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楊巧兒的野望
「明月，你不吃完飯再走嗎？」
正好趕到飯點，李玉珠想留她吃個早飯，端著碗喊了一嗓子。
「不吃了不吃了。」
郭明月早一路小跑出了家門，風風火火的離開了。
王承舟一陣無奈。
這妮子的性子就是這樣，偶爾虎了吧唧的，誰要是惹到她，那小嘴兒比刀子還厲害，可心裡卻從來不裝什麼事兒，想到啥是啥，就是傳說中的直腸子。
如果再過上個一二十年，等她容顏老去，傻大姐的稱謂簡直就是為她量身定做的。
不過，這樣的姑娘也好。大大咧咧的，平日裡不會挨欺負，又能滿腔熱忱，將來會成個好醫生的。
一家人吃完早飯就進山了。
王承舟實在是不想在家裡捧著書本裝樣子，就美其名曰送欒紅纓上班，一路陪著她出了村口。
最近家裡太忙，這小妮子又早出晚歸，兩人確實很久沒有單獨相處過了。
見他跟個猴兒似的圍著自己轉悠，欒紅纓表面上一臉嫌棄，心底里卻跟初生的朝陽一樣溫暖，任憑他握著自己的小手，行走在蕭索的山野之間。
「小紅纓，等過完年，我就想辦法把師父弄出來，以後你每天下班回來就能見到他了。」
感受著這小妮子對自己的依戀，王承舟心裡同樣暖洋洋的，下意識的就開始給她畫大餅。
「爺爺，不會出來的。」
欒紅纓說話已經越來越利索了。不過，平日裡話依舊很少，即便有話也是言簡意賅，冷冷清清的，還真符合她這仙子般的氣質。
「不，他會的。」
她的側臉在晨曦中鍍上一層金輝，璀璨得讓王承舟呼吸一窒，心中竟生出一種不可褻瀆的神聖之感。幸而她細嫩的皮膚上尚且帶著些許微不可察的絨毛，在陽光下十分可愛，顯露著少女特有的柔美，又不由得一陣心癢，湊近了些道：「不信咱們可以打個賭！」
「賭什麼？」
欒紅纓怎麼會不知道他在給自己下套，可還是心甘情願的往裡面鑽，彎彎的睫毛微微顫動，俏麗的望了過來。
王承舟賊兮兮的四下瞅了瞅，見沒有什麼人，才輕咳一聲，趴到她耳朵邊低語了幾句。
「你滾！」
不知道他說了什麼，欒紅纓的小臉兒霎時變得如同紅布，瞪著美眸罵了他一句，頭也不回的跑了。
王承舟嘿嘿傻樂，遙望著她的身影朝著公社的方向遠去，一直消失在曠野里，才背著手晃悠回家。
那沒出息的模樣，像極了別無所求的退休老頭。
不過，今天的主角顯然不是他。
剛進村，一幫子大姑娘小媳婦兒跟放工了似的，一個個都肩扛手抓，拖著沉甸甸的麻袋從外面回來了。
估計她們天不亮就走了，這時候才忙活完。額頭上的劉海兒濕漉漉一片，不知道是汗濕的還是露濕的，反正看起來都比較憔悴。然而，臉蛋上卻抑制不住笑容，跟剛打了大勝仗似的。
「王秀才，遛彎呢？」
「不說了，我們先回家吃口飯，可真是餓死我了！」
「王秀才，伱二姐夫張全發今天在家的對吧？」
不用問，單是聞著那些清新的味道就知道她們一大早就採摘狗娃花和霜桑葉去了。
為了能夠趕在明天張全發進城之前把藥茶炮製出來，這些個小娘們兒真是拼了，弄得跟打仗似的，一個個累得打招呼都很敷衍。
王承舟心中暗笑，當然不會計較這個，點著頭目送她們遠去。
這一整天，滿村子飄的都是香味兒。
偶爾有一道焦糊味兒傳來，跟著就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大呼小叫，肯定是哪個小娘們兒不小心炒過頭，憋不住罵自己呢。
這玩意兒，一斤可是能賣五毛錢呀！都快趕上她們老爺們兒一天的工分了，咋個會不心疼？
臨落黑的時候，她們又浩浩蕩蕩的排著長隊向張全發家趕去。
那場面可真是壯觀極了。
村子裡人哪見過這陣仗？知道這些嬌俏的大姑娘小媳婦兒都是來找張全發的，街坊鄰居滿臉稀奇，一個個跟在後面，跟看新娘子似的。
