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旋梯的台階沒入土壤,老崔與清江便走到了這市場的地下最深處。
「琰會在競技場出口地方等我們,幹完活趕緊走人。」老崔掐滅了嘴裡叼著的煙,引著清江往前走。
樓梯對出是一條長長的甬道,甬道由窄變寬,又分別向上向前分化出兩條路,向上的道路沒入牆體,再往裡走便是觀賽席,向前走便是工作人員入口。他們離那巨獸的搏殺擂台也僅有一牆之隔。
老崔帶著清江向著前方的甬道走去,一進入所謂的「員工通道」,清江便不自覺屏住了呼吸,面罩下的那張臉便不自覺要嘔出來。
老崔瞥見了清江的異樣,那微微向前躬身卻又想熬過去的樣子讓老崔覺得很是有趣。
「這說明什麼?我們對匹魯的清潔很到位不是嗎?正常的野獸就是一股騷味。」老崔深吸一口氣,剛想笑一下,卻不想自己也條件反射地乾嘔起來。
「咳咳咳——靠,我得抽支煙。」
清江面具下的眼睛白了老崔一眼,隨即又以最低限度慢慢吸進氣,用又低又啞的聲音說道:"這裡味道...可不止是臭...我還聞到一股死魚味。」
「這地方會有魚?我只在魚罐頭裡見過魚。」老崔聳聳鼻子,卻又吸進了一大股子臭氣,又嘔了起來。
兩人最終默契地決定保持緘默,說話張開口的那一下就能讓肺完美地浸一遭沼氣池,這種罪不論是老崔還是清江,就算再嘴硬都不想再受一遍了。
一個大叔,一個少女,就這樣一前一後地走著,那污濁的味道隨著腳步的前進逐漸減弱,在濕漉的石磚盡頭,一扇巨門橫空出現在上行的台階上,獠牙一般的倒刺勾畫成一張巨口倒掛於門扉,熹微的幽光從其內部向外散射。勁風吹灌,清江只能捂著面具艱難地抬頭望。
那是一個巨大的廳堂,中心的走廊被一條鐵道貫穿,以人力為動能的輪式車裝載著各種型號的大鐵籠從其上搖晃而過。鐵道的兩側是已經陳列好的一排排獸籠,無一例外都似座小山般龐大。清江能嗅到,之前的那些味道的來源正是此處,那一隻只籠子裡的幻獸,正如標本一樣一動不動地沉在籠內,等待著被運往它們的舞台,當它們的大腦被電激活後,就會徹底拋去現在的死氣,化身一個個殺戮機器,而這暴力的始作俑者,卻不過是在它們幕後操縱著的小小人類。
像清江一樣的,簡單的人類。
兩人很快便來到了那大廳的入口處,清江這才注意到那穿行在鐵籠中間,吵嚷著一窩一窩聚在一起的人類。在巨大的門扉與幻獸腳下,他們是那麼不起眼,那麼渺小。
可她知道,這才是這片區域裡最可怕的東西。
清江清晰的看到兩側籠子裡關押著的各異的幻獸。琰解釋過幻獸的誕生來自同一源頭的母細胞,可分化的樣子卻不盡相同,除了集團軍為了規制擁有相同的量產型幻獸,民間的玩意大多是些不入流的歪瓜裂棗,他們的也不例外。但即便是下三流的貨色,也足夠震撼人心,足夠具有破壞力了。這是對抗蟲族的最終兵器,而在這,卻是供人們互相廝殺取樂的玩具。
四手十眼,蛇形的脖子與齒狀的尾巴,長吻的巨口與尖銳的附肢,無數溢出膿瘡與氣體的背部孔洞。千奇百怪的光景一幕幕隨著兩人的前進刻進清江的大腦。
她感到失神。
鞋跟敲擊地面的聲音將清江拉回現實,作為不速之客,他們的存在很快便被發現了。
「很抱歉,這裡是後台的工作區,二位,閒逛在這裡是要沒命的。」
一個身材瘦削高挑,身著墨色西服的男人擋在了他們面前,他那黑色的膠質長靴被擦得油光發亮,灰色的內襯上鑲嵌了一塊巨大的紫色寶石,棕黃的短髮打理地能看出紋路,金色的單片鏡下是一張皮笑肉不笑的臉。
「額...」老崔知道這大概是什麼人,但是他是一個粗漢子,從沒和這檔子人接觸過,他撓撓頭,想說點什麼,可那眼前的人似乎沒了耐心,他的嘴角抽了抽,隨即打了個響指,他背後不知何時站立著的兩名壯漢便走上了前,四隻大手準備抓住老崔。
「等等!」情急之下,清江開了口,「我們是來報名參賽的。」
那男人愣了一愣,眼中的神色從驚訝變成了疑惑,又慢慢轉變成了一種詭異的玩味。
「在這地下城,女子可不多見。」男人的聲音幽深而低緩。
老崔面前的兩名壯漢已經停下了動作,可老崔並沒有劫後餘生的喜悅,反是又冒出了一身冷汗。他怎麼能沒做好職責把清江的身份逼了出去。
清江沒有說話,眼前的男人卻開始打量起她來。
「哦——怪不得戴著面具,你是什麼?他們的經紀人?還是——投資人?我好像不認識什麼組織里有這樣一個女性。如果是四號站點來的...」
「我是駕駛員。」清江打斷了他。
