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2024-08-23 22:39:17 作者: 羅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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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顧蘊也明顯感受到那種緊張的氣氛,下意識轉頭問葉嶢。

  「很可能是被狼群襲擊了。」店主用國語磕磕碰碰地告訴顧蘊和葉嶢,然後又皺著眉頭跑出去,想看看是怎麼回事。

  「我們也去看看。」葉嶢將手裡的東西全都放下,對顧蘊說了一聲,然後帶著雲吞出去了。

  顧蘊也快速將東西放下,跟著葉嶢出去了。

  天空不知道何時起了風,雪絮橫著飄向她們,割得人臉上生痛,顧蘊禁不住縮了縮肩膀,逆著雪風看到一大群氂羊,全都黑白兩色,中間夾雜著十來只氂牛,遠遠看去,襯著高遠的天空遙遠的黑雲,洛子峰高不可攀的輪廓,顯得格外壯闊。

  詩中描述的那種塞外風光,在這裡重現,毫不費吹灰之力地。

  顧蘊這是第一次來高原,這樣的場景並不多見,心中來不及感慨,便已經看到葉嶢跟著那個藏族店主淹沒在羊群之中,去尋找方才的那道高喊聲。

  羊群密集,走進裡面撥開羊群前行,終於看到了放牧的人,是一個中年的藏族男子,身上穿了厚實的藏袍,戴了羊氈帽子。

  旁邊放了兩匹馬,其中一匹是小矮黑馬,另外一匹是白馬,可是這兩匹馬上均是血跡,不知道是被咬傷了,還是藏族男子所帶回來的那兩兄弟的傷口染上的。

  「救救他們!你們有沒有藥物?救救他們救救他們!」藏族男子一臉急切和無奈,看著趕來的葉嶢三人,簡短將話說完,「他們是從山南來的,但是路上遇到了狼,人和馬都被襲擊了,傷得不輕。」

  「我店裡有藥品,你等一等!」藏族店主聽明白了緣由之後,立即往回奔跑,去給他們拿藥。

  葉嶢和顧蘊則是留在原地,看到那兩兄弟的臉容是非常年輕,看上去也就14、5歲,臉上稚嫩未脫。

  然而其中看起來年紀大一點的那個藏族少年身上小腿上卻是少了一塊,裸露出來的地方血肉模糊,幾乎露出森森白骨。

  那個巨大的傷口現在還在流著血,即使在膝蓋左右的地方已經是紮起了布條做了緊急處理,可是仍舊沒用。

  小的少年看起來還好,只是受了點輕傷,就只是臉色灰敗,嘴唇乾裂得可怕。似乎還在那種被襲擊的恐懼中還沒有回過神來。

  「必須要止血,不然他活不下去。」葉嶢查看傷口半刻立即下了結論,又問藏族男子,「他們從遇襲到現在過了多久了?」

  「一個晚上。」藏族男子和他們應該是萍水相逢,但是看到別人有難,也會主動伸出援手相助。

  「弟弟好像沒受什麼傷?」葉嶢說著已經是想著將他們馱回大本營里,還是帶他們到小店裡先避避風頭,處理好傷口再說。

  她注意到的是那匹小矮馬上放了不少器材,其中有一個黑色的大箱子,寫著「XX影業」幾個白色的大字,已經被磨損得看不清楚了。

  只是,少年現在的這種情況,用普通的止血藥物可能真沒有用……

  葉嶢想了片刻,還是當機立斷,「顧……蘊,你在這裡看著,雲吞也留這裡,我回去一趟,去拿必備的藥品。」

  「誒,你腳上有傷!我去……」

  顧蘊還沒有將話說完,葉嶢已經撥開羊群走了,雲吞本來想一起跟著去的,躊躇了一會兒還是留下。

  可保不准這裡還會不會有狼或雪豹來。

  風雪開始大起來了,葉嶢將帽子豎起蓋頭上,全然忘記了腳上的疼痛,快速往外跑。

  作為一個常年在高原上飄的人,在這裡跑幾步也沒什麼大不了,但是換作別人可能不行了。

  那對少年的情況非同小可,她不敢掉以輕心,再加上顧蘊是初次來到這裡,沒有高原反應已經很好了,其他的她不敢托大,還是自己走一趟會比較好。

  羊群全都擠在一起取暖,葉嶢艱難地擠出了羊群,偶或被倉促避讓的羊群踩到了腳,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沒什麼知覺——

