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憬預想中的洪水沒有到來,手也沒有因水與火衝突而被反噬,周圍涼颼颼的溫度讓他試探著睜開眼睛。
這一睜眼,讓葉憬愣住,遲遲沒有回過神,他的腦袋裡一片混亂,心裡咯噔一聲,「師尊怎麼來了?」
莫清幽的到來,他又喜又悲,而奇怪的是,這兩種情緒都是因為一件事——莫清幽發現自己打架的事了。
莫清幽站在葉憬身前,他如潑墨般的長髮隨風飄動,方才的水牆被凍結,他揮了揮手,冰牆裂成無數碎片飛回池中。
做完一切,莫清幽才回眸瞥了葉憬一眼,轉過了身,先前趾高氣昂的弟子腿軟的跪到地上。
「莫長老……我……」
莫清幽一個眼神也沒給,只是盯著葉憬的唇,葉憬呆呆的碰了一下,唇上傳來疼痛,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唇被擦破了。
「師尊,弟子……」葉憬驚慌的開口解釋,卻被打斷。
「為師知道。」莫清幽的眼神平靜,他點了點頭安撫完葉憬的情緒,冷厲的開口:
「宗規第二百七十四條,宗內弟子未經長老許可,不得使用靈力進行切磋,第三百五十六條,不得以多欺少,以大欺小。」
「你們幾個都老實的去受罰。」
眾人不情不願的道了是,便攙扶著離開,葉憬抬腳剛準備跟上,卻被莫清幽叫住。
「葉憬,你跟我走。」莫清幽往前走去。
「哦。」葉憬不明白莫清幽為什麼單獨叫走自己,難不成是單獨的懲罰?
「莫長老!憑什麼他不跟我們一同?」那位為首的弟子出聲道。
莫清幽頭也不回,「正當防衛不犯規,連宗法都記不住,自己去音韻閣罰抄去。」
回到潤雅丘後,莫清幽細心為葉憬擦了藥,葉憬納悶的問道:「師尊,你怎麼不生氣?」
「為師生氣作甚?」莫清幽莫名其妙道。
「我打架啊……」葉憬猶豫道。
葉憬不提這還好,提到這莫清幽就皺起了眉,他戳了一下葉憬的額頭,「為師就應該生氣,被欺負怎麼不告訴為師?」
「啊?」葉憬愣了愣,捂住額頭。
「傻,你不告訴為師,為師怎麼護你?」莫清幽惱怒的罵道。
「……」葉憬沒想到莫清幽是這麼想的,原來這事莫清幽并不會生氣,早知道這樣,他一開始就該告訴莫清幽。
「師尊不是怕麻煩嗎,這種麻煩事弟子覺得告訴師尊,師尊會生氣。」
「不會。」莫清幽無奈的摸了摸葉憬的頭,「為師要是對徒弟的事都不耐煩,那一開始就不會收徒了。」
回想至此,葉憬覺得手中的髮絲死氣沉沉,沒有一點生機。
葉憬多麼希望有一抹風再次吹拂起如墨的青絲,而那人像以前一樣回眸看他。
葉憬抬頭望去,窗上的掛飾被風吹的叮噹作響,手上傳來癢意,他再度看向莫清幽。
「……」
葉憬嗤笑一聲,他終於明白過來自己的想法多麼可笑,風如願到場,可那人不會再回眸看他了。
此刻葉憬才真正意識到莫清幽或許真的醒不過來了,他並不貪心,不敢奢求太多,他只想要待自己好的人都在身側。
可上天就是那樣殘酷,家庭美滿、平安喜樂從不會降臨在他身上。
恰恰相反,上天連一丁點希望也不願施捨給他,短短几天就讓他失去兩位至親,奪走了他的全部。
他什麼都沒有了。
葉憬自嘲道:「喪家之犬。」
他就同喪家之犬一般,總是在收留和拋棄之間反覆循環著。
他曾天真的以為母親是庇護所,直到母親死去,他被青樓的人亂棍趕出。
後來柳蔭帶走了他,他又以為自己再次找到了港灣,可柳蔭卻讓他融入青璃宗。
在他信誓旦旦的以為自己終於找到家並沉浸其中,現實給了他重重一擊。
他再一次被拋棄了,他又一次變回了喪家之犬,接二連三,讓他不禁開始懷疑自己:
「我真的該活在世上嗎?」
「不……不應該如此否認自己。」葉憬搖了搖頭,看向莫清幽,心尖一顫。
「師尊還沒死呢,我不能……」葉憬站了起來,他不能向命運低頭,至少現在不能,他看著莫清幽的眼神越發堅定。
「我等你醒來,師尊。」
葉憬決定先找點事情做,起碼不能讓自己顯得太沒用,比如……葉憬迅速跑出門外,往音韻閣跑去。
