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啟申站在二號前哨站核心區的瞭望塔上，遠遠地看著地平線揚起的黑色沙塵，那逼近的風暴並非天災，而是人群。
他受克里夫的命令駐守此處，擔任這五百名守軍的最高指揮，而他得到的情報里，對方帶來的軍隊，至少有八萬人。為此，站在他身後的那名副手相當緊張，從昨天開始，他便顯得坐立難安，輾轉反側。
雷啟申摘下了脖子肩掛著的望遠鏡，輕輕抽了抽鼻子，他那方形的臉上，鼻翼旁的幾道褶皺正擠著一顆肉瘤上下抖動著。他回過頭，看向身後瑟瑟發抖的副手，粗著嗓子問道:「很緊張?」
那副手點了點頭，「總督只給了我們這麼點人，可對方的兵力足足是我們的數十倍，我們真的能守下來嗎？」
雷啟申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是問道:「我叫你辦的事，弄完了嗎，地塊里的人都抓到了嗎？」
那副手的聲音有些顫抖:「是，是...除了早就跑掉的，幾乎都已經被綁到核心區入口外圍了，大概，三萬人...」
「拴在那，把他們往那些擋風障的鐵板上貼，在後面架上一排機槍台。」
「雷長官...這會不會太殘忍了，三萬人，都拿來當人質，那些傢伙真的會停下來嗎？」
雷啟申只是瞥了對方一眼，隨即用不可置否的語氣說道:「就算不處理那幫人，只要聽到那些叛軍來的消息，也會在城裡面開始搗亂。既然已經把他們定義為危險分子，下場都只有一個，讓他們的死對我們有意義不是更好嗎？更何況，我從沒把他們當作人質，他們有更重要的用途。」
「是...什麼呢？」
「這不是你該問的，副官。在上司的身邊做事，你要知道自己能知道什麼，不該插手什麼，應該做好什麼？你想坐到我這個位置嗎，嗯?」
雷啟申回過頭，寬厚的胸膛正對著那名副官的下巴。
「我...想...」
雷啟申將自己的食指按在了對方的肩章上，一字一句地說道:「那你，還差得遠，現在的你，差得太遠。」
那名副官低下了頭。
「你唯一有機會做到我這個地位的可能，就是今天我死在這裡。好好干吧，別讓我連你的名字都沒記住就讓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雷啟申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卻得到了對方一句意料之外的回應。
「長官，您——對這場戰役有十足的把握嗎？」
雷啟申邁出的腳步向左轉了九十度，他側過臉，冷冷地問道:「你什麼意思？」
「您看...總督告訴了我們幻獸武器已經無法使用了，就算我們的步兵裝備精良，可對方仍然有幻獸那樣的戰術級武器...」
「我知道。」
雷啟申淡然地回答道，隨後邁開步子走下瞭望塔，那名副官緊隨其後。他們很快便來到了核心區的堡壘基座，土石與鋼鐵混合鑄造的梯形巨構的正中心，一個圓環形的空洞正緩緩旋轉著，在齒輪與鏈條的攪動聲中，一根黑色的粗長炮管慢慢帶著火星伸向了天空。
兩人的視角慢慢拉遠，在這黑色的巨影下方，數十名士兵正調試操作著炮塔的角度，他們將這數十年未使用的基座武器重新激活，冰冷的炮膛重新溫上了電熱。
「只是兩隻野獸罷了。」
雷啟申仰視著眼前的炮台，回答了副官方才的問題。
這名瘦小且年輕的副官看著眼前的龐然大物，驚訝地說不出話，長達十餘年的軍旅生涯中，他從未有過對這種武器的任何印象。
「為了獲得一種珍貴礦物，基金會曾開拓過一顆堅硬的岩石星球。當登陸艦第一次在地表著陸時，星球本身強大的重力幾乎讓開拓者們身上的斥力穩定錨進入了過載狀態。即便在保護服的作用下，人們邁出一步也極其艱難，傳聞第一個人類的腳印踩在了雪上。可那後來被證明地上的並非是水形成的雪塊，而是另外一種凝固點更低的氣體。是的，很奇特，星球的大氣居然只覆蓋在地表上，人們邁出腳，便已經站上了雲端。真空的環境讓本就依靠振動力量加強效果的炸藥變得雞肋，那些堅硬的石塊幾乎難以被撼動。於是，人們便在那樣的環境中研發出了它。」