這幾天，村里人都知道張全發掙錢了，又是酒又是肉的，讓不少人眼紅。心裡不免惡意的揣測，認為他又做什麼為非作歹的事了，得的都是不義之財，搞不好風光不了兩天就又得進去。
哪知道，現在如此多大姑娘小媳婦兒扛著大包小包找上門，一口一個全發哥，簡直比對待大隊幹部都尊敬，他們差點把眼珠子都瞪出來了。
人望這種東西可不是只用錢就可以買來的。你家裡有勢力，大傢伙兒可能會對你畢恭畢敬，但絕對不會如此熱情。
更何況是一群年紀不大，青春正盛的女同志？
聽到門外的動靜，二姐王愛仙早抱著孩子迎了出來。昨天張全發回來給她顯擺，她還以為自己男人在吹牛。人家王家村的大姑娘小媳婦兒那是出了名的潑辣，別說他一個素來名聲不好的浪蕩子了，即便是那些個城裡來的知青人家都不假辭色，咋會對他哥哥長哥哥短呢？
可打開門，看到一雙雙滿是憧憬的眼睛，還有大家臉上滿是希望的笑容，王愛仙眼眶一熱，不由得愣住了。
那種笑容她實在是太熟悉了。
以前丈夫不著家，她一個女人，免不了會遇上一兩件求人的事兒。每次低聲下氣求人家的時候，她臉上就掛滿了這種討好似的笑。
張全發他……真出息了？
愣神的工夫，大傢伙兒就圍了上來，一邊嫂子嫂子的打招呼，一邊逗弄著她懷裡的張勝男。
等張全發拿著小本本出來，大門外早打成了一片，熱鬧異常。
「各位妹子，來來來，到院子裡說吧。」
王愛仙只感覺脊椎骨上都是勁兒，渾身上下跟打通了似的，整個人一下子就變得自信起來，連忙把這些娘家人往家裡讓。
「姑姑，不用不用。咱們這麼多人，院子裡擠不下，就在門口就行，你不用客氣。」
「大嫂，俺們是來托全發哥捎東西的。明天他不是去城裡嘛，俺們這些炒好的茶葉想讓他幫著賣了。你也知道，俺們全發哥能說會道，腦子又活泛，路子也寬，人家城裡人都稀罕買他的東西。咱們真是麻煩你們了。」
「小姑，你不用管，等過好秤俺們自個兒抬進去，這已經夠麻煩你和全發哥了。」
大傢伙兒都有求於他們，說話免不了客客氣氣的。
可這些話聽到村里人的耳朵里，再看著眼前火熱的場面，他們真是腦袋都有點暈了。
張全發腦子活泛？
張全發路子寬？
張全發招城裡人待見？
這簡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
他張全發一個破落戶，正經事兒不乾的浪蕩子，連爹娘都沒有，何德何能混成這樣了啊？
「全發哥，今天俺們弄來的茶葉可是有點多，洋車子估計裝不下了。」
「是呀，要不你明天準備個拉車去吧？」
「全發哥，這加起來怕是有好幾百斤，咱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這些小娘們兒，為了賺錢，可真是拼了老命了。一整天弄出來這麼多，比昨天多了兩三倍不止。
看著這一大堆的東西，她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嗨，這有啥不好意思的？」
張全發拿著小本本笑道：
「我就是給你們干苦力的，你們要是覺得過意不去，就把酬勞往上面提一提嘛。」
「乾脆這樣，咱們就按照斤數多少來算勞務費，省得一刀切，有的妹子東西少吃了虧，有的妹子東西多，讓俺老張吃虧。」
「咱們今後要是經常合作，就得定個規矩。親兄弟明算帳，醜話說到前頭嘛。」
一幫子小娘們兒一聽，都覺得是個理兒，沒有不同意的。
「那好，我也不占你們便宜，就每斤茶葉5分錢的酬勞吧？」
「可以，全發哥不吃虧就行。」
那些個大姑娘小媳婦兒互相對視一眼，商量了一下，覺得這個價格不算離譜，一個個都應承了下來。
不過，她們不覺得離譜，張莊的老少爺們兒可是覺得離譜到家了！
看看這些人提來的東西，大包小包的，雖然茶葉很輕，可架不住東西多呀。這一大堆加起來少說都有三四百斤。一斤5分錢，十斤5毛錢，一百斤就是5塊錢！
