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我下來。」
「不,跟我回青丘。」
蘇清瀾在路上反覆說了幾次,而傅離的態度強硬,堅持要抱著他走,看著四周倒退的樹林,蘇清瀾醞釀了一下,
隨後他扶了扶額,虛弱的開口:「先放我下來,顛的我有點頭暈……」
傅離一聽他這麼說,急忙將蘇清瀾放下,雖然跟他離別千年有餘,但傅離的性格他還是知道的。
蘇清瀾站穩後,理了理袖袍,兩人誰都沒有開口,蘇清瀾只能感受到灼熱的目光,刺的他有些不自在。
躊躇了一會,蘇清瀾深吸了一口氣,打破了這詭異的氣氛。
「抱歉。」
「為什麼要道歉?」
「我認出來了,只是……」蘇清瀾將視線移向地面,不知道該說什麼。
傅離他現在已經不想詢問心中的疑點,他抓起蘇清瀾的手,握在手心,誠懇的詢問道:
「阿瀾,跟我回青丘成親吧?好不好?」
蘇清瀾驚慌掙脫掉他的手,他極其不願的搖頭,
「不,我已經不是青丘的妖,我不回去,我也不會跟你成親。」
「我已經成過親了,我……我。」
蘇清瀾語無倫次,最後他略微抬頭,天青色的眸子裡泛著無數哀傷,他閉上眼,低聲呢喃:
「我……髒。」
「不,你不髒。」傅離徹底亂了思緒,感覺自己呼吸困難,心臟像是被狠狠扎了一下,他想要握住蘇清瀾的手,卻被他躲開。
「我髒啊,我配不上你啊。」他的聲音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哽咽。
「配得上,怎麼配不上?」傅離強行抱住蘇清瀾,發現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傅離輕拍他的背。
「你是我活在人間的意義, 你跟我,就如同光與植物,植物離開陽光會死,我亦是。」
傅離抱蘇清瀾越發的緊,聲音沙啞,語氣裡帶上了懇求:「阿瀾,不要貶低自己,我心疼……至少為了我,」
「求你……」
傅離他生來就是硬骨頭,在狼群中被打的奄奄一息他咬死不服,在回青丘時遭人暗算險些一死他也從未低頭。
他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卑微的求過別人。
蘇清瀾聽他這麼哀求,渾身僵硬,一時忘了掙扎,複雜的情緒帶著記憶涌了出來。
「蚩瀾這孩子,難當大任啊。」
蘇清瀾敲門的手在聽見屋內的聲音後一頓,沉默的放下了手,他一直知道自己身為繼承人,應當有青丘家主的樣子,而不是優柔寡斷。
蘇清瀾深知自己肩上的責任多麼巨大,他一直在努力改變,可他們並不滿意,只會說:「你不如阿苭。」
蚩炎性格坦率、謹慎、果敢,完全就是為了繼承青丘家主之位而誕生的,只可惜他被天神選作了靈獸,不然家主繼承人的身份落不到他頭上。
「你要知道,繼承人本是你弟弟,如果不是……你要珍惜這個機會。」他的母親總是苦口婆心的勸說。
蘇清瀾在各個方面都比不上蚩炎,超負荷的壓力一度讓他絕望,產生了自盡的念頭。
寒冬臘月的天灰濛濛的,如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落滿枝頭,蘇清瀾不知不覺中竟走到了城外。
「寒煙,你先回吧。」
「少主,可是……」寒煙臉上露出猶豫,他欲言又止。
蘇清瀾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侍衛,呵斥道:「讓你回去你就回。怎麼,我的話你都不聽了?」
「是。」寒煙轉身消失在雪裡。
蘇清瀾將裹著的大氅脫下,搭在手臂上,他的臉被風颳的慘白,他不急不緩的走到梅花樹下。
城外梅堅強的開放著,展現出蓬勃生機,梅花艷麗,抵不上地上殷紅的血。
「就這樣死也挺好。」
蘇清瀾如此想著,正打算倚靠著樹坐下,卻看見了樹下雜亂的爪印和鮮紅的血。
秉著善良,他穿上大氅順著痕跡追了上去,發現了一群狼正圍著什麼,定睛一看,竟是一個渾身是血的孩童。
他握著短刀,手微微發抖,聽見動靜,他抬眸與來人對視一眼,眼見那群狼要撲上去,蘇清瀾動了動手,那些狼便癱倒在他跟前,沒了生氣。
他瞪了一眼蘇清瀾,眼裡帶著戒備,沒有絲毫感激,與狼群對抗花光了他的力氣,他再也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蘇清瀾將奄奄一息的孩子用大氅裹著抱進懷裡,風塵僕僕的趕回了蚩府,治療時才發現才發現那隱藏在頭髮里的一對狼耳。
他醒來後,幽深的眸中帶著警覺。
「我對你沒有任何價值,為什麼要救我?」他沉聲道。
蘇清瀾握筆的手頓了頓,他將毛筆擱下,抬眸看向床上躺著的狼崽。
他的話令蘇清瀾感到震驚和懷疑,很難想像這孩子究竟經歷了什麼竟會在天真爛漫的年紀談到利用價值?
