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逢生

2024-08-26 08:14:57 作者: 冬月初晤
  桓遺不是弒殺之人,但先把這二人處置了,再派人清理一遍這周圍數里,才是最乾淨利落的辦法。

  他身上擔的干係很重,不能不處處小心,處處提防。做他這個事,是不能太信機緣巧合的。可他實在是好奇,自己到底是哪個地方著了道。

  好在他們外巡都是易了容,倒不怕被她認出來。

  桓遺心中疑慮叢生,面上倒是不顯,不動聲色道:「哦,這麼橫?」

  蘇音雙手被縛,甩了甩臉上的雨水,冷笑一聲道:「都要死了,難道還要搖尾乞憐不成!本姑娘此生第二恨的,便是你們這些殺人越貨的土匪。難不成還能跟你們有什麼好話?」

  「那你第一恨的是甚?」桓遺輕笑著問道。

  「關你屁事!天殺的土匪!」

  第一恨的,自然是薄情寡義的負心漢,蘇音心道。

  桓遺頗有些反覆無常地變了想法:「你哪隻眼睛看出來我們是土匪的?也是,無冤無仇地就這麼殺了也是作孽,先把這兩人帶走吧。」

  若真是細作,她總歸是要與人聯絡。光殺了她又有何用,已被人尋查至此,他須得將其背後之人都理清才行!

  蘇音一聽竟要放她們一條生路,雖還是要帶她們離開,但以她二人現在的情況倒也說不上哪樣更壞,心裡一松,身體便軟軟綿綿控制不住地往地上倒去,徹底失去了意識。

  ……

  迷迷糊糊中,蘇音感覺自己一直被人背在背上趕路。原來她也是病了,只是當時只顧著陳思,並沒有察覺。

  大部分時間她都是昏睡著的,偶爾斷斷續續地醒來過幾次,見陳思也在身邊,這才終於放下心來。

  可她又發現,這群人一直還在往山里走?

  蘇音心中閃過一個古怪的念頭:這群人不會是傳說中的山精鬼怪吧?

  ……

  等蘇音終於意識清醒地醒來時,發現自己已躺在一張軟軟的大床上,床樑上還雕了些牡丹等富貴花。

  她摸了摸身上蓋的厚實的棉被,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棉衣,恍如隔世。

  頭還是昏昏沉沉地有些重,蘇音慢慢起身,發現床邊放了連粗布長裙,地上擺了雙布鞋,應是給她準備的。

  蘇音套上長裙,笈了鞋走到窗戶邊往外看去。

  她發現自己身處在一棟小木樓里,從窗戶往外看去,正面是一座高聳的山峰,這山峰極近,山上的樹林草叢都仿佛近在眼前。

  蘇音心下一沉。她,還在山裡,只怕是到了他們的老巢了。

  她又細細打量了一下周圍環境,發現自己身上的幾處傷口都得到了很好的處理。身上的衣物雖都是灰撲撲的,布料也不細膩,但卻乾燥暖和,十分舒服。

  他們倒是待自己不薄。如此反差,倒不似那天夜裡的凶神惡煞土匪行徑。

  「吱~」突然有推門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蘇音被嚇了一跳,回頭看,只見一個身著灰布長衫的中年男子推門而入。

  這男子面貌普通,留了點鬍鬚,身量也不怎麼高。

  他手裡端著個碗,看蘇音醒了過來,便將碗遞給蘇音。

  「醒了就好,免得餵了,自己把藥喝了。」

  蘇音愣愣的接過藥碗,兩口喝了下去。嘶!好苦的藥!

  「還算聽話。」男子仿佛對蘇音的喝藥速度很是滿意,接過藥碗就走:「躺下好好歇著。」

  他就這麼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直到蘇音躺回床上,才想起自己還未向他問問陳思的情況。

  看樣子,他應該是這裡的郎中,陳思多半也是由他醫治,不知她是不是也在這裡。

  蘇音裹著被子出神地想著,那群人竟是住在四黎山里,那這裡,應該就是土匪窩了吧?

  他們蘇家莫非上輩子挖了土匪的祖墳,怎麼總惹上土匪。

  一年前,謝琮離開後沒多久,永寧郡不知怎麼傳出蘇家得罪了京都里的大世族的消息。

  這消息傳的沒頭沒尾,可卻無人懷疑其真假。因為官府明里暗裡表了態,蘇家的官司一律不理,旁人若狀告蘇家,一律重判!

  官府這一表態,什麼牛鬼蛇神都出來了。

  蘇家的生意一落千丈,處處受人擠兌,很快就敗落了。董家等親戚見狀嚇得趕緊和蘇家斷了往來,就連她姨外祖母蕭氏生了重病,也不許阿娘去探望。


  阿爹四處求不著人,鋪子又開不下去了,只能去做走商。

  阿爹年輕時便是靠四處販貨起的家,做起走商自然是駕輕就熟。剛開始幾次都十分順利,誰料沒過多久就遇到了山匪,差點丟了性命。

  蘇家眾人都知道此事定和謝琮脫不了干係,但又覺得有些蹊蹺。

  蘇音和謝琮的事,怎麼說都是蘇家吃了虧,謝琮風流一場,難不成還倒打一耙,把蘇家記恨上了?

