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絕路

2024-08-26 08:14:52 作者: 冬月初晤
  就這麼一會兒工夫,陳思竟發起了高燒!

  蘇音心中慌亂,趕緊扶著她躺在自己腿上,俯身為她擋住些雨水。

  可這雨卻似故意為難她二人般越下越大。

  不一會兒,陳思喊起了熱,又一會兒,陳思又喊渴,張嘴要接雨水來喝。這涼水如何喝得,蘇音趕緊攔住她,用隨身帶的帕子接了雨水,擦拭她的嘴唇。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思的情況越來越差,整個人都有些燒迷糊了。

  可這雨絲毫沒有停的意思,天也遲遲不亮。

  陳思算她半個救命恩人,又一同落難至此,蘇音心裡十分焦灼,希望她能好起來。

  可她的情形實在是嚴重。

  她本就被打的遍體鱗傷,身體十分虛弱。

  今夜又拼命逃亡,早已精疲力盡了。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剛鬆了口氣,又遇到下大雨,傷口被雨水一泡,豈不得發燒呢?

  蘇音抱著陳思,想為她做些什麼,可卻半點辦法也沒有。

  縱然她們此刻身處大山里,四周應該就有退燒的草藥,可蘇音從未學過辨識草藥,就算那草藥就長在眼前,她也認不出來啊!

  陳思越來越虛弱,一條鮮活的生命在蘇音懷中漸漸消失生機,曾經被刻意遺忘的往事在此刻洶湧而出,那似曾相識的感覺又開始隱隱刺痛著她的五臟六腑。

  蘇音俯下身,緊緊抱著她,想給她一些溫暖。

  但陳思還是開始打起了冷戰,渾身更抑制不住地抖個不停。

  之前因發燒而潮紅的臉頰,此刻也褪去了血色,整個臉慘白慘白的,嘴唇泛著烏黑,雙眼也失去了神色。

  蘇音緊緊抱著她,用力地在她後背、臂膀處揉搓,試圖讓她暖和起來。

  忽而,陳思用力睜大了雙眼,定定的看了看黑漆漆的天空,又轉過頭來,絢爛如繁花盛開一般展露了笑顏。

  蘇音看著她,愣愣的想著,自己第一眼見陳思覺得她笑起來定是極美的。

  她果然沒有猜錯,陳思笑起來,果真是美的璀璨耀眼!

  「我怕是撐不了太久了。」陳思很坦然,仿佛說的不是自己的生死:「今日流落至此,實在是老天爺不讓我活命。好在老天爺還不算太狠,臨死前讓你守在我身邊,也不至於讓我孤孤單單上路。」

  「你,你別胡說了,你不會有事的……」蘇音慌亂地安慰她。

  陳思搖了搖頭,認真的看著她:「蘇音你記著,我是朱提郡堂琅縣陳家塘陳祖光的女兒陳思。今日我死了,瞧在我們這半日的情分上,勞煩你刨個坑將我埋了,不至於被野獸分食,死無全屍。若是可能,再給我立個木碑,讓我不當孤魂野鬼。」

  蘇音點點頭,艱難道:「我記住了。」

  陳思遠遠地看著天邊,無力又蒼涼地敘說起她的往事:「我們陳家塘因地勢不好,沒多少良田,又不靠山不靠水,自古就窮。我們家更是村里最窮的那幾戶人家。

  在我十歲那年,我們一家人去外祖家走親戚,路上恰好遇到一行人,自稱是採買侍女的商隊。那些人看我年歲小,長的也算乖巧,便出了四十兩銀子買了我。」

  「你爹娘就把你賣了?」蘇音輕聲問道。

  陳思冷笑一聲:「怎麼不賣?四十兩銀子,我爹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

  「何況他們說的極好,只簽五年身契,到時候就可以回來嫁人,而且在主家好吃好穿,幹活也輕巧,比在鄉里干農活可輕鬆多了。便是我自己也十分願意的。」

  「也是跟咱們這般,十個人姑娘,幾輛馬車,走了好遠的路。可誰知我們一行十幾人,剛走到了洛陽就被發賣到了花樓里。我們想跑,根本跑不掉,被抓回來就是一頓毒打。」

  「有幾個性子剛烈的,當場就撞牆死了。剩下幾個膽小怕死的,被折磨夠了,也就順服了。也虧得我年紀還小,說要留我兩年,這才保住了清白。後來過了一年多,有次花樓里失火,我這才跑了出來。」

  蘇音只覺心驚膽戰,忙問:「那後來呢,你怎麼又被賣了?」

  「後來,我喬裝成乞丐,蓬頭垢面,污泥染髮,就這麼沿路乞討走了幾個月,終於又走回了朱提郡。」

  「見我回來,我爹娘十分高興,又問我這麼快就回來了。我想著流落花樓終歸不光彩,羞於告訴他們實情。只說我主家惹了事敗落了,放了眾僕役。就這麼瞞了過去。」


  「家中日子過得好了些,我想著終於可以安穩度日了。哪裡曾想不過才過了一年安穩日子,我阿爹便又將我賣了。」

  蘇音聽到此處,忙出聲問她:「原來你阿爹不知道實情呢?」

  陳思恨聲道:「怎麼不知!那日我阿爹趕集回來,十分高興地說在集上又遇見了為世家採買婢女的人,要拉我去看。」

  「我自然不願去,可我阿爹卻說要趁著我年歲還小,好歹再賣些銀子。我見此只好將實情說了出來。」

  「呵呵,誰知道我阿爹竟然說我是在扯謊,就是為了躲在家偷懶,強拉著我去了集市。」

  「到了集市,我一眼就認出了那採買中的一人就是曾賣過我的販子!肥頭大耳,狀如蠢豬!死不足惜!」

  原來是被她一剪刀捅死的那個!怪不得她下手時那般狠辣!