  凍到沒知覺了。

  剛出羊群,奔跑了幾步便被人攔住,她收勢不及,撞到那人的胸膛上,一陣清新雪水的味道傳來,即使撞得她眼淚都要出來了。

  「小嶢這麼急去哪裡?」頭頂上傳來的是封祁的聲音,他固住她的肩膀,對上了她的眼睛。

  司凜也在旁邊,沉默地看著,看到顧蘊不在,微有不安。


  「前面羊群里有一對少年遇襲,受了傷,我留下顧蘊和雲吞看著,想要回去營地找你們幫忙。」葉嶢觸碰到封祁關切的視線,心裡定了定,緩了緩說道。

  「這樣……」封祁皺了下,側頭看向司凜,安排,「小司你回去讓靳隊開了車過來,我和小嶢先過去。」

  「嗯,看著顧蘊,讓她不要亂跑。」司凜頷首,末了臨走的時候又不放心,叮囑了葉嶢一句。

  「祁叔叔,他們就在前面。」

  葉嶢說著便在前面帶路了,先走封祁兩步,步伐矯捷利落,絲毫看不出她的雙腳受了傷。

  封祁在她身後看著,還是看不過眼,「別跑,你告訴我大致方向,我先過去,你慢慢走過來。」

  「可是……」葉嶢被他扯住,本想反駁,可對上他嚴肅的視線,還是慫了慫,「你身上沒急救藥物幫不上什麼忙。」

  言下之意,即是提前去到那裡也是要乾等的。

  「誰說我沒有的?」封祁簡直是要被她氣笑了,敲她的腦袋,「別忘記你祁叔叔是做什麼的。」

  說著還是覺得不放心,手上掂量了一下,直接將葉嶢拎起,夾在腋窩下大步往前走,反正羊群就在前面,路程不遠。

  被莫名其妙夾在腋窩下還反應不過來的葉嶢眨了眨眼睛:「……」

  羊群中,店主已經拿了一些急救藥物過來了,但唯獨沒有止血的,只有一小卷繃帶好像還能派上用場。

  兩個少年已經被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地上了,有羊群遮擋寒氣,其實還好。

  封祁來到之後來不及做什麼寒暄,將葉嶢放到地上之後,已經是立即蹲下來查看他們的傷勢。

  「叫什麼名字?」他問道。

  「桑珠。」

  「扎西。」

  一大一小兩個少年分別回答。

  大的少年看起來真的傷得很嚴重,血也沒有完全止住,他將腿上止血的爛布條取下來扔一旁,問他們有沒有水或者酒之類的都可以,牧羊的藏族男子立即給封祁遞上了一小罐青稞酒。

  封祁接過來,打開塞子嗅了嗅,濃郁刺鼻的酒味傳來,他贊了句,「味道還真不錯。」

  說著又看向那個受傷嚴重的少年,「桑珠,不要緊張,你的腿會沒事兒的。」

  桑珠緩了緩點了點頭,封祁給他一個堅定且讚許的眼神,開始用青稞酒幫他的傷口消毒,旋即又按壓住他動脈的位置,讓葉嶢在他腰上的小包上拿出止血帶來。

  這種情況下,只用繃帶還是在野外,已經是繃不住了,只能用有更加強效且更加快速止血效果的旋壓式止血帶。

  葉嶢按照他的吩咐將東西給拿了出來,看清楚是什麼東西的時候眼睛忍不住跳了跳,「你連這些都備好了?」明明是軍隊裡才能用的東西。

  「你來幫忙止血。」封祁還在用力固定住少年的腿,兩隻手騰不開,只能讓葉嶢來。

  「……」葉嶢拿著手上的止血帶似乎有些懷念,很早之前,他教過她用,還手把手教了好幾遍,這玩意兒雖然很久都沒有見過和用過了,但是掂量手裡時還是有一股熟悉感。

  ……和她不想承認的親切感。

  「是忘記了怎樣用嗎?」封祁見她站著不動,提醒了一句。

  「沒有。」說著又像是賭氣般加了一句,「你教過我的,我哪敢忘記。」

  說完也不看封祁微愣的臉色,將止血帶套在少年動脈的位置,旋轉好固定棒,調好鬆緊程度,才鬆了一口氣。

  整個過程說難不難,說容易也不是那麼容易。

  只是看著葉嶢的熟練程度,讓人心中升起一股很微妙的感覺。

  這個少女,並不簡單。

  封祁見她將少年的傷口固定住了,又從衝鋒衣里的那件夾克口袋裡拿出了強心針、血清、防毒的藥劑,每樣藥劑的顏色都不一樣,而且體積極小,就只有幾毫米頭髮絲粗細,他毫不猶豫的拔開,找准少年的大腿根部,給他注射上。