男人眨巴眨巴了眼,露出耐人尋味的笑:「這還真是新奇,一個看上去就像在外面撿垃圾生活的男人,一個戴著面具不知身份的女駕駛員。哈哈哈哈哈哈,你們的幻獸在哪?我有點好奇,你們倒是給這塊無聊的地方增加了一點意外的樂趣。」他越說動作越誇張,竟開始用手帕擦拭起眼角,好像真的遇到什麼千年難遇的笑話,逼得他擠出了幾滴老淚一樣。
「咳咳咳。」他收起那些動作,又拿著剛才拭淚的手帕往胸前的寶石上抹去,擰出刺耳的尖銳鳴聲。他的聲音又回到了開始的那般冷淡,只是目光仍停留在清江身上。「我是這裡的負責人,我叫瑞安。歡迎來到我的地下競技場。」
男人的保鏢——其中一名壯漢走上去,遞給清江一張鐵質的卡片。清江接過它,把在手裡翻轉著看了看。
卡片的分量出奇地輕,背後是用機械雕刻的獅子樣的獸頭,正面則是一個用藝術字大寫的RA。
「下次進來,帶上這張卡,不然就要當心被當成老鼠剁成肉塊了。」叫瑞安的男人側過身說道,「下次見面,帶上你們的畜生,你們最好有...」
「我們當然有。」老崔沒好氣地說。
「最好是。」瑞安的嘴角向上揚起,兇惡目光仿佛要刺穿清江的面具,「你們接受不起愚弄我的代價。」
老崔能想像到面具後清江的那張厭惡的表情,看到她的喉頭咽下一口唾沫,老崔輕輕扯住她斗篷的尾部。
「帶他們去報名。」瑞安冷冷地拋下了一句,頭也不回的走了。
兩名保鏢則引著老崔和清江向著一個彎道拐去,那百米的長廊對現在的兩人而言卻是相當煎熬。周圍的人——各個幻獸的主人們,正用著粗魯的眼光打量著他們。對於這種初入競技場的新面孔,所有人都會抱以最大的敵意與猜忌,那一雙雙黑暗中的眼睛,仿佛要將他們吃個透。
直到他們走出眾人的視線,二人背後的涼意才漸漸下去。所謂的簽約點是一個鐵窗後的櫃檯,一個佝僂著身子的渣鼻老頭坐在一張掉了芯的旋轉椅上。他抬頭瞅了一眼來人,看到漢子手勢的示意後就自顧自低著頭拿出幾張破紙,順著欄杆的空隙遞到老崔面前。
老崔伸手取過,沒等它看仔細裡面的內容,就被一把拉過了另一隻手,那枯瘦的手臂竟一把將老崔的手掌按進了印泥里,隨後胡亂地拍打在了紙上。
「嘿,我還沒同意呢!」老崔叫道。
可那老頭只是看了一眼老崔,便用一種極其輕蔑的語氣說道:「從你進來這裡的那一刻,你就只剩一種選擇了。上面的東西不是什麼合同,而是你準備好隨時死的承諾書。」
他抬起頭,意味深長地補充了一句:「來這裡,能拿走多少,是你的本事。死在這,是你最後的結果。」
「弄好了就快滾!」兩人身旁的保鏢不耐煩地催促道,「珍惜你的今天,至少你今天不用擔心不能活著走出去。」
老崔無言回望了他們一眼,帶著江清走向了大廳外,走向了那惡臭的甬道。
「為什麼,只是幻獸的戰鬥,和我們的生命有什麼關係?」
「等你手裡的克朗足夠買你逃離這裡的時候,你就明白了。」
......
「琰!」老崔對著遠方的那抹醒目的紅色招手。
地下入口出來的兩個腦袋漸漸冒了出來。
「很順利嘛?」琰微笑道,他和陸遠站在螺旋階梯入口的陰涼處,早已等候多時。
「大概...」老崔尷尬地撓撓頭,「有很多事...一時半會講不清。」
「這活應該你去的,琰。」清江冷冷道。
「我沒老崔那樣沉穩的外表。要是我去了,就不一定出的來了。」琰說道。
「你早就知道裡面什麼樣!」清江突然怒上眉梢,「我真的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你,琰!我覺得我和老崔隨時都要死在那!」
琰的火紅的頭髮在風中飄忽了他的視線,短暫的沉默後,他終於吐出了幾個字。
「對不起。」
「額...」琰的瞳孔猛地放大,他的腹部被清江重重來上了一拳。
「我信任你,琰。但我還是覺得,你真他媽是個瘋子。你要把我們都拉下地獄。」
清江越過琰的身側,腳步聲是那樣重。
琰吃痛著扶著上來的老崔,還是說:「抱歉...」
老崔只是讓琰靠著,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我回去勸勸她。」
他突然看向一旁的陸遠,好像又想到了什麼,急忙吩咐道:「陸遠,你不是現在歸清江了嗎,追上去勸勸她!別讓她走丟咯!」
陸遠看了看肩上的兩袋營養液,又看看老崔,覺得這未嘗不是一個好機會,於是把兩袋子丟在他的腳邊,急忙追著清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