  蘇音不由嘆了一句:「也是他壞事做盡,活該有此劫!你阿爹也真真是混帳!」

  蘇音心中為她感到悲苦,只覺得她的笑容落入眼中也是泛著苦水的,低頭又問她:「那你阿娘呢?你阿娘也是這麼狠心,不管你嗎?」

  陳思眼神落寞地暗了暗,沉默片刻後,長嘆了一聲:「我阿娘哪裡管的了!她這人什麼脾氣本事也沒有,平日被欺負地狠了也只會哭哭啼啼的喊兩聲。」

  「我本死活不願走,我阿娘剛生了我三弟,月子裡就跪在地上求我阿爹,可我阿爹卻動手要打她。我還能如何,明知道是條絕路,也只能踏上來。」

  說道這裡,陳思慘然一笑:「今晚本想著逃出來了,日後便尋個尼姑庵出家,哪裡想到卻要死在這裡了……也好,總算是乾乾淨淨上路!」

  蘇音擦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心中生出一股怒氣,氣這老天實在不長眼,要讓無辜人受難。

  她咬緊牙,用力將陳思背在身上,隨意尋了個方向便往外走。

  「你再忍忍,我這就帶你去找郎中!咱們女子自古就命賤,可命賤之人壽數長。他們這般糟蹋咱們女子,咱們偏不能讓他們稱心如意。咱們偏要過好日子,讓他們看看!」

  陳思腦袋虛弱地耷拉在蘇音肩上,斷斷續續地應著:「好......好......我過好日子......我要讓他們看看,我可以過上好日子的......」

  話音未落,陳思的頭便重重地、無力地垂到了一邊!

  蘇音心中大慟,忙將她又扶著坐在地上,連聲喊她的名字。

  陳思的眼睛微弱地張了張,又漸漸合上了,嘴角低聲念叨著什麼。

  蘇音俯下身去聽,只聽得她念道:「三弟,軟軟呼呼的......好可愛......我好想再抱抱他……」

  手一松,整個人便倒了過去。

  蘇音顫抖著伸手探了探陳思的鼻息,還好,氣若遊絲。

  雨仍舊下個不停,蘇音不停呼喊她,可她再沒睜開眼,給她一絲回應。

  許是連日來的波折令蘇音身心俱疲,許是此情此景令她有些兔死狐悲之感,終於,蘇音再也抑制不住地放聲痛哭了起來……

  「是誰在裝神弄鬼!」

  突然,一個男子的聲音從林中傳來,嚇得蘇音的哭聲戛然而止。

  有人!

  這深山老林里竟然有人!

  蘇音抹去糊了一臉的雨水和淚水,伸長了脖子,扯著嗓子吼道:「救命!這裡有人要死了!救命!」

  此刻蘇音腦中只有一個念頭:陳思有救了!

  管他是人是鬼!陳思有救了!

  對方很快就找到了蘇音二人。

  來人是個年輕男子,他低頭探了探陳思的脈搏,又看了看蘇音,毫不客氣地將蘇音反手擒了起來。

  蘇音掙扎了幾下,發現對方力氣極大,根本掙扎不動,索性便任由他拖著自己站了起來。

  「是什麼人?」一個清冷地聲音在遠處問道。

  「郎君,是兩個女子。有個已經快死了。」男子扭頭回道。

  蘇音聞聲看去,這才看見不遠處竟站了一群人,個個身穿黑衣,頭戴斗笠,在這林子裡若不仔細瞧根本發現不了。

  「殺了吧。」風中輕飄飄傳來一句話。

  什麼!怎麼無緣無故就要殺人?!蘇音心下抖地一沉。


  看他們這一身殺人越貨的行頭,她們怕是遇到土匪了。

  這可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今日怕是要死在當場了!

  當初她阿爹就是因遇到了山匪,這才受了重傷。若非有好心人搭救,早已命喪黃泉了。

  可笑她本以為今夜能否極泰來,誰知竟倒霉到了極致!

  「好,好,好!」蘇音想著反正都要死了,便指著暗處的一行人叫罵道:「你們這群土匪,整日打家劫舍,殺人越貨,幹得全是損陰德的事。我們無冤無仇,你們卻一見面就要殺人。」

  「殺吧!你們也不過早晚的事了,我詛咒你們日後定會被千刀萬剮,被亂刀砍死,死無葬身之地,死後被野狗分食,永世不得超生!」

  蘇音的戾氣沖天,惹地那暗中之人抬頭看了一眼。

  竟然是她?

  桓遺愣了愣,微微一抬手,蘇音頸邊的劍立刻放下來。

  眼前這女子雖頗為狼狽,他還是立馬認出來了,這不就是前不久他為了行事方便,隨手搭救的走商家的女兒?

  也不過是一個多月前,他在楊珂郡邊境遇到一隊走商被山匪劫了貨。死了三個,只剩了一個重傷。

  那個山頭的當家許久沒下手這麼狠了,他一時心軟,讓人問了問那個活著的,是哪裡來的倒霉蛋?

  那人自稱來自永寧郡,而桓遺一行人,恰好要往永寧郡辦事,順道就救下了他,和蘇家眾人有了一面之緣。

  這才個把月,竟又在這裡遇見了這蘇姑娘……

  永寧郡興陽縣蘇家,莫不是有什麼問題?

  桓遺揉了揉額角,有些頭疼。

  這附近出現陌生人,按規矩是不能留的。但這蘇姑娘幾番和他巧遇,卻不能隨意處理了。

  到底是機緣巧合,還是他早就被人盯上了,暗中謀劃竟讓她摸到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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