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由於肉電話郭淑梅的存在，王承舟對於王鐵林的病情心中已有大概，十之八九就是寒邪腿疼。
針對這樣的病症，散寒是主要的治病思路。
不過，由於王鐵林剛坐下病的時候被自己兒子王志國用熱磚一通瞎折騰，之後又藥不對症，被鄉衛生所的大夫傷了氣血，最後又去了縣醫院耽擱了兩天，導致寒氣蟠踞體內，氣血凝於經絡，情況已經變得十分複雜，循規蹈矩的療法顯然不太合適了。
而除了散寒之外，另一個思路就是行氣、活血、通絡。
這個屬於以力破巧，不管他究竟是何原因造成的經絡淤堵，捅開就可以了。
不通則痛，通了不就不痛了？
而針對這樣的病症，近代醫家張錫純給出過一個十分有效的方子，名叫活絡效靈丹，專門治療氣血凝，痃癖癓瘕，心腹疼痛，腿疼臂疼，內外瘡瘍，一切臟腑集聚，結絡湮淤。
由此可以看出，氣血凝是本方的核心病機。
氣血凝於何處，就會在何處疼痛不休。因此，針對不同部位的疼痛，此方還可以做一下加減。
比如：腿疼加牛膝，臂疼加連翹，婦女淤血腹痛加生桃仁、生五靈脂。
心裡正琢磨著，突然一股子難聞的氣味傳來。
王承舟一抬頭，發現自己已經跟著王彩雲和王建國來到家中，而且正站在堂屋門口。屋子正中央擺著一張木床，床上蜷縮著一位老人。身上的被褥皺巴巴的，似乎被用力撕扯過。
床下有一片濕漉漉的地方，地面上浸出一圈兒明顯的淤痕。
王承舟伸著鼻子嗅了一下，立刻就意識到這是啥味兒了，連忙屏住呼吸，暗罵自己嘴賤。
那明顯是一股子尿騷味兒！
王鐵林雙腿劇痛，行動不便，自然是不可能來回跑廁所的。再加上年事已高，尿頻尿急是老年人常有的毛病，屋裡擱個尿罐子就不奇怪了。
人老招人嫌，不外如是。
「啊，建國，誰來了？」
估計是疼了一夜，臨明的時候才睡著。聽到腳步聲，王鐵林從模模糊糊中醒來，眼泡子又垂又皺，幾日不見，已是老態盡顯。
再加上那聲音呻吟著，有氣無力，聽得人唏噓不已。
見他被病痛折磨成這樣，王承舟雖然心中有恨，可也惱不起來了。
「爸，承舟，是承舟來了。」
王建國連忙跑上去握住他的手，眼圈兒一紅，激動道：「我和我姐把他請來了。」
王鐵林愣了一下，隨之就哼哼起來，什麼都沒說。
王彩雲見他這樣，作為親閨女，心裡的滋味更是可想而知。若不是之前這個當爹的做得太過，估計她早撲上去痛哭了。
可即便如此，仍然控制不住落下淚來，側著身子抹了抹。
她母親去世的早，王鐵林是她唯一的至親長輩，她心裡原本對待雙親就有愧疚，此時此刻又如何狠得下心腸？
「承舟，你，你來看一看吧。」
王建國這人心思極多，城府深沉，可對待自己這位老爹是真的有幾分孝順，眼圈兒紅著，手足無措的支使了他一句，已然是硬著頭皮向他低頭了。
王承舟點了下頭，緩緩來到床前。
王鐵林閉著雙眼，不住的哼哼著。不知道是真的疼得無法開口，還是實在沒有臉面跟他對視，打算矇混過去。
王承舟微微挑了挑嘴角，忍著難聞的氣味兒，手指搭在他的脈口。看在小辣椒的面子上，沒有跟他計較。
脈弦細，至數微數。
這明顯是濕邪凝滯，虛熱內生，氣血兩虛之故。
一半是他自己作的，一半是那位散寒大夫的功勞。
「仨兒，這……好治嗎？」
王彩雲終究是不放心，旁敲側擊的催促了一句。
畢竟自己老爹受了這麼多天的罪，鄉里的大夫，縣裡的大夫，都看遍了，卻始終不見好，明顯是問題太過棘手，生怕他也束手無策。
「好治。」
王承舟颯然一笑，十分嘴欠的補了一句，「屁大點病，要是剛開始痛的時候就能找到一位好大夫，哪兒用受這麼多天的罪？」
聽到他的話，王鐵林哼哼得更大聲了……
「咳咳。」
王建國一下子就激動起來，上前幾步道：「承舟，要用啥藥，你快說吧，我等下借輛車子，馬上去買！」
「當歸五錢、丹參五錢、生明乳香五錢、生明沒藥五錢。」
