔,我想喝水。」

  葉嶢打斷男人的喋喋不休,一時之間,房間裡又安靜了下來,只剩風聲呼嘯,十分突兀。

  「好。」

  封祁看她一瞬,聲音不知怎地有些哽咽,他轉身出門給她斟了杯熱水,又給她備了杯酥油茶。

  熱水遞她手裡,葉嶢伸出雙手接過,右手腕上的傷疤醜陋而礙眼,還有一塊骨頭微微突了出來。

  封祁移開了目光,並不忍心再看一眼。事實上,他的心情也沒有多放鬆,找到她只是第一步,接下來怎樣做是第二步。

  但是自詡對一切人和事都遊刃有餘的他,壓根找不到妥當和她相處的方法。

  不是她的原因,是他自身的問題。

  「祁叔叔,我其實已經很久沒畫畫了。」

  寂靜的空間裡,葉嶢忽而出聲,聲音軟糯清潤,緩緩陳述一個事實。

  「……嗯。」

  封祁點頭,知道她已經聽到他們在外面的對話了,他怎麼就忘記了呢?她可是被狼養過的孩子,視力和聽力都和別人不一般啊。

  「你就不想知道原因嗎?」

  葉嶢見他沒有要繼續問下去的意思,禁不住接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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