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8章
黑暗如同潮水般湧來,將她吞噬。尖銳的疼痛如同一根根燒紅的針,刺入她的神經,將她從昏迷的深淵中猛地拽了回來。世界在她眼中旋轉、破碎,然後又重新拼湊,但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如同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紗。
一陣陣噁心感伴隨著頭痛襲來,讓她幾乎要再次昏厥過去。她本能地想要呻吟,卻發現舌尖觸碰到了一片異樣的空曠。她下意識地用舌頭舔舐著牙床,那裡原本鑲嵌著兩顆純金的假牙,如今卻空空如也,只剩下兩個冰冷的洞穴。
記憶的碎片如同散落的玻璃碎片,在她腦海中閃爍。她努力拼湊著這些碎片,回憶起她曾經因為兩顆蛀牙而痛苦不堪,最終花費重金換上了閃耀的黃金假牙。
如今,這象徵著財富和地位的黃金卻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空落落的失重感,仿佛身體的一部分被硬生生剝離。
她猜測,或許是那些將她囚禁於此的人擔心她在假牙里藏匿毒藥,所以才粗暴地將它們拔除。
隨著意識逐漸恢復,一陣劇烈的疼痛從手腕處傳來,如同無數細小的鋼針在扎刺著她的神經,讓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她艱難地抬起手臂,想要查看傷勢,映入眼帘的卻是一截纏滿繃帶的光禿禿的小臂。斷裂處傳來陣陣麻木和抽痛,她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意識到,她的手,竟然沒有了。
就在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在床邊響起:「骨頭被子彈打碎了,血管也已經徹底斷裂。當天的交通很擁堵,救護車到醫院的時候部分結構已經沒辦法修復了……」這聲音帶著一絲漫不經心的冷漠,仿佛在講述一件與己無關的瑣事。
索菲亞艱難地轉頭,目光落在說話之人身上。一個拄著拐杖的老人正坐在床邊,他身形瘦削,但聲音卻沉穩有力,中氣十足,絲毫沒有老態龍鐘的沙啞感。他那雙深邃的眼睛裡,閃爍著一種令人捉摸不透的光芒。
老人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當然了,這是比較好聽的解釋。實際上我們覺得你以後也用不著那隻手了,所以就把它摘掉了。」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戲謔,仿佛在談論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這輕描淡寫的語氣,卻讓索菲亞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
索菲亞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另一隻手上。它被牢牢地固定在床板上,輸液管連接著頭頂的吊瓶,各種顏色的液體正緩緩地注入她的體內。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壓抑著內心的憤怒和恐懼。
她明白,此刻的惱羞成怒只會讓自己顯得更加狼狽,只會讓那些將她折磨至此的人更加得意,她必須保持冷靜。惱羞成怒只會讓別人笑話,在落入敵人之手後的任何憤怒都只會取悅對方。所以她努力的克制自己的情緒,表現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
她強作鎮定,張開乾涸的嘴唇,用她自己都很陌生的略帶沙啞的難聽聲音問道:「你很有意思。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老人笑了笑,仿佛這個問題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我?」他略微停頓了一下:「當然可以,我叫李奧。」
「李奧?」索菲亞默默地重複著這個名字,在腦海中搜索著相關的記憶,卻一無所獲。這個名字對她來說,完全陌生。
李奧緩緩地用手敲擊著拄在地上的拐杖,發出一聲聲輕微的叩擊聲,這聲音在寂靜的病房裡顯得格外清晰。他微微揚起眉毛,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這抹微笑轉瞬即逝,卻像是在他臉上刻下了一道深深的溝壑,彰顯著他內心的得意。
他的眼神中閃爍著一種獵人捕獲獵物後的滿足感,顯然對自己長期隱藏身份的成功感到十分自得。他輕輕地搓了搓手,修長的手指相互摩擦,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像是在欣賞一件完美的藝術品,又像是在盤算著下一步的計劃。
他緩緩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傲慢:「作為一個情報頭子,最基本的素養就是讓對手查不到自己的真實身份,不是嗎?」他略微停頓,目光轉向索菲亞,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狡黠的光芒,這光芒像是一把鋒利的刀,直刺索菲亞的心臟:「而你,索菲亞,顯然沒能做到這一點。」