  一輪急救就此差不多完畢了,封祁微微鬆一口氣,回頭對他們說道:「他大概沒事了,扎西只是皮肉傷,血也止住了,上點藥就可以了。」

  葉嶢自然也是看得出來的,也淺鬆一口氣,低頭便對上封祁的眼睛,那眼裡漆黑,靜靜一動不動地看著你的時候,好像產生了一個宇宙黑洞,將你所有的思緒都旋吸進去。


  「累不累?」封祁也只是看她一眼旋即便站了起來了,葉嶢不自然地側開了目光,輕翕唇瓣,「不累。」

  「嗶——」

  「阿祁,你們是不是在這裡?」

  羊群外傳來一聲喇叭鳴聲,緊接著靳景便帶了一小隊人過來,手裡還抬了擔架,林沐也隨隊來了。

  她查看了兩個少年的傷勢之後,問封祁,「急救誰做的?」

  「小嶢做的。」

  林沐若有所思地看向還在忙活的葉嶢,「做得不錯,手法非常專業。」

  「那是因為我教導有方。」封祁接口道。

  「不要將什麼功勞都往自己身上摟,你是叔叔,該讓著小輩。」林沐對他的說法嗤之以鼻。

  「呵。」

  封祁沒反駁,但是臉上有明顯的笑意,他的目光落到不遠處的葉嶢身上,卻是看到她皺著眉,那個年紀較小的少年也在抹著眼淚,好像遇到了什麼難題。

  桑珠和扎西是一對親兄弟,從山南而來,兩兄弟年紀不大,哥哥今年和葉嶢同年,都是17歲,扎西少幾歲,只有14歲。

  但他們的年紀已經是家裡的勞動主力了,藏地近年來雖然發展得很不錯,無論是旅遊還是各方面的經濟發展都得到了長足的進步。

  然而,靠天吃飯,依然是他們主要的生活來源。

  扎西原本是要在家裡放羊,照看農地的,但是聽見哥哥說要去各個村里放映電影,也忍不住跟了過來。

  家裡人並不同意,因為這次桑珠所去的地方不僅僅是山南一帶的山村,還要橫跨幾乎整個日喀則地區給各個村落放電影。

  這無疑地,是一項十分艱巨的任務。

  而完成任務的只有桑珠一個人。

  獨身一人騎一匹馬,馬上馱著各种放映的器具,光是這些器具就能將一匹馬給壓垮。

  這次桑珠還受到了村里村長的囑咐,說要帶一些漢語普及的書籍給馬卡魯峰山腳下拉索村裡的孩子,讓他們能夠更好地接觸漢語。

  所以桑珠出發時的任務又重了一點兒。

  電影放映員這樣的職業放在大都市裡似乎讓人匪夷所思,這可能是幾十年前才有的職業,可是放在通訊相對閉塞的藏地,一切都變得有理可循。

  桑珠往年夏天也做這個職業,當然,也只有夏天才能無所畏懼地靠著一匹馬跨越整個日喀則地區。

  因為,藏地的夏天相對有人情味一點兒。

  有想過遇到野獸襲擊,但是並沒有想到在快要到達目的地的時候遇見了。

