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法明寺那件事,趙俞傑也沒有心情多留了,住了兩天,就辭了燕儀,準備回鄉下去。
「我本來以為京城的日子太平,誰知道這麼動盪,青天白日的都有亂黨出沒,」趙俞傑對燕儀說,「這麼看來,還不如咱們在鄉下清淨,好歹沒這麼多大事發生。」
燕儀幫母親提東西出門,平靜地微笑著:「時局動盪,哪裡都是一樣的。」
「我這就回去了,你和姑爺好好地,不是馬上就要去聲州了嗎?別使小性子了。」
「我們沒事,你放心。」燕儀把趙俞傑的箱子放到車上。
趙俞傑皺眉道:「這還叫沒事?那天從法明寺回來以後,你們就一直分房睡,你以為我不知道?」
燕儀動作一頓,沒說話。
趙俞傑見狀,趁著司機沒來,先把她拉到一邊,語重心長地說:「不是娘說你,年輕夫妻吵架鬧彆扭都是正常的,但千萬注意分寸,別讓外面的女人鑽了空子,否則你後悔都來不及。」
「娘,你跟我爹生活在一起開心嗎?」燕儀忽然問,「當年他還沒走的時候。」
「這叫什麼話!」趙俞傑臉色一變,「你跟我能一樣嗎?你爹從不給我好臉色看,沈譽卿好歹面子上對你還是不錯的,你也要把握住機會啊。」
燕儀心想:「我不是沒有試過,可是還是不行。」
如果母親知道沈譽卿那天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不知道她還會不會覺得他是個好丈夫。
「娘囑咐你的,你要放在心上。」
燕儀扯了扯唇角,說道:「我明白了,娘。」
沈譽卿和沈應蟬不在家,沈老太太今早假笑著陪趙俞傑吃了一頓送行飯,然後推脫頭疼,回房去了。
於是趙俞傑走的這天,只有燕儀陪她去車站,黑色的汽車很快駛出了沈公館。
梧桐大街是達官貴人們居所的聚集地,街上的衛生清潔做得很好,極漂亮乾淨的街道,一排排高大的梧桐樹立在兩旁,枯黃的葉片像蝴蝶,在秋風中靈巧飄落。
燕儀望著車窗外的景致發呆,人來人往,黃包車和汽車交錯行駛,賣報的小童和西裝革履的行人擦肩而過。
每個人都在做自己該做的事。
燕儀忽然有些迷茫,那她該做什麼呢?抓住沈譽卿的心?早日為沈家生兒育女?在日復一日的操勞中含怨死去?
沈譽卿扮演好丈夫的角色,燕儀配合他演相敬如賓……
不,這絕不是她想要的東西。
她不想在這樣令人窒息的疲倦生活中,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心亂如麻。
趙俞傑臨上火車,還是很不放心燕儀,輕柔地撫摸著她的額角:「記住娘的話,什麼都是假的,只有早點生個兒子,穩住地位,才是真的!」
兒子兒子,又是兒子……
燕儀覺得自己的腦子已經脹得快要炸了,但她還是努力維持著微笑,送母親上車。
目送著火車離站,燕儀站在車站門口吹了好一陣子風,已是深秋時節,風中涼意更甚,她髮絲輕拂,藕荷色的衣袂翻飛飄然。
回到沈公館,她先去小憩了一會兒,午覺醒來,便聽見樓下有人走動。
燕儀打開門看過去,只見沈譽卿脫了外套,正走向樓梯,他沒走兩步,便察覺到一道無法忽略的視線,沈譽卿抬頭,便對上了燕儀的雙眸。
燕儀此刻只著了一件緋色薄綢睡裙,款式簡單,卻很貼膚,勾勒出曼妙窈窕的身材。
這件衣服真不像她的風格。其實燕儀出門時很少穿這樣熱烈的顏色,但因為料子舒服,就成了她在家睡覺時最常穿的一件。
雖然並不是第一次見她穿,但沈譽卿還是怔了一下。以前怎麼沒發現,燕儀穿著這件衣服,原本清麗脫俗的長相,竟也被襯出了幾分艷色。
只是她神色淡漠,肌膚蒼白,雖著緋色,卻陡然生出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質。
「剛睡醒?」沈譽卿問。
「送我娘回來,小憩了一會兒。」
沈譽卿微微點頭:「下來吃點東西吧。」