葉憬在音韻閣轉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暫時存放邪祟的地方,柳蔭的事情還沒有完,需要處理。
音韻閣的弟子將裝著柳蔭魂魄的符籙遞給葉憬,貼心的帶上了門。
一些魂魄在怨念積累過深就會變成惡魂,這種鬧事的魂魄需要進行渡魂才能輪迴,而柳蔭就需要渡魂。
葉憬在地上畫好渡魂陣,他走到陣法中央,將手指咬破後往符上點去,血跡暈染開來。
符文開始發光,葉憬迅速附身將它貼在陣法中心,符籙剎那間被撕成粉碎,葉憬迅速跳出陣外。
陣中心逐漸出現柳蔭的樣子,她看見葉憬,想要撲過來,卻被陣法死死按著不能動彈。
「你們……都該死!」
「……」葉憬盤腿坐下,雙手合十開始渡魂,純淨的靈力透過陣法鑽進柳蔭體內,她開始痛苦的大叫。
葉憬睜眼,看著跪倒在陣中間狂抓著頭的柳蔭,他抬手給自己設了個靜音屏障,他怕柳蔭會擾亂自己的神志。
渡魂時間的長短取決於魂魄的怨念,而柳蔭因為很多女子的怨念都積累在她身上,因此葉憬前前後後淨化了她將近半月。
在此期間,葉憬感受到許多若有若無的目光,如今柳蔭的魂快渡完了,他終於受不了這種視線了。
「那個,你們跟蹤我半個月不無聊嗎?」葉憬看向牆角的樹梢,只能隱約瞧見一抹金色。
見無人應答,葉憬召出拂曉往樹上刺,背後掏出顯身符反手朝身後拋。
「啊呀!」樹上的人跳了下來,定睛一看是夏清研,葉憬又看了看身後,是紀白。
「說吧,你們跟我半個月是幹什麼?」
紀白和夏清研對視一眼,尷尬的撓了撓頭,「這個嘛……」
見他倆猶豫,葉憬抬劍抵在紀白喉前,「你,說話。」夏清研他不方便出手,但威脅一下自己的師兄也未嘗不可。
「我天,你……」紀白不可置信的迅速後退,深怕拂曉傷到自己,他很難相信短短半個月葉憬變得那麼凶。
見葉憬還要往自己這邊逼近,他連忙認慫:「我說我說!」見葉憬收了劍,他鬆了口氣,道:「因為師尊,我們怕你想不開做傻事,所以才跟蹤。」
「想不開?」
「對。」二人齊齊點頭。
「我偷偷去看你,發現你在師尊床前瘋瘋癲癲的,我怕你做傻事,所以跟夏師叔說了。」
「……」葉憬沉聲思考,發現自己那天確實要死要活,在別人看來跟瘋子一樣,他轉念一想,出聲道:
「不對,你偷看我?!」葉憬震驚的看著紀白。
「我……唉唉,你可不要把我想成那種變態啊!」紀白驚恐的連連澄清,「我那是擔心你!」
葉憬一臉不信,他古怪道:「雖然我長的確實不錯,可師兄你不能……我倆真的沒戲……」
「不是,我真的只是關心!」紀白的言語系統已經錯亂,一旁掐大腿看戲的夏清研終於繃不住,噗嗤笑出了聲。
「要我說,葉師侄這樣哪有自殺的念頭,還是我們多慮啦。」夏清研笑著道。
「既然這樣,我們就不打擾你辦正事啦。」夏清研拉著嘴打結的紀白飛速逃離。
葉憬戲謔的看二人離開,葉憬斂了神情,垂下眼眸,自殺嗎?他不知道。
「很快就結束了,堅持。」葉憬振作起來,繼續渡魂。
最後一點怨念被靈力抵消,籠罩在柳蔭身邊的黑霧消散,露出了那清純柔和的臉,陣法的屏障消散。
「唔……」柳蔭捂著頭,眨了眨眼,她感覺有誰在看她,連忙找尋目光。
「你是……阿憬?」柳蔭驚訝出聲,她喜上眉梢,「好久不見,長這麼大了。」
葉憬與柳蔭分別時,葉憬才十二,看著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年,柳蔭欣慰道:「長的越來越像你娘親啦。」
葉憬恍惚了一瞬,時間仿佛又回到五年前,他搖了搖頭,眼眶微紅,抬起的雙手又放了下去。
這一小動作被柳蔭看在眼裡,她不禁苦笑,葉憬與她還生疏了,她環顧了四周,疑惑開口:
「我這是在哪?我不是死了嗎……」
「柳姐姐,這裡是青漓宗。」來不及敘舊,葉憬將經過悉數告知,其中省略了她失手險些殺掉莫清幽這件事。
「我將你送進青漓後,沒多久就被人埋伏抓進了青樓……」柳蔭躊躇片刻,道。
柳蔭明白自己是遭人暗算,也猜到了暗算她的人,她慶幸自己做出的決定是對的,不然那人不會放過葉憬。