蘇清瀾對著他笑了笑,柔聲道:「只是順手救下,你一個小孩,對我而言可沒有利用價值,放心吧。」
狼崽見蘇清瀾沒有惡意,臉色這才稍稍放鬆。
「你叫什麼名字?」
「……傅離,名字可有可無。」他輕蔑的嗤笑出聲,道:「畢竟他們平時都稱我雜種。」
「我的血統並不純。」
妖族一向在意血統,也難怪傅離在他們族群會被欺凌。蘇清瀾起了憐憫之心,產生了一種念頭。
「你別過來,離我遠點。」說罷便化成原型,露出尖銳的牙齒。
蘇清瀾無視掉他的警告,冒著被咬的風險,一步一步朝床邊走去,他走近一步,傅離就後退一步,直到退無可退。
蘇清瀾彎了彎腰,輕聲詢問道:「你願不願留在這裡?」
傅離整個怔住,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話如同一根柔軟的觸手,一點一點剝開他的外殼,探入那片堅硬包裹下的柔軟。
傅離徹底放下警戒,他收起了鋒利的爪牙,臥在被褥之中,仍強硬道:「隨你……我在哪都一樣……」
「好,那就留下來,你在哪個部落?」蘇清瀾看著他彆扭的樣子,聲音都染上一絲笑意。
「……你問這個做什麼?我丟了沒妖會在意。」
「我要寫信給你所在的部落,要他們的狼崽總得跟他們說一聲不是?」
最終傅離拗不過他,將名字告訴了他。
幾日後,傅離看見來者不由得抖了抖,蘇清瀾牽起他的手,笑意盈盈的看了看傅離。
「拜見少主。」來人雙膝跪地,兩手觸地,俯首至手,以頭著地。
「傅離能被您看上,是我族的榮幸,此次前來,只帶了些許薄禮,還請笑納。」
「禮就不必送了,退下吧。」
平時高高在上的部落首領在蘇清瀾面前竟如此卑微,傅離意識到眼前的人身份不簡單,傅離對地位的渴望在心裡悄然滋長。
後來傅離好奇蘇清瀾的身份,但他覺得直接問太沒禮貌,於是便向寒煙打聽。
「他叫什麼?」
寒煙循著傅離指的那人看去,見他指的是蘇清瀾,寒煙連忙將他的手放下來,緊張道:「人可不能亂指啊,他是青丘未來家主,你叫他少主就行。」
提及青丘家主,傅離瞬間明白了蘇清瀾的地位是何等的高——青丘家主,掌管整個妖界的話語權。
而這位繼承人,雖有妖提及過他,但都叫的特別尊敬,算遠近聞名,但傅離只知道姓蚩。
傅離得知他名字的計劃失敗,之後傅離跟著蘇清瀾學了不少,二人逐漸熟絡起來,他終於逮著機會向蘇清瀾問出來這個問題。
「我的名字?」蘇清瀾往傅離的碗裡夾了一個排骨,臉上帶著神秘。
「總會知道的,不急。」
蘇清瀾養了一個狼崽,從那時起,他不再有自盡的念想——每天的疲倦和壓力,在他回到宅院看見傅離時瞬間消散。他有了能支撐他活下去的念想。
「就這麼定了,時間還長,給他尋門親事,重新培養一個繼……」
門內繼續傳來聲音,明明朦朦朧朧,他卻聽到格外清楚。
親事?父親他要重新重新培養繼承人?
屋內接二連三的話讓蘇清瀾的心逐漸冰冷,他不敢置信,難道因為自己優柔寡斷,就要否定他幾百年的努力?
蘇清瀾心裡感到五味雜陳,他手比腦袋快一步,搶先推開了門,等他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了,室內二人發現來人驚慌一瞬。
「蚩瀾,進屋不敲門,吾就是這麼教你的?」屋內的男子冷聲斥責道。
「家主大人,恕我冒昧,方才我在門外偶然聽見您與母親商議……」蘇清瀾的話被打斷。
「你都聽見了?那正好。」家主看向桌子,揚了揚下巴,蘇清瀾走過去拿起桌上的紙看起來,那是一張婚契。
婚契?蘇清瀾繼續看,婚契上赫然寫著「蚩瀾」二字。他見到自己的名字腦袋瞬間炸開。
他原本還想爭取一下不娶親,可這張婚契將他的幻想打破——父母根本不給他選擇的權利,甚至悄悄給他訂了婚。
蘇清瀾的手略微有些顫抖,他沒想到父母竟如此絕情,他不可置信的看向父母。
「你們……瞞著我訂婚?」
「訂婚是我的主意,你不用看你母親,找個人嫁了才是你的最終歸宿。」
「嫁?」蘇清瀾聽見後慌忙翻閱婚契,確定後他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們這是想要蘇清瀾徹底脫離蚩家。
轉念一想,也是,自己不嫁人,他們又怎麼能放心的培養繼承人?
