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往事

2024-08-23 23:49:25 作者: 冬月初晤
  夜幕降臨,小地方的人入夜後都關門閉戶,早早入睡了,街道上空空蕩蕩地,任由寒風打著捲兒地吹。

  到底是入了冬了,寒夜在青石板上結了一層細細的霜。

  蘇音躺在這幾個月來和謝琮恩愛歡好的床上,昔日溫情已不在,如今餘下了徹骨的疼痛和寒冷。

  身下淅淅瀝瀝流出的鮮血,在一滴一滴地提醒她,一個小生命正在一點點地從她身體裡流失。

  痛,太痛了……不止是身體疼痛,心更是痛的難以復加……

  蘇音掙扎著想要起身,可這墮胎藥實在太烈,她的身體不受控制,立馬又倒了下去。

  「謝郎,我要見謝郎,我不信他會這般狠心……虎毒不食子,這是他的孩子,他說過對我一片真心,絕不會不要我們的孩子……」

  門口守著幾個健壯的僕婦絲毫不為蘇音的哀嚎所懂,反倒是面帶譏笑嘲諷她:「小郎君處處留情,處處是都真心,若都帶回去,將軍府再大也不夠裝的。」

  「就是!不過是個玩意兒,無媒無聘就與男子暗通款曲,可見是個不知廉恥的,誰知道懷下的是不是小郎君的種!」

  「哼!若不是董四郎要死要活的不願從了大姑娘,哪裡有她這點事……」

  「好了,別說了!」門外的侍女打斷了她們的話,喝道:「事情料理好了沒,料理好了就趕緊回去復命了。」

  聞言一個僕婦上前來將蘇音的裙擺一掀,往裡一瞧,隨即又極嫌棄的地丟了手。

  「成了,這齣血量,定是墮下來了。」

  「那就走吧,再不回去主子該責怪我等辦事不利了。」

  ……

  門外的僕婦侍女們都離開了,只留蘇音一人躺在床上,氣息奄奄,如墜冰窖!

  她心心念念的人,不僅拋棄了她,更殺死了她們的孩子……

  是啊,是她太傻。

  堂堂弋陽謝家的大族公子,怎麼可能對她這個邊陲小郡的商戶女動真心。

  她不過是謝琮在永寧郡暫留時的一個消遣,一個玩物罷了!