  沿路山崩、山泥傾瀉、冰雹這些天災他們都遇見了,可謂說是司空見慣,他們都小心翼翼地前進著,晚上也儘可能不露宿在野外。

  如果非要露宿荒野,也會找到牧隊求借宿一宿,互相取暖。

  但偏偏還是出事了。

  「嗚嗚嗚,都怪我不好,如果不是我非要跟著哥哥來,他就不會出事,他早就能到達馬卡魯峰了,嗚嗚嗚嗚——」

  扎西哭得傷心,乾裂的手背上儘是眼淚,他身上也並非是完整無缺,有多處擦傷,昨天晚上受到的驚嚇也絲毫不比保護自己的哥哥少,可眼淚就是控制不住,像開了閘似地一直流。

  他說的是藏語,嘀嘀咕咕說得快,顧蘊在一旁聽不明白,可見他哭得這麼傷心,忍不住扯了扯葉嶢的袖子問她怎麼辦。

  葉嶢自然能聽明白扎西說的話的,心裡也被他的淚水浸得慌,上前安慰他幾句,但是更好的方法她是找不出來了,除非他們能帶他們兄弟倆一起離開。

  「怎麼回事?」封祁見他們這邊不對勁,禁不住走過來問道。

  「祁叔叔。」

  葉嶢正安慰著扎西,看見封祁過來了,便將桑珠和扎西的事情告訴了他,希望他能給出一些建議。

  封祁倒是覺得這不是大事,見不得她皺著眉頭,給出一個說法,「我還以為是什麼事情,我們反正要去馬卡魯峰的,說不好也要去他們要去的村子,待會兒一起出發也是沒問題的。」

  「所以,就不要動不動皺眉頭,年紀輕輕的。」

  說至最後還敲了敲她的腦袋,唇邊有調侃的笑意。

  「祁叔叔你敲人腦袋的習慣怎麼還沒改變,我還在長智商的階段,你把我敲蠢了怎麼辦?」葉嶢捂住自己被敲痛的額角,不服氣。


  小時候她不聽話,他不打自己,但是會讓自己一條條數出哪裡犯錯,每答對一條就敲她一次腦袋,那種滋味……簡直了。

  沒想到過去這麼好幾年了,又有機會重溫。

  「你長大了,現在不敲以後可沒有多少機會了。」封祁話里雖是打趣,但說完之後心裡不知道怎地有些悵然若失。

  他側頭看了葉嶢一眼,看她眼角紅紅的,唇瓣也微微噘起,只是上面起了一層又一層乾裂的皮,非常破壞美感。

  兩個少年連同他們的馬和設備都被送回到了大本營,封祁將這件事給靳景詳細說了一下,靳景聽完之後,便讓林沐也過來一趟,問一下桑珠的傷勢,是否適合移動。

  畢竟,路途遙遠,道路顛簸,而且他們的車輛有限,要擠來擠去的,絕對騰不出更加寬闊的位置給傷員。

  「桑珠的傷口很深,又是流了一個晚上的血,並不適合移動,起碼要休養一個月才能有些見效。」林沐一聽他們的安排,立即表示不同意,「還有,這次我是不跟著去的,這裡出了太多狀況了,我要留守在這裡,等情況穩定下來了,我再作打算。」

