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瞥了她一眼,諷刺的笑容浮現於臉龐:「你是想說我飽食後就沒那麼多煩心事了?可這塵世的煩惱總是如潮水般連綿不斷,哪有那麼輕易就能用吃的東西解決了呢。」
她坦然應對老爺子的刺話語,笑靨依舊溫暖:「我一直堅信有平行宇宙,書上說過,在這個世界離開的親人,或許會在另一個世界裡重生,周而復始,直到有一天,能再度重逢。我想,秦老爺若是天上知,也不願見到您因悲痛而痛苦吧。」
此刻客廳內鴉雀無聲,老者目光定格於楊梅許久,最終坐直身子捧碗用餐,面容依然硬挺:「我喝這面,並非被你言語打動,實則是耐不住你嘰嘰喳喳。看來不吃完,你不會離開,我吃完了,也好清淨些。」
楊梅微微一笑:「您眼界不凡,連我這點心思都能一清二楚。」
老者哼了聲,沒再言語,取過筷子大快朵頤。
面很快就被吃得只剩一個底。老者的臉龐流露滿足之情,但只停留剎那,便又板起面孔對她說:「面已光,你可以走了吧?」
而楊梅並未挪步,看了一眼牆上的老掛鍾,面露苦惱,「都深夜三刻,距早起工作所剩無多,我若離去恐怕吵著俊濤,不如同您相伴在此?若嫌我添堵,我就靜睡一旁,你繼續緬懷往事可好?」
話音剛落,老爺子就怒視她:「你故意和我作對?吃了面還要如何?」
「自然是陪你啊。」 楊梅眼中洋溢溫情的微笑。
老者張張嘴,終歸未能吐出一句回應。
沉默相持許久,老爺子妥協地起身,無可奈何地看著楊梅:「不需你陪伴,行不行?年輕人哪有大半夜不清夢的。」
說罷,便一手拄拐返回臥房。楊梅目送他背影,笑盈盈地說了聲:「爺爺晚安。」
瞬間,老人家的身軀僵硬了一下,不過僅持續一瞬,便推門走進去了。目標達成,楊梅心中歡喜滿溢。
收好吃盡的碗碟回到廚房,旋即上樓。剛走幾步,便看見鄭俊濤倚於房門,正凝望著她。她愣了愣,問道:「你怎麼還不睡?是我吵到你了嗎?」
鄭俊濤微微搖頭,走來牽她的手,目光未觸碰她,低聲感激道:「謝謝你。」
楊梅任由他拉著,略顯疑惑,而後方悟其意,唇角上揚:「我只是想要減輕你的壓力而已。爺爺若不高興,你也定然憂心。我哄好他,你好歹能專心工作。」
鄭俊濤瞥了她一眼,握緊她的掌心:「知道你最好。」
隔天早晨,秦老爺子的葬禮在村里舉行,楊梅和鄭俊濤均穿素色衣裳出席。秦清滿臉憔悴,楊予章始終伴其左右,她緊依著他,仿佛依靠著唯一的慰藉。
楊梅對著秦老爺的遺像深深施禮。這時,她發現老爺爺站在不遠處,神情哀傷地凝視著遺照。生死之間的距離,讓懂得淡看的人微乎其微。
楊梅輕聲嘆了口氣,走向老爺爺,挽住他的手臂:「故者已逝,照顧好自己的身子,別忘了,秦老爺在天堂看著你呢,見你不樂,他在天有靈也會難過的。」
老人微微愣怔,看了眼楊梅,情不自禁擦去眼淚。許久後,臉上掠過自我嘲笑的表情:「其實也沒什麼值得難過,明日之事皆不可預,又有何資格替他人難過?可惜了秦丫頭,往後無人可依賴了。」
楊梅微微閉嘴,再次看向秦清,只看見她依在楊予章懷裡哭泣不止,最哀者恐怕仍是她這個失去了爺爺的孩子。
葬禮結束後,鄭俊濤留下來幫忙處理後續事宜。楊梅則承擔著將老人送回家的責任。
抵家,安置他上床躺穩,楊梅給他蓋好棉被。發現水杯里的水沒了,欲起身接水,轉身時,聽到了老爺爺的話:「坐會兒吧,太靜了,靜得讓人焦慮。」
楊梅腳步停滯,靜靜地回應這份寧靜……
夕陽餘暉染紅了村頭老槐樹,她輕輕地放下水瓢,拖著一把木椅,在他身邊坐下,嗓音柔和地低聲道:「您安心歇息吧,我在這兒陪您,哪兒都不去了。」
老人默默閉上眼,眼皮低垂如垂暮的荷葉。
林輝終於還是出現在了村口的小屋裡。
那是個秦大爺下葬過後的午後。
可只有他孤零零一個人來了。
鄭俊濤正在土灶旁熬著茶,一派靜謐安寧。周成引著他進去,他抬起視線,嘴角掠過一抹清淡的笑意:「林兄弟比我預想的還要沉得住氣呢。」
林輝的雙眼凝重地注視著他,「周蘭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