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萬物起源（二）
陳耀愣了愣，他不知道詹姆斯·沃爾什為什麼要露出那樣一副尷尬的神情。
「不過，先生，我向你保證，我的球員們都是我廠里的工人，無一例外。」詹姆斯·沃爾什忽然提高了音調，把身體朝向他的「球員」們。
雙方球員各自去更衣室換衣服，陳耀陪在詹姆斯·沃爾什身旁，想著什麼。
「沃爾什先生。很高興又在倫敦見到你了。」
走過來幾個鄉紳模樣的觀眾，向詹姆斯·沃爾什問好。
「先生們，你們好。」紡織廠主臉色難看地向他們問了個好，「伱們是來看達溫隊的笑話的嗎？」
「哦，詹姆斯。」其中一名鄉紳做了個無奈的姿態，「不要說得好像你被欺負了似的。老伊頓人的球員都是無償自願踢球的業餘選手，而你呢？要不要我們提醒你，傑米·洛夫和弗吉·蘇特是哪兒來的？」
「他們是我廠里的工人。」詹姆斯·沃爾什揮著手杖叫了起來，「他們可能織布的本事不好，但是他們會踢球，我讓他們上場踢球做錯什麼了嗎？先生們？」
「放輕鬆，放輕鬆，詹姆斯。」那名鄉紳退後了幾步，「我們不想和你吵架，反正老伊頓人是不會輸的。」
「我們走著瞧。」詹姆斯·沃爾什臉色鐵青。
「不要忘了，沃爾什先生，足球是我們的運動。」
鄉紳指了指自己和自己的同伴，「我們這些人，和你，和他們——」
他又指了指剛剛換好球衣上場的達溫隊球員們。
「——是不同的。」
幾名鄉紳說笑著走遠了，詹姆斯·沃爾什重重地哼了一聲，背過身去。
陳耀忽然明白了過來，為什麼詹姆斯·沃爾什會對「僱傭球員踢球」這件事避之不及。
因為，現在才 1879年啊。
職業足球這個概念，在這時候的英國，還是個僅存在於一部分人腦海中的想法。
三十年前的《劍橋規則》奠定了足球運動的基礎，十三年前的英國足球協會草擬了比賽章程，而 1879年的足球，已然隱隱脫離了它被創立時的初衷。
英國南方的足球俱樂部被富裕的鄉紳、貴族和社會精英們組成，他們認為足球的道德核心是業餘主義。
在業餘主義的教條下，運動的目的不是物質和金錢，也不能是在非公平競爭的規則下以利益為導向。
原本足球運動將會是精英階層「圈地自萌」的娛樂，但是，這畢竟是足球，是能夠登頂世界第一運動的存在。
工業革命的延燒催生了一批數量龐大的工人和圍繞在工廠四周生活的普通民眾，在繁重勞累的工作之餘，工人們以足球為娛樂，大量的觀眾也被足球運動所吸引。
工廠主們組織了俱樂部，並且嗅到了空氣中的商機，他們盤算著利用這項迷人的運動獲得收益，也試圖招徠優秀的、其他廠子的足球運動員為自己效力。
這就是轉會的雛形。
但是在二十一世紀稀鬆平常的轉會，在十九世紀卻是被保守的精英階層們視為褻瀆了足球運動本身的行為。
更糟糕的是，擁護業餘主義、阻止足球職業化的主要力量，正是掌握著話語權、把持著英足總的精英階層。
難怪詹姆斯·沃爾什會對自己的「轉會」諱莫如深。
這種行為不僅是在打當時的足球規則的擦邊球，也是和占據著主流的、上層社會認可的業餘主義相牴觸。
作為一名小小的工廠主，詹姆斯·沃爾什也許在工人們面前還有點地位，但他不想因此而挑戰精英和權貴，也不想因為這種行為而被上流社會嘲笑。
陳耀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節，他又看向詹姆斯·沃爾什——至少，這個小老闆是渴求獲得勝利的。
……
比賽開始了。
十九世紀的足球比賽讓陳耀大開眼界。
二十名球員呼啦啦地圍成一團，爭搶著球權。
