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君離仰視司馬煜,目光堅毅,「臣不知錯在何處。」
司馬煜居高臨下地睨著他,淡漠道:「看在你祖父的份上,朕留你一命。」
「來人,把謝君離帶回太初殿,朕要親自教導他錯在何處。」
司馬煜擔心謝君離傷重,他必須要把人控制在他手上,才有轉圜的餘地。
「陛下開恩,陛下開恩吶!清辭只是病糊塗了,不是有意衝撞陛下。」謝昭俯首求情,涕淚橫流。
司馬煜冷冷瞥了他一眼,「還愣著做什麼,朕說的你們沒聽到嗎?」說罷拂袖離去。
謝昭怔愣片刻,追出去喊道:「陛下,求您網開一面,放過清辭!」
一場暴雨落下,謝君離整個人都被淋濕了,長凳周圍是一灘觸目驚心的血跡。
侍衛們領命架起謝君離往太初殿走去,一路上,謝君離始終昂首挺胸,哪怕渾身傷痕遍布,狼狽不堪,亦是風姿卓越,令人心折。
回到太初殿,他被扔進內殿。
司馬煜看他一眼,吩咐道:「傳御醫。」
「是。」侍衛退下。
司馬煜轉身走到軟榻旁坐下,目光複雜地望著床上的謝君離。
謝君離閉著雙眼,趴在床上,背上的皮肉血肉模糊,俊美的容顏泛著病態的潮紅,眉宇微蹙,薄唇抿成一條線,顯示出極致的隱忍與煎熬。
司馬煜看得莫名揪心,卻不能表露太多,他是君王,即使罰錯了也絕不能服軟認錯。
衛修一臉凝重的走進來,看了看謝君離露出一個複雜的神色,貼在司馬煜耳畔道:「陛下,謝相還跪在宮門外,雨勢太大,微臣怕他會撐不住。」
司馬煜嘆息:「傳朕口諭讓他回去歇著,說朕擔保謝君離會完好無損的回府。」
衛修拱手應聲,悄然退了出去,輕輕合上寢殿的殿門。
宮人忙著清理血跡,御醫提著藥箱戰戰兢兢,屏住呼吸,生怕惹怒聖上。
司馬煜掃了御醫一眼:「你先替謝卿診治。」
御醫趕忙稱喏,仔細檢查了謝君離的傷口,又把了把脈,不由連連搖頭。
司馬煜見狀面色更加難看,倘若謝君離真有個萬一,謝昭必然會失去控制,此刻司馬煜才稍微有些後悔,他冷冽問道:「怎麼樣了?」
御醫額頭冒汗,吞咽一番才道:「謝大人傷勢頗重,誘發舊疾,恐怕……」
「不是還沒打夠五十廷杖嘛,他是男子,怎會受不住?還是你醫術不精,治不好他?」司馬煜聲音很平穩,聽不出喜怒,然而御醫卻嚇得險些癱在地上,撲通一聲跪下,「微臣不敢欺瞞陛下,謝大人確實……確實……」
司馬煜眯了眯眸子:「說結果,不要廢話。」
御醫咬牙,壯士斷腕般狠狠磕了一個響頭,「臣無力回天,恐怕就這一兩日了。」
「你說什麼?」司馬煜猛地站起身,震怒不已,「給朕治,把你們太醫院的廢物都叫過來治。」
御醫惶恐地匍匐在地,瑟瑟發抖,「請陛下恕罪,微臣敢斷言世間並無起死回生之術,此刻謝大人只是吊著一口氣,恐怕撐不了多久。」
司馬煜的臉陰沉得像黑夜裡濃厚的墨汁,「滾,都給朕滾!廢物!通通都是廢物!」
御醫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跑了。偌大的太初殿裡,只剩下一群瑟縮的內侍。他們戰戰兢兢的清理血跡,連喘氣都不敢用力。
司馬煜凝視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謝君離,忽然覺得好疲憊,抬起手按壓眉心。
謝君離不可以有事,王延臨虎視眈眈,竇太后暗中推波助瀾,他不可以失去謝家這方勢力,絕對不可以。
謝君離胸口悶痛,喉嚨乾渴,腦袋昏昏脹脹,當他醒來的時候,四肢酸軟乏力,頭疼欲裂,全身都仿佛散了架似的。他費力地撐起上半身,環顧四周。
這裡是內殿?他不是惹惱了陛下嗎?怎麼會在這?
還來不及多想,胸肺和背後傳來一陣劇痛,謝君離慘白著臉倒回床上。
「你醒啦。」一道清朗的聲音傳來。
謝君離循聲望去,只見衛修快步走來扶住他,奈何他背後皮開肉綻根本坐不住,衛修便伸手將他抱起來靠在肩膀上,「感覺如何?」
謝君離皺眉道:「陛下呢?」
「陛下正為你的病煩憂。」衛修頓了頓,「陛下去議政了,派我來照顧你。」
謝君離掙扎著坐直身體,被疼痛刺激得倒抽一口涼氣,額角青筋跳動,「咳咳咳……」
衛修安撫道:「別急,你身體虛弱,需要靜養。」
謝君離揉揉太陽穴,緩解那股脹痛感,語速飛快道:「幫我找一張紙來。」
衛修依言取來紙筆,「你要寫字?」
「我……」謝君離虛弱極了,根本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衛修見他難受,不敢多問,取來紙筆,謝君離接過筆,手提不起力氣,寫得歪歪扭扭。
衛修看了只覺心酸。他的字不似往常那般雋永有力,落筆虛無,但仍有多年練字形成的筆鋒。
這是一封告罪書,說的是他落得如今下場,皆因他目無尊上,陛下罰他,他心服口服,毫無怨言。
「你這是何苦!」衛修幾乎流下淚來,御醫說謝君離生死一線只是吊著一口氣,卻沒想到他到了這份上也不願朝中動盪,這封告罪書無疑是斷了謝昭找陛下麻煩的念頭。畢竟君權在世族大家的勢力下略顯孤弱,倘若真的追究起來,恐怕陛下很難全身而退。
寫完,謝君離一陣脫力,咳出一大攤血,他的嘴唇蒼白,臉色比雪還白。
衛修慌亂地擦拭掉血漬,「你等著,我去叫御醫。」
謝君離拉住他,聲音嘶啞道:「別去……請…一定幫我把……拿給……」
謝君離顫抖著,費力開口,可惜每次吐字都艱難無比,衛修看著他,眼圈泛紅,「你放心吧,我明白,你歇著,別說話了。」
謝君離點點頭,劇烈咳嗽起來,鮮血順著嘴角淌下,他吃力地伸出手,輕輕覆在衛修掌心,「幫我…送……給……」
話音未落,謝君離手上一松,瞳孔漸漸渙散,呼吸變得困難起來。
「謝大人!謝大人!」衛修驚懼地喊道。
見他的雙手垂下,衛修面露悲慟,「你醒醒,你別睡啊!」
衛修呆滯片刻,突然抓緊手裡沾滿血跡的紙張,跌跌撞撞沖了出去,「來人!御醫!快來!」
寢宮外,禁軍守在門口,見狀紛紛圍攏過來。
「快去稟告陛下,謝大人不行了!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