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君離沒有回答,他只覺得渾身燥熱,額頭布滿細密的汗珠,慕容止與他陣營不同,若放他走,對不起司馬煜,可慕容止多次救他放他一馬,若現在趁人之危,又絕非君子所為。
就在他猶豫的一瞬間,敵軍增援殺到,一支冷箭擦著謝君離鬢邊掠過,將他鬢髮劃斷,墨黑的長髮散亂披落,映著蒼白的皮膚,越發襯得唇色殷紅。
慕容止心臟驟縮,連忙催馬趕到謝君離身邊,握住他的胳膊:「快走!我軍增援到了,到時就走不掉了。」
謝君離看他一眼,低喝一聲,掙脫他的桎梏,持劍衝上去,試圖阻攔敵軍增援,但他有病在身,體力漸漸不濟。
「君離」慕容止焦慮的聲音傳進耳中,謝君離頓時恍惚。
「謝君離」
謝君離聽見他一遍遍喚自己,可眼前的飛箭讓他睜不開眼睛,腦袋昏昏脹脹,仿佛下一秒就要暈厥過去。
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覺得手臂一痛,原本被緊攥在掌心的劍哐啷落地,他的雙眼也失去了焦距,墜下馬背。
慕容止搶步上前扶住他,見他臉色煞白,呼吸困難,嚇得六神無主:「君離……謝君離……你醒醒!」
謝君離的確燒糊塗了,只覺得全身上下像置身於烈焰中,又渴又餓,偏偏意識模糊,什麼也做不了。
這種煎熬不知持續了多久,謝君離才慢慢恢復一絲意識,迷濛中察覺有冰涼的東西貼在他額頭,似乎是藥水?
慕容止守在床邊寸步不敢離,生怕一眨眼謝君離就沒了,見他睫毛顫動,以為他要醒,欣喜若狂。
「君離?」
「君離!」
「君離?」
他叫了好幾聲,謝君離才悠悠轉醒,看清楚他的臉後,虛弱問道:「這裡是哪?」
「這裡是軍營。」慕容止把他抱起來靠在懷裡,柔聲安慰,「你受了傷,先休息片刻。」
太初殿內,司馬煜已經三日沒有合眼,自前線加急戰報說謝君離在一片箭雨中失蹤後,他就坐臥難寧,恨不得親赴前線。
此時,他正站在窗前,望著外面漆黑的夜空出神,身影顯得格外蕭索寂寥。
門外響起輕叩聲,盧九卿端了碗湯藥走進來:「陛下,該吃藥了。」
司馬煜沒動,眼底充斥著化不開的憂鬱,喃喃道:「你說朕的決策是不是錯了?」
盧九卿擔心司馬煜身體,不敢胡言深怕刺激他,畢竟司馬煜已經吐過幾次血了,他斟酌了片刻才說道:「謝大人吉人天相,一定會平安歸來。」
「那日朕沒去送他,朕以為朕不如送他,他心中記掛便無論如何都會回到朕的身邊。」司馬煜搖搖頭,嘆了口氣,「或許朕根本就不應該讓他去,如果朕堅持留他在京中,他就不會生死未卜。」
盧九卿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陪著司馬煜等待謝君離的消息。
謝君離的情況並沒有比他好上太多,他受了傷又犯了寒疾,高熱不退,陷入無邊無際的夢魘之中……
謝君離身著司馬煜的護心衣又有厚厚的鎧甲,照理說是不會受傷的,可刺傷他的劍是慕容焉射的,情況就不同了。
慕容焉師承青城派武藝高強,內力深不可測,以至於重重防護都沒有護住謝君離,傷口雖然不深,卻震傷了他的肺腑,慕容止望著受傷的謝君離一臉愁容,若射箭的是慕容焉,那說明要殺謝君離的極有可能是南燕王,這下南燕的軍營可就待不住了。
慕容止在大戰中亦受了傷,可謝君離高熱不退他根本不敢休息,只盼著謝君離早點醒來,他好帶他離開軍營。
然而謝君離始終沒醒,反倒是慕容止先撐不住了。
他感覺四肢百骸都疼痛異常,每喘息一下都牽扯到傷口,整個人疲憊不堪,視野漸漸變成一片模糊,唯獨那雙琥珀色眸子仍舊璀璨如星辰。
謝君離,你還要睡多久?
謝君離終於醒來,看嚮慕容止,撐著身子想坐起來,然而他剛一動,鑽心的劇痛使他悶哼一聲,嘴角溢出絲絲血跡。
他皺起眉頭,咬牙忍耐。
慕容止見狀,立即扶他躺回床上,用溫熱的帕子替他拭去嘴角的血漬,語帶責備:「你怎麼樣了?」
謝君離怔怔望著他,目光複雜。
慕容止是敵方先鋒,他本不該對他有憐憫之心,可他從未見過如此狼狽憔悴的慕容止,心裡泛起一絲酸澀。
慕容止垂眸,避開謝君離的目光,小心翼翼的拿了個枕頭墊在他身後。
「你的傷……現在怎麼樣?」
「已經好多了,就是那些老毛病磨人,看著挺嚴重的其實沒什麼大事。」
慕容止微微笑了笑,將帕子放回盆盂里,再拿出另一塊乾淨的遞給他。
謝君離盯著那塊帕子,半晌才伸手接過,沉吟片刻後問:「你呢?」
「我?我沒事啊。」慕容止抬眸,笑盈盈道,「我身子骨結實,不像你們文官嬌貴,一點小傷很快就會痊癒。」
「真的嗎?」
「當然,」慕容止認真的點點頭。氣氛驟然凝結,兩人誰都沒有開口,房間內靜悄悄的,只剩下燭火燃燒發出噼啪的爆裂聲。
太初殿內,一片昏暗,隨著戰事告終議政的人也不再踏入殿內,司馬煜躺在榻上毫無睡意,心頭牽掛謝君離安危,寢食難安。
「陛下,喝藥吧。」盧九卿端著藥碗走進來,打破這份尷尬的靜謐。
司馬煜收回思緒,接過藥碗一飲而盡,苦澀的味道瞬間衝散喉嚨的苦澀,連帶著他的五臟六腑都被熨帖舒坦了。
盧九卿幫他擦掉嘴角的藥汁,輕聲提醒:「您該歇息了。」
司馬煜嗯了一聲,說得卻是另一件事,「前方有戰報嗎?清辭找到了沒?」
盧九卿愣了一下,才低聲答道:「還沒有……」
司馬煜頓時蹙緊眉頭。
「陛下,您身體不適,還是別操勞了,還是早些歇著吧。」
司馬煜搖了搖頭,「朕睡不著。」
「陛下。」
「罷了,你退下吧。」
盧九卿猶豫片刻,最終退了出去。
司馬煜側躺著,睜著雙眼看著帳頂,腦海中浮現的全是謝君離的音容笑貌,耳畔似乎還能聽到他喚自己陛下,而殿中空空蕩蕩,再不見少年郎若竹的身影。
他緩緩闔上眼帘,長睫在燈火下投下陰翳的暗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