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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他們的九年

2024-08-23 22:40:59 作者: 杜可欲
  屏城,北方五月,日曆上春季已經翻過去了一半,明里暗裡總還帶點料峭。

  樓內幾年如一日地溫度適宜,沒人在意窗外什麼天氣。

  在這座不論是管理系統的智能程度,還是緊跟時尚潮流和公司理念的外形設計都令人嘆為觀止的商業大樓內,身為這裡身價第二的那位貴主的貼身助理——第一是他爹,謝琳的職業生涯倒是不像小說里寫的那樣富有趣味。

  首先,她的上司雖然早晚是總裁,倒是一點不霸道。

  其次,總裁也不濫交。別說鶯鶯燕燕,就是戀愛,他們小總也就談過一個,而且談了許多年。

  別誤會,赫連家的獨子長得也不醜。

  毫不誇張地說,甚至還是足以讓人一眼驚嘆的那種帥。

  除此之外,老老實實地上了大學,沒有不良嗜好...也不矮,據他自己說,身高四捨五入有一米九呢。

  甚至還談吐得體,令人如沐春風,不端一點架子。

  赫連況就是這麼一個人。

  這樣的人,別說是在公司里,就是在大街上,也不會輕易被埋沒。

  女同事們對他自然是好感爆棚,但時間越長,越不容易對他有非分之想。過於繁忙的工作可以算作一個原因,而另一個緣由——

  謝琳的眼睛正忙碌於電腦屏幕上,她的辦公桌邊緣卻被敲了敲。

  抬眼看去,這人神情有些淡,五官輪廓也利落無瑕,乃至於整張面孔有些過於精緻的冷漠。男人開口,嗓音偏低,聲線有種不經意的顆粒感:「打擾了,謝助理,他回來了嗎?」

  謝琳習以為常地又低下頭,順口回:「還沒有,張特助那邊剛打電話說堵車了,小總要是沒回消息,可能是在車上睡著了。」

  「大概還有多久?」這男人又問。

  「嗯...剛說堵在江邊,起碼也要一個多小時吧?」謝琳說完,又飛快地掃了他一眼,不出意外捕捉到了男人略垂下眼瞼時候,顯得有些落寞的眉眼。

  謝琳抿了抿嘴唇,眼裡冒出一點精光。

  ...果然,不論過了多少年,她總是還不能做到完全見慣不怪。

  另一個讓全公司女同志逐漸對小總失去了打量異性的興味的原因,正是這位——江尋景,他談了八九年的,是一個和他同樣引人注目的男人。

  這兩人的感情好到人盡皆知。

  從高中就在一起、在同一個城市上大學、在同一個國家留學...最後,在同一個公司上班,閒來無事就要相互探望。背地裡,下了班肯定也是回一個家吧?