活絡效靈丹的方子並不是什麼秘密，醫書上是能翻到的，王承舟乾脆利落的念著，「京鹿角膠四錢（另燉，兌服），明天麻二錢，煎湯飲下。」
這味方子很簡單，卻十分契合疼痛的病機。其中，當歸、丹參活血，乳香、沒藥行氣，鹿角膠入腎養骨，天麻入肝養筋，對於疼痛症效果顯著。
王承舟頓了一下，又特意囑咐了一句，「明和生明都是不經炮製而生用的意思，去抓藥的時候，記得說清楚。」
王建國又連忙刷刷加上幾筆，不住點頭，激動異常。老爹整日受煎熬，他已經十分識趣兒的不爭論什麼中醫科學不科學了。
「仨兒，這就可以了嗎？」
王彩雲又問了一句。
王承舟笑了笑，拿出銀針，說道：
「藥開完了，還可以用針灸輔助治療一下。」
「鐵林爺，你側個身兒。我要在你的小腹和後背下針，分別是關元穴和腎俞穴。然後再在膝蓋上來幾針，分別是陽陵泉、膝陽關、犢鼻穴和梁丘穴。」
「扎完你就能舒坦些了。」
聽完他的解釋，王鐵林才側過身來，依舊閉著眼哼唧著。
王承舟心中暗笑，這老傢伙戒心還不小。
估計是他上次承諾給王彩雲打胎，卻陽奉陰違，讓他見識到了針灸的神奇之處，生怕他做手腳，給自己扎出個暗傷來。
不過，他這顯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作為一個醫生，王承舟怎麼可能會在治病救人上耍陰招？那簡直是在侮辱天下醫者的品行！
關元穴和腎俞穴可以強心腎，生陽氣，用以對抗寒邪兼濕邪引起的痛痹；筋會陽陵泉，治療筋骨腿疼，少不了這處要穴；梁丘是足陽明胃經的郄穴，主消炎止痛，而足陽明胃經貫腿而過；犢鼻和膝陽關屬於就近取穴，治療膝蓋上的疼痛經常會用到。
一通針下去，王鐵林裝得再像，都不由得長出一口氣，身體都塌了下去。明顯是連日來的劇痛驟減，舒坦得都快說不出話了。
當然，他本來就打算一直憋著，沒有開口的意思。
父親神態上的變化，即便王彩雲這樣不通醫術的人都瞧得欣喜若狂，知道他大概是從痛苦中解脫出來了，感激得差點喜極而泣。
王建國眼珠子都瞪圓了，怔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連忙摸兜，口中問道：
「這，這就好了？」
「承舟，多少錢？」
「咱們都是做大夫的，你別跟我客氣。」
「五毛。」
誰跟他客氣？王承舟沒等他把話說完，就獅子大開口般的回了一句。
五毛錢可真不是小數目。
要知道，當下麵粉才一毛多錢一斤。王承舟只是給他扎了幾針，說了一個方子，連藥都沒開，就平白得了五斤白面，這診金真的不算便宜了。
王建國一聽，又連忙摸了摸另外一個褲兜，好容易湊了五毛錢出來，雙手遞給他，「好好，不多不多。」
王承舟心中暗笑，不再跟他浪費口舌，回頭看了王彩雲一眼。
小辣椒見自己爹始終不肯說話，俏臉上一陣落寞，一步三回頭的跟著他離開了家門。
到家之後，一家人仍舊在等他們。
看到王承舟臉上淡然的表情，一家子嘴角翹起，知道王鐵林的病肯定是沒有難住他。李玉珠當即就按著膝蓋站起身來，連忙去廚房給他們端飯，「這才剛做好飯你們就回來了，真不耽誤事兒！」
王紅河禁不住點上一根煙，吧嗒抽了一口，嘴角都咧到耳根了。王南舟搓著手，抓耳撓腮的找了好幾圈兒，才發現小板凳就在自己腳後跟上，不由得撓了撓頭，連忙給自己弟弟遞過去。
看著又是臭美又是驕傲的父子倆，王愛朵翻了個白眼兒，禁不住笑彎了腰。
一家人吃過早飯，就又去上工了。
今天是耩麥子最後一天，忙完之後，這一年的農事就算結束了。接下來就是漫長的冬季，農村人終於迎來了來之不易的長假。若是遇上個下雪天，大清早的，就可以縮在被窩裡，聽著院子裡簌簌的落雪聲，睡一個大大的懶覺了。
當然，那得在不餓肚子的情況下才行。
那個年月，雖然是大集體時代，大傢伙兒勞動的意願不高，可為了填飽肚子，冬季還是會自己找一些營生的。