  「你不和我們一起走?」封祁聽她這樣說,首先想到的是葉嶢身上的傷,略為詫異地問道。

  「你家小嶢身上的傷就是雙腳嚴重了一點兒,其他的都是皮外傷,按時擦藥就好了,不會有什麼大礙。」林沐自然是知道他在擔心什麼,開始叮囑他了,「之前該說的我都說過了,你按照醫囑進行就好了。」

  「不過,我務必強調的幾點是,第一,她腳上的藥必須要你親自幫她換,能讓她不走路就讓她不要再走路了;第二,時刻注意她的精神狀態,最好儘快離開這裡,不要再留在這裡,這不利於她的康復。」

  封祁沉默地聽完她說的話,抿了抿唇,並沒有立即回答。

  他垂下了眼睫,掩住眼底的情緒,不知道在權衡著一些什麼。

  靳景見他這副模樣兒也沒有說話,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下給他思考的空間。

  最後的安排是扎西帶著物資跟著他們一起去馬卡魯峰,桑珠因為身上傷勢的原因暫時留在這裡養傷,待傷好了再和自己的弟弟匯合。

  半個小時之後,全員出發。

  靳景開一輛車,副駕駛座上依然坐著司凜,后座坐著葉嶢、封祁和顧蘊,和昨天來大本營的座位一模一樣。

  扎西弟弟被安排到另外一輛車上,少年雖然為了哥哥的傷而傷心,但是有汽車坐他還是感到興奮。

  因為坐汽車對於他來說是新奇的體驗,比騎馬要新奇多了。

  所以也暫時忘記了這一路上來的悲傷和驚險。

  封祁本來想代替靳景開車的,但是被靳景一口回絕,讓他睡幾個小時再過來和他說這件事情。

  越野車平穩地朝著馬卡魯峰行駛著,開車出來的時候,途經葉嶢和顧蘊剛剛買東西的那家小店,顧蘊赫然記起自己忘記了拿買好的東西。

  「靳叔叔你停下車,我忘記拿東西了。」顧蘊突然說道。

  靳景什麼都沒有問,停了車讓她下去拿。

  司凜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生怕她出什麼意外。

  「呵,你小子,嘴裡這麼嫌棄她,卻明目張胆秀恩愛。」靳景的手點了點方向盤,不無譏諷地說道。

  「她是我妹妹,都說了很多遍了。」司凜語氣平白無瀾地說道,但眼睛還是一動不動地看著顧蘊消失的方向。

  「妹妹,騙誰呢?」靳景分明不相信,不過也沒有逗他了,而是專心等待。

  歇了一會兒,顧蘊終於拿了大包小包的東西回來,上車之後扔給葉嶢兩包,其中一包是氂牛干和她買的壓縮餅乾等等,另外一包則是衛生巾,裡面裝了兩小包。

  葉嶢:「……」

  車上另外三個男人都看到了顧蘊拿了什麼東西回來了,用白色塑膠袋裝著的,沒辦法那裡沒黑色塑膠袋,只能這樣提著回來了。

  「你是不是給錯我了?」葉嶢想了想,還是沒忍住,她明明跟她說明理由了,說自己暫時用不上,怎麼又給她了?

  「沒有,就是特地買給你的。」顧蘊沒有多說,將東西都給塞包里,示意靳景可以出發了。

  「我用不上,你自己留著吧。」葉嶢頗有些頭痛地看著面前的衛生巾,她沒有行李,連衣服和鞋子都是封祁給她準備的,這些敏感的東西她都不知道該塞哪裡去。


  而且,從顧蘊提著一大袋衛生巾上車開始到現在,車裡都若有若無地瀰漫著一股讓人尷尬的味道。

  三個男人雖然沒有說什麼,可是那種……類似要掩飾什麼的沉默,讓人微微窒息。

  「我猜你對我這麼客氣,肯定是因為錢的原因,」顧蘊不理會她,不過倒是將她手裡的東西接過來一同放她的包里,又拿了一條氂牛肉乾往嘴裡嚼,對封祁說道:「祁叔叔,所有東西盛惠65塊吧。」