  江尋景端著那副淡漠裡又有點失望的眉眼,說了一句讓謝琳嗑生嗑死的話:「那我先進去等他。」

  話語間,好像嘆了一口氣似的。

  謝琳馬上拿起手機,遠程操控輸入了小總辦公室門的密碼,目送著江尋景步入門中。

  這事兒沒有什麼不尋常的,他們經常在任意時刻進入對方的辦公室。

  因為太普通了,小總也沒有格外關照過,謝琳也就沒留意——這其實是江尋景第一次獨自一個人在這間辦公室里。

  辦公室簡約、整潔,除了桌上的照片,幾乎沒有任何私人物品。能鎖進抽屜的絕對不擺在表面,能歸攏好的東西絕對不會亂放。

  他的地方和他這個人給人的印象一樣。

  性格好,但是不會好到隨意開玩笑;和煦,但並不是脾氣好。

  只有江尋景知道。九年前,赫連況還根本不是這樣的。

  張揚,漂亮,隨意。

  隨意的有些頹靡。

  吊兒郎當地和一群小混混窩在學校旁邊的居民樓下聚眾吸菸,別人開他的玩笑,赫連況張嘴即帶髒:「他媽的找抽?」

  現在,他已經不再是那個人。

  他們也不再有那時候的感情。

  那個張揚的舊影,早已隨著菸灰一同飄然散去。

  九年。

  和那個人互為彼此最熟悉的人,第九年。

  再自認無情、利益至上,江尋景也不免深吸一口氣。他走到座位後的立架旁,伸手從花瓶後摸出一串丁零噹啷的鑰匙。

  鑰匙數目多得墜手,每一個都掌管這裡的一個鎖,每個鎖又都有一個秘密。


  他不能從這兒、當著那個人的面知道的秘密。

  江尋景知道他要拿到的文件在哪個柜子里。

  雖然不知道對應的鑰匙,但是他可以試。

  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夠了。

  「硌噠」一聲。

  他拉開柜子,連手都在抖。

  終於,這一切就要結束了。

  在他精打細算,費盡心機的第九年。

  堵在路上的車像膩在玻璃瓶里的巧克力醬,局部晃動,肉眼看去又是紋絲不動的。

  不幸忝列其中的男人看似百無聊賴,實則目光狀似無神地鎖在手機屏幕上,監控內容直連自己的辦公室。

  才想和他搭句話的張特助從後視鏡瞥了一眼,幾乎是一愣:「小總?」

  不過抬頭的一瞬間,赫連況的嘴角就略勾起來了一點,眼睛微微地彎著:「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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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陰著,是要下雨了。不過,在這將要入夏的日子裡,下了雨也涼快不起來。

  老師辦公室里開著空調,是為了除濕的,體感溫度還是那樣,很適合風濕病患者。

  辦公桌前,杵著兩個面色多少都泛點紅的少年。

  已近中年的教務處女老師端著杯茶水,還是保溫杯泡的,搭眼一瞥就想淌汗。

  抿了一口茶水,她才揚著慢悠悠的調子,清了清嗓子:「我們學年,自從高一入學以來,還沒有人這麼膽大包天,敢在籃球場上、眾目睽睽之下打架!」

  聽起來痛心疾首,其實經不起細敲。

  『自入學以來』,滿打滿算,他們也才入學不到一年。而且,沒有人在籃球場上打架,那是因為都在班級里、走廊上,或者偷偷約在校外打架。

  其中一個個兒更高一點的男生微微偏了頭,像是有點不耐煩。

  他偏頭的方向正好朝著走廊窗戶。

  幾個探頭探腦的女生猛地縮了回去,隱約的嬉笑從走廊悶聲傳過來。

  「赫連況!」女老師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不是我說你——你反省反省,自從你轉來我們德清,已經犯過多少事了?逃學、轉班、打架...打架還來了兩次!」

  赫連況長得白淨,身高也很顯眼,只是旁邊站的這位太高才顯不出優勢。

  眼睛總習慣性地半睜不睜,懶散得很,好像對周圍的事都不太在意。被揪來辦公室,面對把轉班也算入違紀的行列的教務處主任,他也只是好笑似的一勾嘴。

  「笑!笑什麼笑!江尋景可是11班的頂樑柱,從來不需要人操心。你看看,你才轉到人家班去幾天啊,有沒有一周?把人家帶成什麼樣了!都!」女老師怒目相向,伴隨著說話的節律敲著桌子。

  赫連況其實相當矚目的長相。

  眼尾微微上揚,濃眉大眼,翹鼻樑,嘴唇形狀很豐滿,臉上不規則的兩顆痣,一打眼就能知道,這男孩子一定被家裡養的很好。

  他連睡醒了草草用手捋了兩下的頭髮,都彰顯出不常見的金貴的味道。

  這時候,他似乎有心想讓自己看起來對這件事情很重視,於是有意壓了壓嘴角的弧度,倒是有點委屈的意思。

  女老師看了他兩眼,轉移了目標。

  連帶著聲音也柔和了一些:「江同學,老師知道你一向都不用人操心。不過,當眾打架實在是影響太壞。這樣,你告訴我,你們到底是為什麼打起來的?實話說,我保證從輕發落。」

  江尋景迅速地掃了老師一眼,吞吞吐吐:「我...」

  過了兩秒,他神色如常地說:「我看他不爽。」

  看見老師被噎了一下,赫連況有點想笑,欲蓋彌彰地抿了一下嘴唇。

  沒逃過女老師的眼睛,他挨了一記白眼。

  面對老師探求的誠懇目光,江尋景沒有過被叫來辦公室的經歷,有點無措。

  赫連況恰到好處地替他張嘴:「真的。他是真看我不爽。」

  近在耳邊的聲音清冽的引人遐想。

  江尋景欲蓋彌彰地又朝著遠離赫連況的一側偏了偏頭。


  是的,江尋景看他不爽。

  而且是非同一般的不爽快。這事兒赫連況知道,不僅赫連況知道,11班都知道,甚至早在他沒轉來之前就知道。

  現在,恐怕整個學年也要知道知道了。

  「為什麼?」老師有點好奇。

  為什麼?