比如，趁著白河枯水季，跑到河灘里挖泥鰍；在大雪封山之前，摸到林子裡撿柴火；響應上面的號召，到各鄉跑著挖河道……
物資匱乏的年月，想要渡過嚴冬，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取暖和糧食就是壓在鄉下百姓頭上的兩座大山。
過冬的糧食有，可蔬菜卻十分稀缺。為了保證一家人能夠有菜吃，不生病，小雪到來之前，大傢伙兒會拼了命的四處尋找野菜。
霜打的紅薯葉、霜打的蘿蔔纓、霜打的芝麻葉……經霜之後，青菜類作物會天然的失去水分，稍微汆燙一下，晾曬之後就可以長期儲存。
甚至，一些有經驗的老人會到山裡採挖許多不知名植物的根莖，回來處理一下，也可以當野菜吃。
後世的一些私房菜館裡，甚至有專門用經霜的野菜製作的漿麵條，跟老闆不熟悉的人還吃不上嘞。
足以見得在自然的凜冽之下，霜打出來的各式野菜有多麼美味。
所以，今天上工格外熱鬧。
大姑娘小媳婦兒商議著明天不上工了到哪採挖野菜，呼朋喚友，不亦說乎；男人們琢磨著打兔子挖泥鰍，歇息的時候圍在一起，嘀嘀咕咕，說不完的話；村幹部們則坐在一起，談論著動員挖河的國家大事。
不過，最興奮的還是那些知青。
趙瑜、刁青松和許萬年擠在一起，旁邊還站著個余華，早就開始商議著明天去供銷社買文具的事兒了。
仿佛只要地里的農活做完，他們立刻就能放一個長假似的。
王承舟不忍心打擊他們，因為他同樣心情忐忑，琢磨著明天到了集市上會怎麼樣，不知道自己弄出來的聰明湯到底能不能開張。
別看昨天幾個知青同志那麼捧場，都快把聰明湯夸到天上去了，可那是建立在他們對王承舟信任的情況下。出了王家生產大隊，認識他王承舟的又有幾個？
即便是聽說過他的名聲，遇見了給個笑臉，客氣幾句，就已經給足面子了。花錢的事情，特別是花錢買一堆不知所謂的東西，那就有點傷感情了。
萬事開頭難。
估計，想要賣出第一單會很艱難……
王承舟絞盡腦汁琢磨著明天怎麼能讓自己的生意好一些，可他一個臭學醫的，哪裡懂得這些？
最後想得腦瓜仁疼，索性破罐子破摔，一切仰仗小徐軍師得了！
放工之後，村子裡跟放羊似的，熱鬧異常。
王承舟卻一個人鑽進屋子裡，配製著明天售賣的草藥。看看是不是有發霉變質的，是不是有品相不好的，是不是有炮製不到位的，凡是不合格的，一律挑揀出來。
茯神抱松木而生，中間的松木片又叫茯神木，入藥的時候必須得有這玩意兒，否則就是茯苓了。
石菖蒲必須選用一寸九節者，因為它跟水菖蒲很像，一般以根莖上的鱗節為判斷標準。外行人很容易搞混。
遠志肉則是去芯後的遠志，不經過炮製，吃下去效果會截然不同。
這也是昨日王承舟囑咐幾個知青同志不要把方子外傳的原因。不是怕別人知曉，是怕別人照葫蘆畫瓢，吃錯了藥，再給鬧出事故來。
精挑細選之後，王承舟才把東西打包好，乾脆配伍之後研成粉末，以方便食用。
等天擦黑，他又找到徐小芷，千叮嚀萬囑咐一通，告訴她明天可是要早起，讓她晚上早點睡，養好精神。
哪知道，他自己卻緊張得一夜未眠，凌晨四點起來的時候頂著兩個大黑眼圈兒，憔悴得跟新喪的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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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給大傢伙兒推薦一本書：《別叫我國醫》。很硬核的都市醫生文，作者水平很高，應該是個老鳥。目前正在幼苗期，大家喜歡這種類型的可以去支持一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