  她不是沒擔心過,自己和謝琮身份地位天差地別,縱然自己只想著做他的一個妾室,長長久久地守著他就夠了,卻也不知道他的家裡能不能容。

  可她卻懷了他的孩子,在他將要離開的檔口。

  她滿心歡喜地等他上門來向爹娘提親,可等來的,卻是一碗冰冷的墮胎藥。

  蘇音太冷了,冷的有些止不住地抖了起來,可床上空空蕩蕩的,她只能勉強扯了半截褥墊蓋在身上,徒勞地想獲取一些溫暖。

  許許多多的事情仿佛回馬燈在眼前上演,那些當初不能理解之處,此刻終於都有了解釋。

  ……

  彼時謝琮謝綰兄妹二人初至永寧郡,端的是如熱水入油鍋,立刻便引起了極大的轟動。

  大家這般興奮,不僅僅是因為益州地處偏僻,永寧郡更因山路難行,與外界往來甚少,鮮少能見到這等世族子弟,更因為這兄妹二人實在是長的風采照人,俊美異常。

  可他二人是來永寧郡探親,尋常只在郡守府里,鮮少外出,外出時則是僕從成群,環護左右,像蘇音這樣的市井小民根本近不得身。

  況她那時和董家表哥尚有婚約,加之她還年幼,倒也沒生出過什麼「既見公子,雲胡不喜」的小兒女情緒。

  可後來也不知外祖家使了什麼手段,他們兄妹二人竟出現在了董崔表哥的冠禮上,而她,就這麼陰錯陽差地撞見了醉臥迴廊的謝琮。

  那個滿口甜言蜜語,滿眼情深似海的男人。

  ……

  難怪當初崔表哥深夜來興陽縣,焦急地問她願不願同他一起離開。

  董家是永寧郡巨富,盤纏是不愁的。他們倆本就有婚約,找到落腳處後立馬拜堂成親,雖名聲有損,可永寧郡民風開放,倒也不算甚了不得的事。

  可彼時蘇音已被謝琮迷住了眼,滿心等他允諾來家提親,自然是一口回絕了。

  蘇音此刻才後知後覺地想起,那日她說出那句不願意之後,崔表哥的神情似乎有一瞬間的凝滯和慘澹。

  可笑的是之後董家來退婚,她竟還暗自歡喜。得知董崔去做了面首,她還心中嘲諷他失了氣節,慶幸自己沒跟他走。


  呵!原來竟然是她自己,一手將她和董崔二人送到了如今的境地。

  再悔再恨,事無回頭!

  蘇音眼前一黑,一陣巨痛襲來,「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昏死了過去。

  ……

  蘇音到底沒死成,伺候她的小丫鬟見蘇音出門遲遲未歸,偷偷尋了來,這才救下了奄奄一息的蘇音。

  爹娘知道了蘇音做下的事,不敢去找謝琮的麻煩,又嫌蘇音丟人,命小丫鬟守著她不許外出,又迅速地給她訂了個小門戶的親事,只等過了年便成親。

  蘇音麻木地躺在床上想著,成親就成親吧,管他是誰呢。

  她此生絕不會再愛上任何人,淪為被人玩弄拋棄的可憐蟲!

  古往今來,多少負心漢痴情女的故事上演,實在是膩味了,如今也合該換一換了。

  ……

  一年後。

  蘇音把自己給賣了,三十兩銀子,賣去司州滎陽郡一戶陳姓小世族,做五年的婢女。

  清晨,興陽縣城門口,幾個年輕的姑娘懷裡抱著包袱,站在馬路邊和家人依依惜別。

  一旁,幾輛寬大的馬車上跳下來個中年男子,看了看天色,沒好氣地讓姑娘們趕緊上車,莫耽誤了時辰。

  蘇音沒爹娘兄弟送行,本就一個人站在一旁有些尷尬,聞言一馬當先上了馬車。

  其餘眾人見狀也只能哭哭啼啼地告別了爹娘親人,依次跨上了馬車。

  趕車人馬鞭一揮,車輪漸漸滾動。自此,她們都再不是家裡的嬌嬌,而是任人驅使的奴婢了。

  離愁別緒再濃,到底三五年就回來了,還是去世族人家裡做婢女,也算是個好差事。

  馬車內眾人很快熟識起來,家鄉挨得近的更是三三兩兩湊在一起,姐姐妹妹般親熱地喊了起來。

  蘇音只掛念著賣身的幾十兩銀子蘇博有沒有交到爹娘手中,獨自坐在一邊發呆。

  出自興陽縣的幾個女孩兒中,有個圓圓臉,長得有些可愛的姑娘,輕蔑地瞥了蘇音一眼,嘲諷道:「這可真是稀奇了,怎麼連大戶人家的女郎,也要學咱們這些村寨里的窮丫頭賣身為奴了?」