蘇清瀾張了張口,他一時不知言語,他將婚契拍到桌子上,冷笑一聲,也是,自己要是留在蚩府,不是影響他們培養新的繼承人嗎?
他知道自己留在這也沒用,家主作出的決定,是不容反駁的,蘇清瀾失望的看了一眼父母,踏出了房門。
蘇清瀾腳步虛晃的回到了自己的住所,穿過走廊時,發現了橫臥在坐凳楣子上的傅離。
蘇清瀾煩躁的心情瞬間歸於平靜,他輕手輕腳的走過去,往他頭上輕敲一下。
「唔……誰啊……」傅離不滿的呢喃,用手將蓋在臉上的書揭下,陽光刺的他忍不住眯起眼睛,連忙坐了起來。
蘇清瀾坐到了傅離身旁,傅離搓了搓臉,沒有完全清醒就著急去看打擾他美夢的人。
傅離睡眼朦朧,蘇清瀾輕笑一聲,打趣道:「怎麼還努力到夢裡去了?」
傅離看清了眼前調笑他的人,湧上來的不滿化為烏有,沒骨頭似的往蘇清瀾身上一靠。
「沒關係,我敢肯定我那個方法是最好的。」他自信的答道。
「阿瀾,再等等,等我配得上你身份,我一定要八抬大轎,風風光光的娶你。」
說罷,他眼裡閃爍著微光,迅速站起來往屋內跑去。
「哎你……」蘇清瀾無奈的扶了扶額頭。
他很早就發現傅離是一個極有野心和天賦的妖,自打他參加科考後,就一直在努力的往上爬。
但是傅離的目標又很單純,單純到往上爬只是想要離自己的心愛之人近一點,至少身份能門當戶對。蘇清瀾很明白這一點。
「等我娶你!」
這句話不僅是傅離的心愿,也是他對蘇清瀾的承諾,他為了這一句承諾努力了很久,有了自己的府邸,卻還是喜歡往蘇清瀾這跑。
如今傅離的官位只需再升一升,就可以兌現諾言,只是……蘇清瀾的睫毛微垂,遺憾快要溢出眼眶。
只是他的心愿,完成不了了。
傅離歡快的跑了回來,將拿來的紙筆放在蘇清瀾旁邊,蹲下身子寫起來。
「到時候,我要置一座大宅,裡面要留一個藏書閣,還要一間屋子,專門留來撫琴,還有還有……」他如此念叨著,一一寫下。
蘇清瀾在傅離出來時便收斂了情緒,他眼神下視,紙上蒼勁有力筆畫灑脫的字跡讓他失神。
「要是時間在這一刻靜止就好了。」蘇清瀾苦笑一下,才明白自己的想法多麼荒謬,他伸手揉了揉傅離的頭。
「對了對了,最重要的!」傅離拍了拍頭,往紙上添了一條——鑿一方池,裡面養上錦鯉。
蘇清瀾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條列里全是他的喜好,傅離很少寫到關於自己的。他開口問道:「怎麼都是我喜歡的?你呢?」
傅離抬頭仰望,燦然一笑道:「阿瀾不就是我喜歡的嗎?」
「你呀,又嘴貧。」蘇清瀾頗為無奈的點了點傅離的鼻尖,瞧見了他臉上沾染的墨漬,抬手幫他擦去。
蘇清瀾擦完後,手剛離開傅離的臉就被他抓住,傅離將他的手攤開,附在自己的臉頰上,笑著說:
「你的狼崽。」
蘇清瀾有片刻愣神,才想起他剛收下傅離時曾偏頭對傅離笑著戲謔:「現在你是我的狼崽嘍?」
「才不是你的。」傅離嘟囔一聲,不滿的看了看蘇清瀾,顯然他不贊同此觀點。
「真是長大了,臉皮也厚了不少。」蘇清瀾笑罵道。
「我一直沒變,只是警惕時對旁人那樣。」
「哦?那我是旁人?」蘇清瀾指了指自己。
「不是。」傅離搖搖頭,臉上的笑意淡去,他鄭重其事的道:「你是我的恩公、貴人,是我歷經黑暗瀕臨絕境時迎來的第一縷晨曦。」
「還有最重要的。」傅離對上蘇清瀾的眼睛,他的眼神堅定的補充道:
「你是我心悅之人。」
傅離不喜歡彎彎繞繞,喜歡什麼說什麼,蘇清瀾對他打直球表達愛意的方式應該習慣,可每次蘇清瀾的心都會猛的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