燕儀徑直下了樓,沈譽卿見狀,不知怎麼回事,也不上樓了,順勢坐到了沙發上,打開報紙看了起來。
保姆把做好的午飯端過來,燕儀吃了一些,就注意到客廳里擺了好幾個包裝好的盒子。
沈譽卿淡聲道:「都是給你的。」
燕儀吃完飯,過來拆禮物——項鍊、耳環、手鐲手鍊甚至還有胸針,這些盒子裡裝的全是各種各樣絢麗精美的珠寶。
寶石項鍊熠熠生輝,流光溢彩,中間最閃亮的那顆紅鑽石被切割成雞心形,華麗非凡。
燕儀摸了摸項鍊,觸手冰涼,質感極好。
「這麼華麗,我沒有場合戴的。」燕儀看了沈譽卿一眼。
沈譽卿不置可否,視線沒有從報紙上移開:「那就留著玩。」
燕儀有時候真覺得沈譽卿這個人很割裂。
有時候他可以理直氣壯地抱著她親吻她,說起情話來比當世最有名的詩人還要肉麻。
但有時候他又可以完全不顧她的性命,過後連哄人都捨不得開口,直接買了一大堆價值不菲的禮物,就當作是彌補自己做過的事。
大概是覺得燕儀沉默的時間太久了,沈譽卿終於把眼睛從那份昨天的報紙上移開,看向她:「你不喜歡?」
「你覺得呢?」
沈譽卿頓了頓,淡聲道:「上次送你的鐲子,不是很喜歡嗎?」
他竟然還記得上次,燕儀以為他全忘了呢,畢竟那天過後,沈譽卿就像變了個人,像是情蠱提前失效了一樣。
從那個溫柔真誠的丈夫,變回了這個虛情假意的沈譽卿。
燕儀心不在焉地把禮盒蓋好,很輕地笑了一下:「嗯……喜歡,我很喜歡。」
罷了,既然他出手這麼大方,自己又何妨收下呢?母親說的什麼生孩子,燕儀沒興趣,多些金銀珠寶傍身,倒是挺好的。
沈譽卿皺了皺眉頭,顯然對她的回答不怎麼滿意。
但燕儀收好了禮物,又認認真真地跟他道了謝,沈譽卿看著她柔和的臉部線條,極溫順乖巧模樣,突然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燕儀抱著這一大堆盒子,正準備上樓,忽然聽見他開口:「你那個魚蓮墜,破了一角,以後別戴了。」
魚蓮白玉墜是那天在法明寺摔破的。
燕儀的臉色瞬間變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正常:「老太太給我的,補一補就好。」
「母親不會在意的,我送了你這麼多東西,還比不上那一塊?」
「不一樣,」燕儀道,「我要戴著它,提醒自己別再犯蠢。」
沈譽卿猛地抬眼,看著她。燕儀神色如常,只是眸中不再有絲毫漣漪泛起。
坦白講,沈譽卿並不後悔自己的選擇,他也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如果再重來一次,他依舊會這麼選。
抓到程月華,就解決了一樁大事。沈譽卿絕不會為了私情而放棄這麼好的機會。更何況,像程月華那種標榜自己為國為民的亂黨,是不會對普通人下殺手的。
所以沈譽卿當時很篤定,燕儀不會受到傷害。
他從沒想過,也無法想像燕儀會出事。事實證明,沈譽卿的選擇是對的,他果然沒有看錯。
燕儀為這件事跟他鬧了好幾天的彆扭,沈譽卿其實根本沒把這件事放在眼裡。
不過,做做場面功夫,買點東西哄哄她,還是可以的。畢竟沈公館的少爺少奶奶,還是需要維持相敬如賓的局面。
在沈譽卿的印象中,燕儀很乖很好哄,只要沈譽卿稍微摸摸她,順順毛,她就會溫柔可愛地靠在他懷裡。
可是今天好像有些不同。
沈譽卿特地挑選了很久,買了最貴最流行的珠寶,用心包裝帶回來送給她。
而燕儀卻很隨意地打開,敷衍了他兩句,連正眼都不看他一下。
笑得也很假,半點沒有以前的依戀愛慕。
沈譽卿不知為何,突然覺得很煩躁,沉默了半晌,他靠回沙發上,淡聲道:「隨你。」
燕儀的眼神卻沒有什麼溫度,轉身便上樓了。
沈譽卿望著妻子單薄的身影,心中陡然湧起一股極淡的酸澀和焦躁情緒,攥緊了手裡的報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