  蘇音心頭微沉,抬眼看了看,隨即又若無其事地閉眼假寐。

  好像她剛剛說自己叫什麼棗還是什麼梨的?不認識。

  蘇音心中冷笑,連賣個身都能被人指指點點,自己如今果然是臭名昭著、惡名遠揚了。

  圓臉姑娘此言一出,立馬引起了馬車內一陣騷動,尤其是圓臉姑娘周圍幾個女郎直接好奇地開口問她。

  「阿棗姐姐怕不是哄我們呢?哪裡有大戶人家的女郎來賣身為奴的?」

  「哼哼!」阿棗癟嘴一笑,明晃晃地看著蘇音揚聲道:「我若把她身份點明了,你便知道我是不是哄呢。說起來,只要是咱們郡縣之人,大多都是聽說過她的大名的。」

  「哎喲,你就別賣關子了,趕緊說吧!」

  「就是!就是!趕緊說吧!」

  阿棗被眾人催促,很有幾分得意:「你們聽沒聽過,咱們興陽縣近來有戶人家的女兒被人三度退婚了?」

  她這話一落,立馬有人答應。

  「怎麼沒聽過,整個興陽都傳遍了!不就是以前開綢緞莊的蘇家!」

  「說是頭一個是青梅竹馬的表哥,那可是咱們這兒有名的富戶,眼看都要成親了,男方急匆匆來退了婚。後面陸續相定了兩個小商戶,沒過多久都相繼退了婚。」

  ……

  「什麼?那人竟就是她?」一人說的興起也不顧及了,纖纖玉指就這麼直直指向蘇音。

  「她就是那個還未成婚便哄騙男方拿錢給她使用的蘇家女郎?」又一人也驚訝地瞪大了自己那雙漂亮的眼睛。

  「聽說她被第三家人退婚後還糾纏不清,被男方母親追上門好一頓痛罵呢?」

  阿棗有些得意地點點頭:「可不就是她。那日我可親眼瞧見了那場熱鬧。所以她今日一來我就認出來了。想是名聲臭了,嫁不出去了,便賣了身做了婢女,總歸算條出路呢。」

  阿棗的尾音轉了又轉,言語間未盡之意耐人尋味。待嫁之年紀去大戶人家尋出路,到底是尋的什麼出路。

  眾人一陣咋舌,看向蘇音的眼神心照不宣中露著三分鄙夷。

  蘇音張了張口,想為自己辯解幾句:「誰知道他們輕輕一哄便昏了頭,非要拿銀子來我使。況且是那李二郎對我糾纏不清,他娘要罵該罵她兒子不自尊自重才對。」

  「那李二郎可為了你偷偷賣了家裡的一塊良田呢!」阿棗不可置信地看著蘇音。

  「可見他還是個敗家的。」蘇音嘆一聲:「他娘竟還不罵他,倒有閒心來尋我的麻煩。」

  眾人被蘇音的沒臉沒皮、蠻不講理震驚了,皆不由得往一旁悄悄退了退。

  蘇音心道,唉,世人皆醉我獨醒的寂寥啊!

  算了,夏蟲不可語冰。再說了,虱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加之那些事本也是自己做下的,不算別人污衊她,蘇音倒是坦坦然然受了。

  ……

  馬車趕了一整日的路,到了晚間投宿客棧,才知已入了江陽郡了。

  離愁別緒罩在眾人心頭,大家都沒胃口吃晚飯,早早便各自回屋睡了。

  到了第二日,女郎們大多都腫了眼眶。

  賣身為婢,離鄉背井,夜裡淚枕濕巾,倒是應有之題,採辦們絲毫不在意。

  蘇音吃完早飯先拿著包袱上了馬車,發現車上的人和昨日的有些許不同,不過左右和她無關,蘇音坐到靠門邊的角落裡,打算補補瞌睡。

  不多時,眾人都上了馬車,馬車轆轆的行走起來,車內眾人沒甚談興,沉默了很一陣。

  好在有那樂觀開朗的,互相打趣了幾番,氛圍這才輕鬆了許多。

  正是和樂融融間,忽地,馬車角落裡有人輕輕冷笑了聲:「呵,千年世族,積善人家?想得好美。」

  眾人回過頭,只看見那兒縮著個人,因額頭抵著車壁,倒看不清面貌。

  許是見眾人都看著她,忽而她猛地扭過頭,冷冷地掃了眾人一眼,其眸中寒光刺骨。

  眾人被她的眼神嚇個不輕,紛紛扭過頭不敢再看她。

  有人低聲詢問這人是誰,怎生這樣脾氣不好。有和那人同縣的,低聲答道只知她姓陳,是被她阿爹強拉來賣了的。

  蘇音有些走神地想著,這女郎倒是長得十分美貌,就是脾氣太暴躁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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