  可謝琮一走了之了,天遠地遠尋不著他。所有的一切只能留蘇音一人承擔,其中種種斥責,辱罵,冷臉,白眼,不足與外人道哉。

  到底蘇音也是愧疚自責的,因此後來家裡給她定的親,不管是何家還是李家,她都一一應了。

  家裡缺錢,她便厚著臉皮去找李朗借,儘管她根本不喜歡李朗懦弱的性子。

  李朗賣了家裡的良田,蘇音被他娘堵在自家門口罵了個狗血淋頭。蘇音她爹硬撐著要下地去和她拼命,被她娘死死攔住。

  蘇音跑出去如潑婦般和李朗娘對罵了一場,更揚言道不過是借他點錢,又沒要他的命!

  自此她徹底壞了名聲,再沒人登門提親。

  往事不堪回首,蘇音回了回神。

  四黎山中有土匪,蘇音是知道的。

  但大晉已建國百年,鮮有戰亂,百姓安居樂業,土匪已經很少了。且永寧郡地處益州腹地,雖與外界來往較少,但水路還算通暢,商貿上有幾個穩定的路子,百姓富足,平常並沒有土匪出沒。

  估計是因為陰平郡處於益州邊界,外接蠻族,這才有土匪的蹤跡。

  不過他們把自己帶回了土匪窩,還讓郎中醫治自己,應該不會再想殺人了吧?也是啊,土匪嘛,要的是錢,殺她幹嘛?

  但好像也聽說過土匪搶女子上山做壓寨夫人的……

  蘇音正有一搭沒一搭的想著,門又被推開了。蘇音忙起身下床,卻見來人是那日抓她的那個男子。

  當時夜色昏暗,蘇音只能看個大概,知道對方是個年輕人。

  此時大白天的,才發現原來他也不過二十來歲的模樣,臉上還透露著些許的青澀,一點沒有土匪的兇狠樣。

  且他長了個端方老實的面容,個子約莫有七尺,身材高大壯碩。也不知怎的,看著竟然還覺得有些面善、有些眼熟。

  男子詳細的問了蘇音許多問題。包括她是哪裡人,家中人口,因何被賣,因何至此,等等。

  蘇音老老實實的一一回答,心裡想著也不知他們會要多少贖金,爹娘知道了又會如何驚慌。

  「我們家家逢大難,沒什麼銀子。你們若要贖金,也就我賣身的二十兩銀子能拿的出。」蘇音見男子問完話便準備要走,趕緊找補一下。

  她賣身得了三十兩銀子,應該二十兩還是拿的出的吧。

  那男子愣了一下,看了看蘇音,也沒說什麼就走了。

  此後大約十多天,蘇音被限制在這木屋裡不許外出。所見之人也只有之前那個郎中和一個端茶送飯的婆子。

  那郎中姓夏,這裡是他的藥廬,送飯的婆子也姓夏,是藥廬里唯一的僕役。

  蘇音問夏郎中陳思的情況,誰知夏郎中竟說不曾有過這個病人,又道郎君從外面帶回來的就她一人。

  蘇音想再問,夏郎中就只會說不知道,只有日後找機會問問那群土匪了。

  這主僕二人對她十分善意。尤其是夏婆子,偶爾送完飯,還會坐下陪蘇音嘮嘮嗑。

  她說的最多的就是:不要害怕,郎君是個善心的人。

  蘇音想著,他們口中的郎君,應該就是那個土匪頭子了。

  ……

  這日中午吃完午飯,蘇音終於被人帶出了藥廬。

  她這才發現原來她身處在兩座大山的山坳處。有一條不算太寬的河從兩座山之間流過,河水不深,蘇音估摸著有些淺灘應該能趟水過河。

  河邊有些婦女正端著個盆在洗衣服,見了蘇音走過,紛紛抬起頭來打量。

  河兩岸修建了許多木質房子,藥廬這邊的房子高低不一,有木製的,竹製的不一而足。

  但河對岸的房子卻修建地十分整齊,都是青磚白瓦,沿角高翹,儼然和這邊有著涇渭分明的界限。

  蘇音跟著來人走過了一個搖搖晃晃的吊橋,從岸這邊走到了對面。路上的行人立馬少了許多,且都是行色匆忙的青年郎君。

  蘇音抬眼望去,這四周的幾座山上遠遠近近地錯落著好幾處村落,而山腳較平坦處也已被開墾成了一塊一塊的梯田,有許多婦孺正在勞作。

  這裡儼然是一個小型的城鎮了。

  蘇音訝然,這裡一派安逸閒適的模樣,哪裡有半點土匪窩的影子,倒十足似個世外桃源。

  可從來也沒聽說過,四黎山裡有這樣熱鬧的小鎮。

  終於,她走到了右岸邊最頂端一棟三層小樓門前。

  門口把守見了蘇音二人,忙入內通報。不一會兒出來通傳讓蘇音上二樓。

  蘇音忐忑著跨門而入,沿著樓梯旋轉而上,樓梯口站了個人,正是蘇音認識的那個來問過話的男子。

  他將蘇音引著到了一間房外,向內通報了聲:「郎君,人到了。」

  房門被打開,一個中等身材,面相沉穩的男子將蘇音帶了進去。

  一進門,只見一張巨大的秋日溪江圖的三折屏風將屋子隔成內外兩室,外室簡單的放了一張書桌,開了一扇大大的窗,抬頭就可看見窗外的河流以及對岸的山峰。

  書桌旁坐了一個極俊美的男子,正拿了本書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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