  「嗯?」封祁莫名被點名,才終於從衛生巾的梗里回過神來,先是瞥了葉嶢一眼,看小丫頭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耳垂倒是紅了一片,再而後才對上顧蘊的眼睛,「65塊是吧,我給你現金可以嗎?」

  「當然了。」顧蘊笑眯眯地說道,隨即又請求道:「祁叔叔,話說我能不能加你個微信啊?」

  「顧蘊。」不等封祁回答,司凜略帶不悅的聲音插入。

  「什麼啊,現在有信號,我加祁叔叔一下不行嗎?」顧蘊看到司凜警告的眼神,聳了聳肩一副十分無辜的樣子。

  封祁微微笑了笑,只覺得這是他們這些小年輕打情罵俏的把戲,顧蘊人不壞,甚至是說非常熱心,從她帶著善意接近葉嶢便知道了。

  他拿出手機點開了微信問道:「我掃你還是你掃我?」

  「都可以。」顧蘊說著便打開了二維碼,讓封祁掃她。

  兩人都加上微信之後,顧蘊斟酌著給封祁發過去一些什麼,她瞥了坐在他們中間正在餵食雲吞的葉嶢,總覺得有必要對封祁說一說這件事情。

  雖然吧,這件事情有些難以啟齒。而且由她來說並不合適。

  可是以葉嶢這種性格的,大概是自己撐死了也不會和別人說哪怕半句話的。

  如果是這樣,她不介意做這個「惡人」。

  【顧顧顧】:[笑臉.jpg]祁叔叔好~

  封祁本來以為加了顧蘊微信就萬事大吉了,沒想到對方還主動找他聊天,還在隔了一個葉嶢的情況下,這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找他嗎?

  【小字封】:你好,有事?

  【顧顧顧】:哈哈哈我感覺你好緊髒啊,沒事兒啊,就是有關於小嶢的事情要告訴你,你要聽嗎?[花花.jpg]

  【小字封】:小嶢是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封祁一聽到「葉嶢」這兩個字眼就有些神經敏感,他實在是不忍心她再出什麼事情了。

  【小字封】:今天我們去小店裡買日用品,她只拿了壓縮餅乾和氂牛肉乾,別的什麼都沒拿,我問她原因,她說已經沒來好久了。祁叔叔,這意味著什麼你懂的,究竟是什麼原因我想我們都能猜到。

  我只是覺得,如果我不跟你說,你再去發現的時候可能已經遲了。小嶢是個很堅強的女孩子,我佩服她,也心痛她,你是她叔叔,你一定要好好愛~護她喲~

  (PS:我冒著被哥哥吃醋的危險來提醒你噠,感謝什麼噠就不需要啦,好好對小嶢就好啦~

  顧蘊一下子發了很長的一段話過來,封祁一字一句讀入心裡,看到葉嶢的身體出現狀況時,眼眶刺痛。

  青春期閉經,還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這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這個丫頭居然不將這件事情告訴任何人。