說罷,他頓了頓,眼神中閃過一絲戲謔,仿佛在嘲笑索菲亞的無能。他輕輕咳嗽了一聲,像是故意吊人胃口一般,在索菲亞看向他之後,才慢悠悠地繼續說道:「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我的身份了,因為……」他故意拖長了尾音,眼神中閃過一絲玩味,像一隻戲弄老鼠的貓:「我已經沒必要繼續保密下去了。」
他微微傾身,蒼老的身體向前傾斜,靠近索菲亞,用一種近乎耳語的聲調說道:「我之前有一個小酒館,名字叫……」他再次停頓,這一次的停頓更長,仿佛是在故意製造懸念,然後,他一字一頓地吐出兩個字:「銀狐。」
他向後靠去,重新坐直身體,目光緊緊地盯著索菲亞,觀察著她的反應。他看到索菲亞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眼神中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
他知道,這兩個字對索菲亞來說意味著什麼。他知道,自己終於可以摘下面具,以真正的身份站在索菲亞面前了。他知道,這場持續了大半輩子的貓鼠遊戲,終於要結束了。而他,是最終的勝利者。
「銀狐……」這兩個字從索菲亞乾裂的嘴唇中擠出,如同砂紙摩擦般嘶啞,帶著一絲難以抑制的顫抖。她的喉嚨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索菲亞的目光如同釘子般牢牢地釘在李奧的臉上,她努力地睜大眼睛,想要將這張臉的每一個細節,每一絲皺紋,都深深地刻在腦海中。這不僅僅是一張臉,而是一個符號,一個困擾了她多年的噩夢的象徵。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房間裡寂靜無聲,除了李奧敲擊拐杖的聲音,就只有索菲亞粗重的呼吸聲和心臟劇烈的跳動聲。她感覺自己的大腦一片空白,無數的記憶碎片如同走馬燈般閃過,那些驚險的追逐、激烈的交鋒、以及一次次的失敗,都化作了此刻的無力和苦澀。
良久,索菲亞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嘶啞而無力,如同風中搖曳的燭火,隨時都可能熄滅。
「你很厲害。」她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欽佩,那是對一個強大對手的認可,也是對自己多年努力的否定。
「我從未在你的手上占到便宜。」索菲亞的視線從李奧的臉上移開,轉向了頭頂的天花板。純白的顏色讓她感到一陣眩暈,仿佛置身於一片虛無之中。她緩緩地眨了眨眼,試圖驅散這股眩暈感。
「不管是在東大陸,還是在西大陸……」索菲亞的聲音越來越低,仿佛囈語一般。她想起了自己在東大陸的那些日子,那些充滿危險和挑戰的日子。她也想起了自己在西大陸的經歷,那些看似短暫卻暗流涌動的日子。無論在哪裡,她都無法逃脫銀狐的陰影。
當然了,她或許不知道,她的敵人除了帝國安全局之外,還有帝國內務部的特別行動部門,同時還有大唐帝國的軍方情報部門……以及,大唐帝國皇帝陛下直屬的安全部隊。她的對手實在是太多太多了,而且……很強很強。
柔和的燈光從天花板傾瀉而下,照亮了整個房間,也照亮了索菲亞蒼白的臉龐。房間裡的一切都顯得那麼潔白無瑕,如同一個不真實的夢境。索菲亞覺得自己仿佛漂浮在空中,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
「這比拿到一枚勳章更讓我高興。」李奧爽朗的笑聲打破了房間的寂靜,語氣中帶著一絲得意。這笑聲在索菲亞聽來,是如此的刺耳,如同勝利者的炫耀。
「來自敵人的誇獎,總是格外珍貴。」他的聲音里充滿了自信和驕傲。
「我沒想到會有你這樣的大人物來見我。」索菲亞努力想要抬起頭,看看自己的身體,但她實在太虛弱了,嘗試了幾次都以失敗告終。她的身體仿佛灌了鉛一般沉重,每一個動作都讓她感到無比的吃力。
「哦,不好意思。」李奧注意到了索菲亞的動作,很是紳士的輕輕一擺手,示意站在床另一邊的女護士幫忙調整床鋪。女護士立刻心領神會,走到床頭,按下了電動開關。電機發出輕微的嗡嗡聲,床鋪的上半部分緩緩升起,將索菲亞的身體支撐起來。
索菲亞這才看清了自己的身體狀況:一條腿的膝蓋被厚厚的繃帶包裹著,另一條腿完好無損。她身上穿著寬鬆的病號服,沒有蓋被子。
「我以為你們把我的腿也鋸掉了。」索菲亞看著自己完好的腿,語氣中帶著一絲自嘲。同時,她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站在她身側的女護士。
多年的經驗告訴她,即便是她現在身上沒有傷,也沒有被捆綁固定,這個站在她床邊的女人一個也能打她好幾個。
「哈哈哈!我可不是什麼大人物。」李奧大聲的笑了起來,他看了看自己的懷表,說出了一個讓索菲亞直接愣住了的事情來:「一會兒……來的才是真正的大人物。皇帝陛下會來看望你。」
說完,他就把懷表塞回到了口袋裡。這麼多年了,他還是習慣用那個其實並不怎麼準時,經常需要調校才能勉強工作的懷表。因為這個懷表,可是皇帝陛下當年送給他的。
「真,真的?」索菲亞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她自己都能聽到話音里的顫抖。
「是真的。」李奧知道,這個時間,皇帝陛下的車子應該已經到醫院的門口了:「作為你臨死之前的要求,他同意了。皇帝陛下很仁慈,不是麼?」
「是啊,確實。」索菲亞閉上了眼睛,她第一次見那個男人,結果卻是在自己最狼狽的時候。
如果是在十年前,在火焰城堡里,如果自己的眼角沒有皺紋,如果自己不用癱瘓在病床上……這一次見面,或許……
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