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儀小時候一直是個很乖的孩子,因為趙俞傑為人嚴厲,尤其是在教導燕儀這方面。
當時趙俞傑想給她纏足。
可是布帶還沒完全裹上,燕儀就哭鬧起來,在她懷裡掙扎吵鬧著,怎麼也不肯配合。
「燕儀!你不乖,母親說的話都不聽了!」趙俞傑厲聲喝道。
隨即,她用藤條把燕儀抽了一頓,打得她渾身火辣辣地疼。
年紀尚小的燕儀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只知道哭,身上的傷越疼,她就哭得越厲害。
到最後哭得趙俞傑心煩意亂。
「跟你爹一樣討人厭!哪裡有半點像你娘我?」燕儀還記得母親那嫌惡的目光。
盛怒一下,趙俞傑把小燕儀提起來,塞進了柴房裡,三下五除二就把門給緊緊鎖上。
不管小燕儀怎麼哭喊著拍打,外面的人都沒有半句回應。
爺爺奶奶想勸,可是還沒開口,趙俞傑就搶先道:「燕霓成扔下我們孤兒寡母,一個人跑去摟著野女人逍遙快活!我一個人拉扯孩子不容易,爹娘還要指手畫腳嗎?」
老爺子和老太太本就因燕霓成的事,對兒媳有愧,聽了她這番話,更覺沒法開口了。
趙俞傑隔著門對小燕儀說:「你什麼時候能乖乖裹腳了,娘就放你出來。」
小燕儀被關在柴房裡很害怕,可是裹腳的疼是鑽心的疼,她實在受不了,於是咬著唇窩在稻草間,不肯服軟。
直到太陽下山。
柴房裡最後一絲微弱的曦光散去,潮濕的屋子被黑暗籠罩,周圍靜謐得可怕。
小燕儀餓了很久,肚子已經開始叫喚了,她忍不住把頭抬起來,睜開眼睛,卻只有一片黑暗。
到處都是黑漆漆的,混雜著柴房裡陰暗潮濕的腐朽氣味,小燕儀當場捂著嘴巴哭了起來。
她摸著旁邊的牆,想要站起來,剛走兩步,就被腳下的什麼東西給絆倒了。
小燕儀猛地摔在地上,膝蓋火辣辣地疼,與此同時,一個細小活物「吱吱」叫了兩聲,從她身下鑽出來。
她感到那個軟綿綿的東西飛快地爬過自己的身體。
突然間,一陣陌生的刺痛襲來,原來它在她胳膊上咬了一口。
小燕儀尖叫著,連滾帶爬地跑到旁邊,摸索著找到門。
她一邊拍打著門,一邊哭喊道:「我錯了!燕儀錯了……娘……我乖!我會聽話的!」
「放我出去……娘……燕儀知道錯了……」
而當時,趙俞傑就站在門口,靜靜地聽著女兒的哭喊。
直到燕儀的聲音越來越絕望,越來越小,筋疲力盡之時,她才打開了門。
「還敢調皮嗎?」
小燕儀倒在門前,已經氣若遊絲:「不敢了……」
「聽不聽娘的話?」趙俞傑第一次這麼溫柔地對她說話,仿佛極有耐心,極為慈愛。
「燕儀聽娘的話……」
燕儀猛地睜開眼睛!眼前是規則得有些詭異的天花板圖案。
床邊的景泰藍座鐘已經碎了一角,但前兩天被燕儀放回原位。
此刻它正「滴答滴答」地響著,聲音好像某種警示,每一下,都輕巧而又詭譎地打在人心裡。
臥室里,清晨的陽光柔和地灑進來。
她滿頭冷汗地坐起來,雙眼發愣,看著前方。
仿佛還沒從那個噩夢裡醒來。
但燕儀逐漸清醒地反應過來,剛才那個噩夢,是小時候的事,已經過去了。
眼前這個噩夢,才是她正在經歷的。
雖然剛剛醒來,燕儀卻好像已經筋疲力盡,她疲憊地掀開被子,機械地走到衣櫃裡,挑選今天要穿的衣服。
和前幾天一樣,她耐心挑選了一件自己想穿的天青色旗袍,把衣服換上。
燕儀對著梳妝鏡,慢慢地給自己挽了一個髮髻。
配合身上天青色的蘭花紋旗袍,她挑了支蘭花玉簪,簪進頭髮里,又選了一對白玉耳墜子。
燕儀打扮完,對著全身鏡看了一眼。