  看她的樣子又好像壓根不將這件事情給放在心上。

  又或許,她從來沒將自己當作一個女孩看待。

  如果發展得再嚴重一些的話,真如林沐之前所說的,會突然患上PTSD。

  PTSD的臨床症狀有許多,精神失常、陷入抑鬱這只是其中的兩個表現,更多的,他無法想像。

  與顧蘊道了一聲謝之後,封祁收好了手機,還是忍不住側頭看向葉嶢,看她拿著一條氂牛肉乾正一點點地餵著雲吞,仿佛對萬事萬物都不在意,心裡不知道怎地來了一股氣。

  他叫她,「葉呆。」

  葉嶢沒反應,依然在和雲吞互動。

  「葉呆呆。」封祁加重了語氣,臉上面無表情地。

  靳景禁不住在後視鏡里看了他一眼。

  葉嶢這次終於反應過來,剛好餵完了一條,轉頭,那雙小鹿眼大霧瀰漫地,有一絲懵懂,語氣也不確定,「祁叔叔,你剛剛在叫我?」

  「嗯。」封祁應道,「除了你,誰有你這樣呆?」


  「……叫我是有什麼事嗎?」眼角餘光瞥見顧蘊也收好了手機,他們不知何時已經聊完了天,恢復平靜。

  「過來。」封祁說著便遞給她一塊乾淨的布帕,「擦手。」

  「……哦。」葉嶢沒搞明白封祁是想幹什麼,只能接過他給的布帕開始擦手。

  布帕灰藍色,通勤款,上面有檀香的味道,讓人安神。

  似乎用這麼被精心呵護的布帕去擦骯髒的手指是一種褻瀆。

  葉嶢忽而閃了閃神,像是觸電般縮了縮自己的手指,突然間有些不知道該要怎樣面對封祁。

  回去之後,等待她的將會是什麼?是繼續被轉手讓別的人收養她,做她的監護人,又還是任由她自身自滅了?

  封祁肯來找她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保不准只是因為靖叔和姍姨的緣故,她只是被順便捎帶上的。

  因為她覺得自己,好像從來都是無關緊要的存在。

  「擦乾淨了沒有?」封祁見她突然發呆,眼神落寞,及時阻斷了她的思路,讓她回神。

  「……擦乾淨了。」葉嶢覺得封祁心情好像不太好,不太敢招惹他,但是布帕已經髒了,她又不好意思給回他。

  「我檢查下。」說著也不管她是否同意,扣住她的手腕,扳過她的掌心查看,兩手的拇指和食指處呈褐色,沾上了風乾氂牛肉乾的味道。

  「這叫擦乾淨了嗎?」封祁看一眼,語氣也不太好,「重擦。」

  葉嶢:「……」

  車上其他3人:所以這是什麼騷操作?

  好不容易將手擦乾淨了,葉嶢如釋重負,她全程都在封祁的監視下擦手,他有如實質的視線無法忽略。

  這樣的情景又莫名讓她想起了小時候她不願意用筷子吃飯的時候,他就在旁邊拿著筷子監督她,敢偷懶的話,他也不會打她,只會敲她的腦袋,讓她長記性。

  現在,她還真害怕他又敲她腦袋。

  「布帕給我。」封祁見她還愣著,從她手裡抽回布帕,重新放進口袋裡。

  「……」葉嶢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得眼睜睜地看著那塊髒帕子進了他的口袋,上面還飄著氂牛肉乾的香味,格格不入。

  這樣一輪騷操作之後,封祁沒有再「為難」她了,而是坐直了身體,兩條大長腿委屈地放著,轉頭看向了外面的風景。

  靳景忽而覺得車裡悶得慌,唯有放了一些歌來聽,第一首放的居然是飛兒樂隊的《月牙灣》,一首老歌,飛兒的高音飆起,聽得顧蘊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靳叔叔你居然喜歡飛兒?」顧蘊簡直難以置信,她覺得靳景這樣的人不是應該喜歡「軍中一朵綠花」什麼鬼一類的歌的嗎?怎麼畫風突變啊。