副官順著雷啟申的目光看向眼前的炮塔，黑色的光澤在陽光中顯得那麼令人膽寒。
「它最開始並不是武器，它只是一門開山炮。電磁擊發的設計讓它擺脫了口徑的限制，據說，設計師當時的靈感來自於殲星艦上的核心眼，這樣的功率和當量在一開始並沒有得到基金會上層的通過。因為一門不受他們直接管轄的超大功率武器出現在一個偏遠星球，對他們的未來管理無疑是一種隱患。可當那裡的工人拿來第一批礦石樣本時，他們卻被無言地說服了。【巨雲】，這是它的名字，它在那顆星球工作了接近五十年，直到最後一次檢修後被拆除，被某屆黑心政府賤賣到了不知何處。作為一款工程裝備，它的威力讓所有太空海盜夢寐以求，它也很自然地吸引到了我們總督的目光。第二號前哨站建立之初，總督很謹慎，他對這片土地並不了解，所以對這個保衛著巨構的唯一緩衝區做了最大的資源傾斜。這門武器，是最初也是最後的防線。」
「天吶...」副官忍不住向後退，可試圖看清眼前巨炮全貌的嘗試只是徒勞。
「這樣的一次攻擊，足以將一隻幻獸打出個大窟窿，不管它是【利維坦】還是【北極光】，都無法倖免。」雷啟申笑著，「更何況，我們有足足三十發炮彈。」
副官沉默了，他明白了雷啟申的自信來自何處，但是他仍然不理解，就像一頭巨象也難以抵禦蚊蟲的襲擾一般，它又如何處理那多如牛毛一樣的敵人呢？要是那些人質與肉盾起不到作用，豈不是一切都只是美好的幻想嗎？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可以告訴你，總督給我留下的手牌不止這些。但我勸你不要試圖猜得太多，你要是想知道，很快也便能見到。不要在這個時候讓我用間諜罪將你關進大牢。」
副官順從地點了點頭，隨即再次跟著雷啟申走向了高台。
而遠處，那群烏泱泱的黑點已經接近了城外，防風壁障壘成的城牆之後，二號前哨站的便是核心區。
「現在，讓我們看看，這位女士是否還有當年的風采。」雷啟申嘴角上揚，隨即向著通訊器下達了指令，【巨雲】的炮口慢慢開始轉向，在一陣機械的轟鳴聲中，它最終對準了城外的方向。
「捂住耳朵。」
「！」
強烈的電磁充能聲在腳下響起，並高速增強，由三十六個高能聚變環形成的脈衝壓將能量密集地收縮在炮口的中心，地板開始不安地抖動，大地正痛苦地哀鳴，副官趕緊捂上了耳朵，可那穿雲的巨響還是貫穿了他的全身。
那是一種呆滯麻痹的感覺，仿佛有一片白色將你的視野完全遮擋，一瞬間的失神與失語，你無法思考，無法做哪怕任何一件有意義的事，感知甚至成為了一種被身體所無法理解的指令，再次恢復一絲意識的時候，副官才發現自己已經栽倒在了地面上，那道巨大的脈衝早已破開長空，實現了它毀滅。
雷啟申的情況好不到哪去，他勉力站在原地，說不出一個字。
副官支撐著自己爬起，卻再次被眼前的景象震驚。
一望無際的沙地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深坑，遠處的反抗軍似乎躁動著，他們無序地向周圍逃離，而那被破壞的一方，不幸的部隊顯然已經灰飛煙滅，在那陽光的照耀下，他清楚地看到了被高壓所煉化形成的大片大片玻璃。
...
「出了什麼事?」
部隊的腳步突然變得凌亂，陸遠被人群推搡著，在混亂中與其他人失散，他打開了通訊器，試圖理解目前的狀況。
通訊器里很快傳來了回應，那是梅心的聲音，她的部隊似乎出了什麼意外，電磁場似突然變得並不穩定，她的聲音斷斷續續。
「媽的...有什麼...炸了...娘的把我...死了...幾千個...那是什麼玩意！」
陸遠關閉了通訊，一下子額頭便冒出了冷汗，他急切地開始尋找琰的頻道，而最終，通訊器里傳出了令他安心的聲音。
「散開隊伍，繼續前進，包圍避風障，後置幻獸。」