鏡中的女子清麗瘦削,勉強扯了扯唇角,本是很美的笑容,卻是臉色蒼白,眉間愁雲籠罩。
燕儀走下樓,不出所料,依然沒有看見任何一個人。
沒有管家,也沒有林姨或者其他幫傭。
整棟房子裡安安靜靜的。
沈夫人燕儀的食物,早已經擺在桌上,還冒著熱氣,然而周圍空無一人。
雖然已經知道答案,但燕儀還是喊了一聲「謝謝」。
無人應答。
好像這份早餐是從天而降的一樣。
自從沈譽卿那夜走後,她已經不知道多少天沒見到過跟她說話的人了。
第一天,燕儀困惑不解,她跑上跑下,幾乎把整個房子都翻遍了,也沒有找到半個活人——當然,有一群警衛員包圍著這棟房子,阻止她離開。
可是警衛員也不搭理她,不管燕儀怎麼和他們說話,他們都不開口和她說一句話。
第二天,燕儀坦然接受,翻出之前沒看完的那本書,囫圇吞棗地看了下去。
第五天,燕儀開始自言自語,她已經好久沒跟人說過話了。
後來也不知道是第幾天,燕儀發現,每天醒來,家裡會都擺放好足夠她吃一天的食物,這不是巧合。
可她就是見不到任何一個人,好像所有人都說好了,在她清醒之前離開。
燕儀想出去走走,卻被警衛員們攔住,在她幾次逃跑掙扎之後,乾脆連大門也被鎖上了。
她心裡越來越慌,久違的對黑暗和靜謐的恐懼湧上心頭。
每天夜裡,這個房子空蕩幽靜的樣子,都好像一個淒冷地獄,將她脆弱的靈魂吞沒。
燕儀每天逼著自己穿衣打扮,像以前正常的生活一樣,把自己收拾得漂亮乾淨,然後走下樓。
好像這樣就能夠給自己一個暗示,今天可以出去,或者見到願意和她說話的人。
然而她心裡其實早就崩潰了,她甚至開始期盼沈譽卿早點出現,過來罵她一頓,都比現在這樣好。
上天好像聽到了燕儀的祈求,終於,這天她趴在窗台前往外看時,見到了一個路過的人。
平時有想從沈家過路的人,都會被警衛員隔絕得遠遠的,確保不會聽到燕儀的呼救聲。
但今天這個人卻有些奇怪,她在被警衛員轟走之後,又悄悄地從另一邊走了進來。
借著幾個視覺死角,她竟然避開了警衛員們的視線,順利來到了樓下。
燕儀心中激動,她很想大喊一聲救命,卻怕引來警衛的關注。
於是她頓了頓,試圖低聲喊那個人,然而剛張開口,燕儀卻有一瞬間的遲疑。
她好像忘記該怎麼說話了。
這個認知讓燕儀渾身發抖,她努力地平靜呼吸,清了清嗓子,發現自己還是能發出聲音的,這才安心了一點。
但她還沒開口,那人忽然抬起頭來,燕儀這才發現,這個路過的姑娘不是別人,正是她妹妹燕婷!
燕儀腦海里轟隆一聲,有些猝不及防。
已經這麼久了,燕婷還在聲州,還沒有被燕霓成接回去?
而且她還來了這裡。
她來幹什麼?
燕婷好像變了很多,稚嫩美麗的臉上少了許多傲氣,此刻對上燕儀的視線,她竟驚弓之鳥似的,下意識退了半步。
燕儀很少在她臉上看到這樣,糾結猶豫的神情。
燕婷皺著眉,很為難似的。
半晌,她終於緩緩開口。
燕儀極力地把身子探出去,想聽清她在說什麼。
不管這個妹妹有什麼話要講,燕儀總算看到了一點得救的希望。
然而下一刻,她唇邊的笑意卻凝固了。
一個許久不見的人卻忽然出現了。
灰色風衣的男人從黑色雪鐵龍上下來,乾脆利落地關上車門。
他動作恣意風流,然而只是平靜地往燕儀這邊看了一眼,便讓她仿佛兜頭被澆了一盆冷水,從內而外,渾身上下都打著寒顫。
沈譽卿步伐穩健地走到燕婷面前,漠然地看著他夫人的妹妹。
「你有什麼事?」
燕儀清楚地聽到他這樣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