  「不好意思,放錯了一個頻道。」

  靳景沒有多作解釋,轉而又換了歌,這次是一首梵音,藏語吟唱的「綠度母靜心咒」,歌聲出來的那一瞬,好像讓人的靈魂都顫了顫。

  葉嶢深呼吸一口氣,眼眶不知怎地有些紅了,無意識跟著一起吟唱。

  她認得出靳景的這個版本是孤本,是十分難找到的,當初跟著養父母在藏北腹地上馳騁的時候,她的養父母就常常循環這首歌。

  因為,在藏北腹地上,看見因自然死亡的巨大野生氂牛、被來往汽車撞倒的野生動物、因為天災而發生的**,還有的就是……讓葉嶢最難以承受的藏羚羊之殤。

  藏羚羊雖然已經被列為了國家一級保護動物,但是偷獵盜獵的行為依然存在。

  看到大片荒地上橫七豎八地被隨意拋棄的藏羚羊屍體,就連最小的羊他們都不放過。

  那一刻,葉嶢的心在滴血。

  養父母都是心地善良的人,看到這樣的情景無力而悲傷,只能吟唱著綠度母靜心咒送它們往生。

  在藏地這片高原上,發生的,或許是更多讓人無奈的事情。

  車上的氛圍赫然變得嚴肅和沉默,少女低緩空靈的歌聲洗滌人的心靈,封祁在她的吟唱聲終於放鬆了連日緊繃的神經,雙目微闔,沉沉睡了過去。

  他在閉上眼睛的時候,仿佛看到一滴淚滴在他的臉上,咸澀難當。

  「請問車上有毯子嗎?」葉嶢見封祁睡著了,停下了吟唱,問車裡的人。

  「小顧,你拿給小葉。」靳景吩咐道,瞥了封祁一眼,然後又對葉嶢說道:「小葉,還是你有本事,一下子就將你家叔叔哄睡著了,他之前可是倔強得像頭牛,連軸轉了不知道多久,讓他去休息,偏要逞強。」


  說到這裡好像又想起了什麼那般,深嘆一口氣,「和老祁一個樣,工作起來也是沒完沒了的,不過老祁好像更慘一點兒,他找葉辭那個丫頭已經差不多2年了,還是毫無進展,哎……」

  葉嶢沉默地聽著,想要問一些什麼,但是又覺得沒必要問,問清楚又能怎麼樣?她自身難保,也是無能為力。

  顧蘊將毯子交到了葉嶢手上,葉嶢接了過來,輕聲道謝,然後小心翼翼地幫封祁蓋好。

  靳景提醒她一句,「車上顛簸,還是將你祁叔叔的腦袋固定一下會比較好。」這樣睡起來也舒服點。

  「好。謝謝。」葉嶢點頭答謝,然後坐得離封祁更近了一點兒,讓他的頭直接靠在她的肩膀上。

  以往她在車上睡著了,養父母都是這樣護住她的,再追溯前一點兒,封祁也是和養父母一樣,同樣的做法。

  所以她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倒是顧蘊有些羨慕地看著,還悄悄拿出手機來拍攝,看得司凜直皺眉頭,也實在是太過胡鬧了。

  可顧蘊才不管他,沒辦法,誰讓眼前的情景太過美好。

  窗外是連綿不斷的雪山,眼前是低眉順眼的少女,一條雪白的大狗,睡容安寧的男人,從她的角度,封祁的唇好像貼到了葉嶢的臉上,因為身高差的干係,讓她覺得封祁好像在偷親她。

  而少女並不自知。

  要說他們真沒什麼那種感覺,她是不相信的,有時候旁觀者清,她可是看得分明。

  如果他們真的在一起,啊啊啊想一想都覺得禁慾而美好啊。

  葉嶢這樣性子的人,馴服了的話,肯定一心一意會對一個人好啊。

  顧蘊一個人在美滋滋地想著,靳景那邊偶爾傳來對講機通話的聲音。

  天穹高遠,偶爾有鳥飛過,奮力高飛,可還是越不過雪山。

  不知何時下起了雪,挾帶著暴風,將隨處可見的彩色經幡吹得獵獵高揚。

  靳景開了雨夾排雪,卻是突然看見在空無一人的荒蕪公路上出現了一個小黑點。

  開近了去看,居然是一個揮舞著雙臂渾身是血的男人在向他們招手。

  男人滿臉是血,神色驚惶,映襯著雪景,拉扯出一種身陷絕境裡獨有的悲愴。

  葉嶢視力極好,一下子認出了這個人,表情微怔,在車上輕聲說道:「祁叔叔,我好像認識這個人。」

  「你認識他?」封祁的眸光微微沉了下去,他看著不遠處的那個男人,心底莫名浮上一縷不知名的情緒,像是晦澀又是戒備,百般滋味,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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