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輦顛簸,謝君離正閉目養神,忽然聽到耳畔傳來一陣喧譁聲,不由得皺眉:「怎麼回事?」
車簾掀開,尉遲蔚探進頭來稟告:「前方突然湧出許多百姓,攔住了咱們的去路。」
謝君離挑簾看向外面,已經到了南境邊界,正是災情嚴重的地方。街上的百姓衣衫襤褸,神情惶恐,甚至有不少婦孺老幼,哭泣不斷。
「咱們車上還有多少乾糧,拿出來分一些給他們吧。」謝君離嘆口氣道,眼中閃過一絲堅定。
尉遲蔚將車裡的乾糧取出一部分,遞給了前面負責賑濟災民的大軍統領。
大軍統領謝過尉遲蔚,吩咐眾士兵將糧食分給災民。
謝君離坐不住了,索性撩開車簾站起身,準備去看看情況。誰料剛邁出步子,卻被尉遲蔚拉住:「大人留步,災民中有人染了疫症,您還是留在車中比較好。」
謝君離沒有停留,執拗地走了過去。尉遲蔚擔憂地看著他的背影,嘆息了一聲跟在他身後,免得發生什麼意外。
謝君離走到一群災民身邊,只見災民們排隊領取了乾糧,正在往嘴裡塞,他們神情倉惶,一副飢腸轆轆的模樣。忽的,一個老婦跪倒在他面前:「這位公子行行好,施捨點吃的吧!我兒子病得快死了……」
她手腳並用爬過來抱著謝君離的腿,涕淚橫流:「求求你了,救救我家孩子吧,他才三歲啊,就要餓死了……」
謝君離低頭看著她髒污的雙手和沾滿泥漿的臉龐,心生惻隱,低下身扶住她,「老人家快起來。」
尉遲蔚沖了過來,連聲道:「大人萬萬不可,此老婦染有疫症。」
「無妨。」謝君離淡淡說道,示意尉遲蔚鬆手,隨即將懷裡的乾糧袋打開,從裡面摸出兩塊饅頭,遞給那老婦,溫言安慰道:「這饅頭雖小,但夠你和孩子吃飽了。」
老婦接過饅頭,感激涕零,連聲道謝,隨即將另一塊送給自己的孩子。
此時在災民之中,精心偽裝的慕容止見狀不由嘴角微揚。似乎對這個傳說中的謝大人很感興趣。
謝君離舊傷未愈,加上路途顛簸,感到一陣暈眩,不禁伸手捂著胸口,緩了片刻,待視野逐漸清晰,再抬眼看時,四周的災民都圍成圈,將自己和尉遲蔚包裹在內。
許多病重的災民涌了過來,爭先恐後地求謝君離救命。
尉遲蔚焦急萬分:「大人!您還是快回車廂休息吧。」
話音剛落,又有一名患者撲了過來,謝君離猝不及防,竟險些被對方撞倒。
尉遲蔚大驚失色,連忙扶住謝君離,怒斥道:「放肆!大膽刁民!」
對方似乎很害怕尉遲蔚,縮著脖子,怯懦地退到了一旁。
「大人好大的官威啊!」這時人群中的慕容止忽然開口,語帶譏諷。
謝君離輕咳幾聲,看向他。
慕容止笑吟吟地望著他,目光灼熱:「早聞謝大人乃青年俊傑、德才兼備,今日終於能親眼所見,看來只是名過其實啊。災民已經飽受苦難,還要被賑災的官員嫌棄,真是令我大開眼界。」
謝君離不過十六出頭,本就沒有為官的經驗,也不知賑災該做些什麼,剛才種種不過是情勢所迫。如今遇到慕容止,更是被問得啞口無言。
尉遲蔚聽出來他話里的嘲弄,立馬喝道:「哪裡來的潑皮混帳,敢詆毀我家大人!」
謝君離攔住他,望嚮慕容止,「依閣下之見,我應當如何是好?」
慕容止冷笑一聲:「既然不會治理災情,何必來賑災呢?」