  赫連況一聳肩:「這我不知道。」

  對於這件事,他倒是真有點好奇來的。赫連況擅長認人,因此清清楚楚的記得才轉來誰也不認識的時候,江尋景在學校旁邊的小區花園裡碰到他,是主動和他搭過話的。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討厭他的?他對這事兒倒是罕見地有點興趣。

  「算了,」眼見著問不出來什麼話,大課間的跑操都快要拖到結束了,老師準備到此為止:「我要是一個好學生,知道你那些混事兒也不會喜歡你。沒什麼稀罕的,你忍忍吧。」

  赫連況:...

  「那就這樣。」老師理了理桌上的文件,「周一的早晨,你們兩個,輪流上台把檢討給念了,時長控制在兩分鐘內。就這樣。」

  老師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倆快滾。

  江尋景才要動,卻聽赫連況忽然說:「等一下。」

  他動作頓住,自打進辦公室來第一次抬眼看向赫連況。

  赫連況當然沒跟他說話,仍是對著老師:「其實不關他什麼事。這件事情,起因都是賴我。」

  「哦?是嗎?」女老師對於聽他狡辯有點興致缺缺。

  誰知,赫連況平靜地語出驚人:「他動手,是因為我給他遞煙。」

  語驚四座——

  「你再說一遍?你給他什麼?!」教務處主任震驚了。

  不僅這一位老師,辦公室內另外兩個桌前的老師都瞠目結舌地猛然看過來——這哪位奇葩?

  一旁的江尋景同樣驚詫。他甚至有點後悔自己動手輕了。

  赫連況有點疑惑,至於這麼誇張麼?

  他又一字一句重複了一遍:「我給他遞煙。」

  「什麼意思...?你為什麼給他遞煙?他抽菸嗎?不對,你為什麼帶煙來學校?你抽菸?」教務處主任一時摸不著頭腦。

  請問他坦白的意義是什麼,拖江尋景下水麼?

  赫連況似乎被老師的反應逗樂了,帶點笑意地一字一句解釋:「他抽不抽菸我不知道,不過他爸好像抽菸。他不是看我不爽嗎?我想給他點好處,緩解一下尷尬的氛圍。」

  ...其實現在辦公室的氛圍比你們倆之間更尷尬。

  「...為什麼非在籃球場上?」換了個老師又問。

  「這是個意外,真意外。」赫連況面對那位老師,繼續說,「不是時機正好嘛...當時才打完球,唐同學他們都在前面,我正巧能和他單獨說上話。真沒料到能打到籃球場地上去,耽誤其他同學打球了。」

  誰還在意什麼打球不打球的!

  「為什麼非要單獨說話?」又換了一位老師問。

  至此,幾位老師已經都被這位不知死活式的坦白給吸引了。

  赫連況不解:「那...當著大家的面給他遞煙,影響不是更不好嗎?而且,我認為江同學不喜歡我,無非是太好面子了,我更不能給他難堪。」

  那這難堪你也沒少給。

  江同學的面色鐵青。

  門外湊熱鬧的女生還在探頭探腦。一聲聲如洪鐘的「滾」字貫徹雲霄,讓人虎軀一震。

  接著,這兩尊大佛就被請了出來,門縫裡惡狠狠擠出來一句:「赫連況!周一你自己上台檢討!處分!必須處分!不像話!」

  門一關,廖熊玲主任仍被氣得緩不過來氣。

  過了半晌,才有老師悄悄地問:「哎,廖主任,您真給赫連況處分啊?他家可是給學校捐了不少設備,好像還有棟樓呢。」

  「處分,我敢處分嗎?這熊孩子,也不壞,就是心裡沒數!」廖熊玲拉開抽屜,裡面正放著的是赫連況的第一次檢討,那時候,他才剛轉來不到半個月,就和同班同學在走廊打了一架。

  誰知道初來乍到怎麼這麼能和人結仇?

  那次檢討,赫連況倒是不虛此行。這麼在全校師生眼前一晃,頂著那樣一張見之難忘的臉,幾乎沒人不認得他。

  「我倒覺得,這孩子值得老師多費精力好好管一管。」另一位老師又說。

  廖主任點點頭。她也是這麼覺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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