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並非無禮,是皇后娘娘……」
「夠了!」司馬煜突然暴吼。
王銀霜嚇了一跳,驚惶地跪下,而後一副委屈模樣,「妾身請陛下做主。」
謝君離深知是禍躲不過,看來這個皇后今日是不會放過他了,索性坦然地與司馬煜對視,目光堅毅而倔強,「臣並無對皇后不敬。」
謝君離並非那種低眉順目的諂媚之人,他不懂世故圓滑,更多的是讀書人的風骨和執拗,偏偏司馬煜也是那種絕不低頭的主,兩者針鋒相對,寸步不讓。
又過了一會,司馬煜才道:「既然你這般目無尊卑,那就去刑拘司領罰反省吧。朕倒要看看你的骨頭有多硬。」說罷拂袖而去。
王銀霜鬆了一口氣,帶著宮娥們匆忙跟著司馬煜追去,臨走前狠狠剜了謝君離一眼。
謝君離目光平靜,唇角掛著一抹譏諷,自宮中行走起,他便做好了隨時受罰的準備。男子漢大丈夫小小杖刑不足為懼,只是他舊疾復發只怕要受些苦了。
司馬煜回了太初殿,將手中的奏摺往桌案上一扔,面色凝重。
這時,盧九卿悄無聲息推開內室的門,恭敬地走到司馬煜身側,低聲道:「啟稟陛下,謝統領去了刑拘司領了五十廷杖。」
「五十廷杖?怎麼會這麼多?」司馬煜略感詫異,他只是想挫一挫謝君離的銳氣,卻沒想到衝撞皇后竟罰得這樣重,謝君離還病著,怎麼可能承受得住。
盧九卿深知司馬煜脾性,知道他不是真想要謝君離的命,故而刻意提醒,而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君無戲言,陛下已然下了旨,謝君離又領了旨,根本無從更改。
他頓了頓,斟酌著詞句說道:「陛下,謝統領固然有錯,可五十廷杖非常人可以承受,何況謝統領還病著,奴才斗膽,求陛下收回成命。」
司馬煜皺起濃密的劍眉,「難道朕的聖旨是兒戲嗎?」
盧九卿立即閉嘴,他明白陛下動了怒,若再勸諫,只怕會惹惱了陛下,如今只有盼望著謝統領會些武藝,可以撐過去。
廣德門前,謝君離被幾名侍衛押出刑拘司,他額頭滲出細密汗珠,俊秀的臉色蒼白如紙,唯獨眼神依舊凜冽如雪。
刑拘司掌管宮內刑罰,是專門處罰關押犯錯官員的地方。
幾名侍衛將他死死壓在長凳上,一板一眼地掄起木棒朝他身上招呼。一板子、一板子落下,痛感鑽入骨髓,他咬牙隱忍,沒有發出一點聲響,直至身體已經麻木,疼痛感漸漸減少,耳畔只餘一陣陣悶雷之聲。
忽然,一記棍棒猛地擊中他的背部,他悶哼一聲,一股熱血湧入喉嚨,噴薄而出,灑在他黑亮的官服上,瞬間暈染開來。
謝昭聞訊進宮,汗水浸透了他的官服,他已經許久沒在宮中這般疾行,皆因謝君離是謝家單傳的獨苗,若有半分不測,謝家便絕後了。
一進廣德門便見到這副景象,謝君離趴在長凳上,除了板子打在身上的悶響,毫無聲息。
謝昭慌亂地跑上前,扶著長凳蹲下,「清辭,清辭!」
謝君離艱難抬眸,看著滿面焦急的祖父,唇瓣動了動,鮮血涌了出來。
「清辭!清辭!」謝昭驚恐萬狀,顫抖著捧著他慘敗的臉頰,「祖父來晚了,清辭,你挺住啊,會沒事的,祖父這就去找陛下求情!」
謝君離搖搖頭,費力吐出幾字:「不用,是……是我犯錯……陛下……應當責罰……」
謝昭淚流滿面,伸手去拉行刑的人,「給我住手!本相命令你們停手。」
行刑的人沒接到聖旨不敢停手,任由謝昭哭嚎懇求。
謝君離啞聲道:「祖父……」他不想連累祖父,自己闖的禍理應自己擔著,他不想害祖父失去帝王的信任。可肺腑像是燃燒起熊熊烈火,痛楚蔓延全身,腦袋昏昏沉沉的,仿佛要炸裂開,意識逐漸渙散,根本無法完整說出一句話。
這是寒疾發作的徵兆,謝君離努力集中精神,拼命告訴自己,要撐下去,一定要撐下去!然而四肢百骸猶如刀絞,撕心裂肺地疼痛讓他恨不得立即死去。
司馬煜心緒難寧,來到廣德門前,心中涌動著難以言說的焦慮。
他的目光緊緊鎖定在謝君離身上,那張平日裡總是冷靜自持的面龐此刻蒼白如雪,乾裂的唇瓣微微顫抖,緊閉的雙眼仿佛在訴說著無聲的痛苦。
司馬煜的心臟猛地一縮,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感油然而生。
此刻天空烏雲蓋頂,閃電交加,似乎隨時都要傾盆大雨落下。
「陛下駕到——」宮人尖銳嘹亮的通報聲打破了這份寂靜,眾人紛紛下跪迎駕,唯有謝君離伏在長凳上,身軀微微抽搐。
司馬煜走近一看,謝君離臉龐煞白,嘴唇乾裂,雙目緊闔,儼然陷入昏迷的模樣。勃然變色,語調低沉:「還剩多少下?」
還不等刑拘司的人回話,謝昭就嘶聲懇求:「求陛下開恩!求陛下憐老臣骨血單薄饒清辭一命,老臣願代他承受所有刑罰!」
謝昭膝行兩步,抓住司馬煜袍擺哀求。他為官三十年,從未這般卑躬屈膝,但為了謝家唯一的血脈,他已經顧不得了。
司馬煜垂眸盯著謝昭的手,淡淡道:「罷了,剩下的就免了吧。」
「謝陛下隆恩,謝陛下隆恩。」謝昭鬆口氣,謝君離終於保住一條性命了。
謝君離的身體微微一顫,而後嘔出一大口血,他緩緩睜開眼睛,看向不遠處負手站立的司馬煜,嘴唇蠕動。
司馬煜看著他那張蒼白憔悴的臉,眼底掠過一絲歉疚和不舍,轉瞬即逝,他邁步朝長凳走去。
謝君離掙扎著想爬起來,然而剛起身一寸便重重摔倒在地。
司馬煜俯視他,聲音淡漠,「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