謝君離沉默了半晌,慢慢垂眸道:「閣下所言不錯,我的確沒有經驗,但我有一顆為國為民的心,不知夠不夠?」
面對謝君離的坦誠,慕容止微怔。
謝君離又繼續說道:「若朝廷所派發的糧食不夠,可以從附近村莊徵調糧草運來,或者讓各地的官府幫助解決。至於疫症,我會親自去了解如何醫治,再找醫者醫治患病的災民。這是我想到的唯一方法,不知是否可行,但我會去做。」
天真!這是慕容止想到的唯一詞彙。
他臉帶嘲諷,「錯大錯特錯。」
謝君離眉宇間掠過一絲不悅,「哦?請閣下明示。」
「你應當將受災的村落封鎖起來,將患病的人隔離在一處,必要時舍村保鎮,或者放火屠村。」慕容止冷冰冰地指出問題關鍵。
好殘忍的方法。
謝君離忍不住出聲駁斥:「胡鬧!」
「我只是按照事實闡述。」慕容止毫不避諱地盯著謝君離的雙眼,「也是唯一的方法。你太天真了,我真不懂司馬煜為何會將賑災的事交給你。」
聞言尉遲蔚愣住了,他接到的命令的確是用慕容止所提到的方法控制災情,陛下早就料到謝大人不忍這般,所以命令是下給了他。
謝君離顯然也想到了這點,神色陰晴不定。
「你怎麼不說話了?」慕容止挑釁地問,「你不會覺得我這個辦法不妥吧?」
謝君離沒有說話。他心裡的確很猶豫,畢竟這樣的處置太過殘忍,亦非他所願。他心緒激盪,忍不住咳喘不止。
尉遲蔚急切道:「大人,你怎麼樣?」
謝君離擺了擺手,勉強平復呼吸。
慕容止見他臉色蒼白,唇瓣泛紫,心中頓生疑惑,遂上前仔細查探。
謝君離避開了他,回到車中,下令出發。
尉遲蔚不明所以:「大人?」
「我沒事。」謝君離閉目養神,淡淡吩咐,「出發。」
尉遲蔚皺緊了眉頭,不明白大人究竟怎麼了。但既然大人已經發話,他只好遵守,駕駛著馬車緩緩啟動。
慕容止仍站在原地,凝神思索,他覺得謝君離很不同,至少和他遇到過的所有東晉權貴都不一樣。聽說他是謝家兒郎,更是心生疑惑,畢竟以謝家的勢力,會養出這般天真的少年,真是不可思議。
他低下頭服下控制疫症的藥,這疫症傳染性極強,他服藥只是為了防範未然。既然已經探尋到了些由頭,他決定先去珞駿等謝君離。
謝君離坐在車中,胸悶異常,且不是咳疾所致,而是一種更難忍受的疼痛。
這時司馬煜命人快馬送來的信箋到了,尉遲蔚收到信箋忙遞給他,發現謝君離臉色慘白異常,額上滲汗,不由擔憂地詢問:「大人身體抱恙嗎?需不需要叫個大夫來瞧瞧?」
謝君離搖了搖頭,展開信紙瀏覽,正是司馬煜續的那首少年游,他心中歡暢,提筆回了封信,大致內容是報平安,讓司馬煜不必憂心,他定不辱使命。
尉遲蔚擔憂謝君離身體,偷偷在信箋後加上謝君離身體抱恙,他不知如何處置的話,而後讓送信人快馬送回宮中。
03
太初殿內,司馬煜心緒不寧,他開始覺得讓謝君離去南境是一個錯誤的決定。望著空蕩的內殿,心底隱約升騰起不祥預感,總覺得有什麼事將要發生。他不禁握緊了拳頭,仿佛想要抓住那看不見的威脅。
「陛下,派去送信的人回來了。」衛修低聲提醒,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