無法她只能在青樓里將就過下去,其他無所謂,只是葉憬……
「要是阿憬下山看不見我怎麼辦,他會怪我冷血無情的吧……」柳蔭無奈的想著,每天都拒絕接客,只是呆呆的望著月亮。
葉憬聽到這手不自覺的握緊,他說為什麼自己剛入青漓不久柳蔭就傳信跟他說自己去旅遊了,原來那群人是怕露餡。
柳蔭被抓進青樓,他不用猜都知道是許謙的手筆,他突然理解為什麼柳蔭將自己送進青漓宗,一是讓自己變強,二是自己跟著柳蔭那人說不定還會幹出更噁心的事。
老鴇為她操碎了心,終於在一天柳蔭從老鴇那達成交易,只要自己接客,老鴇可以幫她給青漓捎信。
柳蔭被老鴇說服後,老鴇將她打扮一番,終於有人一擲千金買下了她的初夜。
「然後呢?」葉憬見柳蔭不再說話,詢問道。
「你自己看吧,我不想說了……」陣法四周的星光重新聚集,織成一個畫面。
其中呈現的閨房裝飾簡樸,床上垂著層層薄紗,乖巧的等待著人掀開。
房門被打開,老鴇領著一個身穿斗篷的男人進門。
「哎呦客人,柳娘正等著呢。」老鴇指了指床。
「好我對她挺滿意,若是伺候的好,贖身也是可以的。」
「是嗎?那客人可得備好錢財嘍。」老鴇笑著,「那奴家就不多打擾客官啦。」老鴇笑眯眯的帶上了門。
「這聲音……好像在哪聽過?」
葉憬好奇那斗篷下的人究竟是誰,畢竟後面獻祭的慘案很可能出自此人之手。
見老鴇離開,那人手指一彈,給房間施了個咒,才扯下了自己的斗篷,露出了那張熟悉的臉。
「繁夢?」
葉憬的瞳孔猛的睜大,他跟繁夢接觸不多,但從那人身上透露出的氣場來看,根本不可能來青樓這種煙花之地。
倘若來了,那……葉憬想起那獻祭法陣,什麼都明了了,唯一不解的是那法陣的作用。
魔族不遠萬里跑到青漓地界,光是這一點就讓人猜疑,更別提拿如此多的女子做祭品。
「這法陣對青漓一定……」葉憬如此懷疑,但只能繼續往下看。
繁夢看了一眼輕紗,走到窗邊坐下,淡淡的道:「我知道你是被拐來的,你想離開這嗎?」
「你……」輕紗中的柳蔭不知所措,她沒想到這人直接開門見山。
繁夢:「你說想不想吧,想我可以幫你。」
「代價是什麼?」
「……我會娶你做正妻,代價就是扮演好這個角色,其他無需管。」
輕紗中傳來的聲音更加不可置信,「就這麼簡單?」
「嗯,我父母讓我娶一個姑娘,那姑娘性格跋扈,我不喜歡。」
「最近他們有趕鴨子上架的氣勢,我並不想隨他們意。」
「所以,我需要一位名義上的正妻,這樣他們就不會管我了。」繁夢將名義二字咬的極重。
「真會編。」葉憬吐槽道。
柳蔭立即會意,這人需要一位什麼都不管的正妻,相當於有名無份,這也正是柳蔭想要的,只是她還有一點懷疑:
「青樓這麼多女子,為什麼就找到我?」
繁夢:「你長的最好看。」
「……這理由太扯,誰信啊。」葉憬不屑道。
柳蔭:「好。」
「?」葉憬疑惑的看向柳蔭,柳蔭尷尬的笑道:「當時太想著出去了,沒想那麼多,而且……」
「他長的挺好看的……」柳蔭更加尷尬的摳了摳手。
葉憬扶了扶額,只見畫面跳轉到柳蔭出嫁那天,葉憬仔細一瞧,發現她的打扮與莫清幽那天如出一轍。
「師尊扮演的是柳姐姐,那我不會就是繁夢吧……」葉憬心裡想著,柳蔭卻打斷他。
柳蔭:「我出嫁那天才知道他將整個青樓的女子都贖了身,並且還要娶她們做小妾……」
「我當時以為他瘋了,誰知道是做祭品啊。」
葉憬沉默,繼續看著畫面,此時展現的是柳蔭的轎子穿過被紅綢裝飾的街道,最後停在了一座宅。
「嚯,熟悉的醉春樓。」
葉憬已經完全知道了:醉春樓原來是一座被當做祭祀點的宅,姑娘被當做祭品產生了怨氣,痛恨繁夢,所以有男人進入醉春樓才會死亡。
至於他們在門口看見的貂毛女子以及他聽見的女聲,應該是她們吸引男人從而殺死的手段。
葉憬看到最後,所有姑娘都被當做祭品,死在了陣法之中,柳蔭的髮釵落在了那,他仍然不清楚那個陣法是做什麼用的。
葉憬煩躁的抓了抓頭,得不到答案和魔族的殘忍讓他感到心煩意亂。
「魔族究竟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