這時候的足球完全沒有後世的現代足球那樣井然有序，最早的足球規則中，只要某名球員踢球時，有隊友比他更靠近對方門線，那這名隊友就處於離場狀態。
所以，傳球唯二的選擇就是橫傳和回傳，發起進攻的主要手段就是一大群人一擁而上地往前跑，其中一個人通過盤帶幫助球隊完成推進。
而防守的策略也非常清晰，那就是一股腦地想辦法把球搶下來，在盤帶為主要進攻手段的時代，持球人非常單一，瞅准他搶就行了。
於是，比賽就變成了陳耀眼裡的狀態：一團亂麻。
很快，陳耀就發現，這不是一場公平的比賽。
雙方球員的力量和體型完全不對等。
老伊頓人的球員都是人高馬大、養尊處優的精英權貴，他們一頓飯攝入的營養可能就能抵得上達溫隊的工人們一年攝入的營養。
相對的，達溫隊球員們比他們的對手明顯矮了一大截，而且他們體型瘦小，力量遠遠遜色於不事繁重的體力勞動的老伊頓人球員們。
圍觀的觀眾們為老伊頓人的表現大聲喝彩，而詹姆斯·沃爾什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那是誰？」
陳耀指了指帶著球向前兇猛突破的老伊頓人隊前鋒，「他很強壯，而且技術也不錯。」
「那是老伊頓人的隊長，亞瑟·金納德。」詹姆斯·沃爾什咬牙切齒，「覺得他很出色？哦天吶，就是他，上次比賽結束後斷然拒絕了加時賽的提議，他就是個道貌岸然的無賴。」
「哦……」
陳耀看向球場，亞瑟·金納德像公牛一樣把一名達溫隊的球員撞得滾了出去，而他的行為並沒有被視為犯規。
「這年頭身體對抗的尺度那麼大嗎？」陳耀皺眉頭嘟囔道。
「我們的足球比賽需要引入中立的裁判。」詹姆斯·沃爾什叫嚷著，「我們和這群公子以及老爺們比賽，誰會判罰老伊頓人犯規呢？」
亞瑟·金納德一騎絕塵地衝到了達溫隊球門前，抬腿爆射。
一比零。
「照這麼踢，我們一點機會都沒有……」詹姆斯·沃爾什沮喪地嘆了口氣。
「不……沃爾什先生，你的球隊裡有兩個有趣的球員。」
陳耀眯著眼睛觀察著達溫隊中的兩個人，他們和周圍隊友的交流並不多，配合也很生疏，但是從剛才一陣子的比賽中，陳耀看得出來，這兩名球員和其他隊員不一樣。
果然，失球後，那兩個球員把達溫隊的其他人叫到一起，部署了一番戰術。
回到場上，達溫隊開始漸漸鋪開陣型，拉開寬度，把球員布滿了場地。
持球的達溫隊員靈活地閃過了老伊頓人球員的衝撞，抬腿向前傳球。
「他是？」陳耀問詹姆斯·沃爾什。
「弗吉·蘇特。」詹姆斯·沃爾什假裝咳嗽了兩聲，「他是我僱傭的球員。」
一名達溫隊的球員像離弦之箭般射了出去，他面前沒有其他本方球員，這是一個單刀球。
而老伊頓人的隊員們還一窩蜂地擠在弗吉·蘇特那裡。
「出色的轉移球，靈敏的嗅覺——這名前鋒是？」
「吉米·洛夫，咳咳，他也是……」
吉米·洛夫一騎絕塵地沖向老伊頓人隊的球門，就要進入他的射程了。
「砰！」
一聲沉悶的撞擊聲，吉米·洛夫飛了出去，皮球也被老伊頓人重新控制。
一個蓄著大鬍子的壯漢若無其事地跑回到門前，他是老伊頓人的門將。
「這個出擊範圍倒是挺有清道夫的風範，但是在二十一世紀，這肯定是個點球。」陳耀吐槽，「不過也不一定，英足總那群豬腦袋，別的不會幹，吹黑哨是一把好手。」
「你在罵英足總嗎？罵得好！」詹姆斯·沃爾什罵道：「弗朗西斯·麥德林，這個混蛋，他以為自己是足總主席就可以隨便犯規了嗎？」
「這傢伙還是足總主席？」陳耀擦把汗，看來英足總的可恥是與生俱來的啊，「沃爾什先生，恕我直言，如果這麼踢下去，達溫隊贏不了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