這他媽的一趟下來，張全發要賺好幾十塊？都快趕上人家工人一個月的收入了！
不少人艷羨得眼珠子都紅了，恨不得這些個小娘們兒都來找自己，讓自己來發這筆橫財！
他張全發憑什麼呀？
全然不知道人家張全發是憑本事掙的這錢。首先，好幾百斤茶葉他得賣掉了才行。而且，能賣掉也是人家的能耐，這種能耐還不是誰都能有的。
隨便一個土裡土氣的農村人，扛著大包小包的到城裡賣茶葉，恐怕人家城裡人都不稀得多看你一眼。倒是公安同志會對你很感興趣。
畢竟，這種事兒可不是明著來的。
當下工商業雖然放開了些，但是國家並不鼓勵。機靈點的，人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若是個傻乎乎的愣頭青，直接往槍口上撞，人家不逮你逮誰？
而這些經驗都是人家張全發親身蹲小黑屋蹲出來的，一般人還真就玩不轉。
張全發拿著小本本記帳，那些個小娘們兒自己抬著桿秤約重量，一直忙到太陽落山才結束。
看著那堆得滿院子的麻袋，張莊的老少爺們兒久久不願意離去。或者說久久不願意相信眼前的一切。
這張全發，可真要發達了！
王家村的大姑娘小媳婦兒揮著手跟他告別，迎著落日的餘輝，興高采烈的回到家中，灑了一路的歡笑。一個個都興奮的議論著即將到手的收穫。按照張全發上次賣出的價格，她們每一個都至少能掙好幾塊錢。
這麼多錢，有的小媳婦兒都開始計劃著為即將出生的孩子準備幾身兒小衣裳。或者給外出挖河的男人一個驚喜，賞他一包好煙抽抽，不管是哈德門還是大前門，都能稀罕得他們把狗眼睛瞪出來。更有些懂事兒的糾結著要不要交給婆婆一點，補貼補貼家用，畢竟各家的日子都太苦了，這些錢至少能把他們的生活水平提高一個檔次。
不過，相較於她們，楊巧兒卻有不一樣的想法。她知道了高考恢復的消息，更是從王承舟家裡聽說了高中也開始招生了。
每天在家裡認真讀書學習的王愛朵就是個例證。
說實話，她十分羨慕這個跟自己年紀一般大的小姑奶奶。家裡人為了讓她考高中，甚至連上工都不讓她去，就讓她安心在家裡學習。
可楊巧兒自己呢？
媽媽張慧萍的肚子又要大起來了，別說下地幹活了，平日裡連飯都不做。每天她除了上工，還要回來燒火做飯，然後照顧年幼的弟弟妹妹。
生活的重壓早早的就讓這個女孩兒的世界失去了色彩。
她也想上學，也想自由自在的讀書，也想走出小山村，到縣城裡見見世面。
不過，以前這些都是奢望。
但是，現在不同了，得益於承舟爺的教導，她學會了炮製狗娃花茶和霜桑葉茶，還憑此賺到了錢。
楊巧兒打算用這些錢買一些紙筆，趁著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學習一下過去的知識，盼望著將來參加中考，考上高中，到縣城裡讀書，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家。
所以，她想偷偷藏點錢，為自己讀書的夢想做打算，不能全部交給父親楊樹梢。
這是楊巧兒的秘密，她不想任何人知道。
下午的時候，王承舟受不了王愛朵質問的目光，索性去山裡幫忙了。
一家人迎著夕陽回來，猛然間發現整個村子似乎都比以前多了幾分活力，處處都是歡笑和交談，即便已經到了黃昏。
看著村子不一樣的氣象，王紅河和李玉珠禁不住又瞪了自己不爭氣的兒子一眼，都說是高考恢復的消息傳來，大傢伙兒心裡都有了盼望。
確實，希望是人世間最強大的力量。苦難中的人們只要能看到前方的希望，就可以頑強的生活下去。
或許是吧。
挨著父母的批評，王承舟卻笑得很燦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